这已不是单单一个“宠”能概括的了。
她像是孤家寡人,而今坐在高台之上,心中只剩恐慌。
人人以为科尔沁是关雎宫的后盾,上月远道送来贺礼,还是以寨桑哥哥的名义。放在从前她万分理解,邀宠的计划不成,唯有指望海兰珠的肚子,可如今,她等不下去了。
宫权不在,她夜夜煎熬。海兰珠这样虚弱的身体,喝了快一年补药,依旧没有动静,她又要等上多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何况有亲卫寸步不离地守候,大汗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算有公主府帮忙,抱养无异于痴人说梦。
今日狩猎,大汗把他对海兰珠的保护放在了明面上。瞧见若隐若现的刀剑,哲哲脸色微白,小腿隐隐作痛,就算大汗率兵亲征,岂不会留下高手护卫?
再来一回刺杀,她怕是没了命。
想起莽古济数日前的来信,哲哲闭了闭眼,心尖颤抖,如同刀割一般。
她的目光带着狠色,投在了面色沉郁的豪格身上。
下月月初,多尔衮与多铎皆要征战,玉儿帮不上什么忙。若不能借阿哥实现科尔沁的荣光,那就舍弃——大福晋之位,乃至皇后之位,只能是她!
“姑姑,姑姑?”耳边传来轻柔的呼唤,哲哲猛然回神,发现海兰珠笑盈盈地望着她。
“姑姑想什么这么入神?勇士们狩猎去了,我与小玉儿上马转转,特意向您报备一声。”明明是秋水般的眼眸,让人心底发凉。
哲哲控制不住地僵硬了神色,跳出喉咙的心脏许久才落回去。
她尽力挤出一个笑,掌心传来尖锐的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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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限定两个时辰,比谁猎到的数目最多,若数目相同,则比较猎物的大小。多铎经受鳌拜的刺激,搭箭的目光冷嗖嗖的,仿佛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打猎机器,在树林中挥洒汗水。
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惊呼声:“十五爷射术高超,奴才钦佩……”
“狼!那是狼!——熊,天哪,熊,十五爷快退,长生天,趁它还没发现……爷把熊的眼睛射瞎了!”亲随目瞪口呆,看着多铎不顾虎口崩裂的危险连发五箭,“熊,死了……”
两个时辰之后,多铎神清气爽地出了猎场。
身后的战利品震惊了一大片人,四周鸦雀无声。他锐利地一扫周围,别说年轻侍卫,便是各旗的统领与他也没有可比性。
然而这些不是他认定的对手,多铎平淡地挪开眼,搜寻皇太极的身影。听说大汗也进了树林,他却从没有遇见,难不成提早出来了?
他目力好,忽然间凤眼一定。
只见远处掩映的树荫下,悠闲站着两匹马。大汗似是不放心,替海兰珠福晋牵着马,鳌拜统领在旁边守卫,一边挡着众人视线,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小玉儿。
他们的猎物寥寥无几,多铎:“……”
多铎飞速扭头,望向其余旗主。
虽不比他年轻,素有勇武之名的济尔哈朗笑呵呵地坐在台上,并无下场的意思;岳托正在草原激战,此时不见人影;多尔衮嘴角带笑,似在为他骄傲,没有丝毫同弟弟相争的念头。
至于同他针锋相对的豪格,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进林逛了一圈,随意地串了几只獐。
多铎缓缓坐在了死熊身上。
他夺来了头名……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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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十五贝勒英勇地夺得头名,表彰很是盛大。
同样是一张弓,还有一件大汗亲赐的黄马褂,但此弓大有名堂。关雎宫挂着的牛皮弓,不过是老汗王的库藏,这件却是昔日随老汗王杀敌,久经沙场的贴身宝物。
旗主们很是眼熟,浅浅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用褒扬的目光看他,多铎这小子,即便性子乖张,骑射实在没的说!大汗此次亲征,命他独领一军,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然而多铎并没有觉得特别高兴,他缓缓接过,缓缓像皇太极行礼,随即站到了一边。
他瞟了眼豪格,这小子今儿吃错药了?
多尔衮堪称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大玉儿与琪琪格相安无事,并没有在这般场合闹龃龉,多尔衮略略看了一眼,便将欣慰的视线投向弟弟,谁知看到他面色沉凝的模样,英俊的脸孔怨气冲天,与平日大为不同。
女眷们并没有瞧见牵马的那一幕,多尔衮也没有。他行至多铎身旁,动了动唇:“这是怎么了?”
眼见尊老爱幼的“老”来了,亲随慌忙垂下头,多铎幽幽道:“想成亲了。”
多尔衮:“……”
多尔衮有些疑惑,猎了一头熊,干成亲什么事,便听多铎继续道:“大汗把海兰珠福晋改嫁于我,也是极好的……唔……”
多尔衮捂住他的嘴,沉声道:“慎言!”
狩猎之后便是篝火烤肉,小玉儿告别海兰珠,坐在鳌拜身边。途中与十四爷相遇,她恍若没看见似的,只略微一点头,神色没有波动,唯有淡淡,等见了丈夫,露出分外明媚的笑容。
多尔衮像是被定住一般,掩住复杂面色,半晌抬起脚步:“去请玉……侧福晋,还有琪琪格福晋过来。”
这是大玉儿第一回 以十四侧福晋的身份出席国狩。
若说方才只有女眷,现在还掺了旗主贝勒的打量,仿佛在新奇,仿佛在轻蔑。他们分明没有说话,又好似千言万语都说尽了,让她的心渐渐冷然。
她恍然想起自己在宗室的名声,还有云泥之别的地位,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不顾琪琪格讥讽的目光,垂下眼,给多尔衮倒了一杯酒。
“爷,”她温声说,“饮酒前垫垫肚子,才不会伤胃。”
琪琪格在府中根本不受宠,更不知大玉儿态度的转变,见此一惊,随后冷笑,她以为玉儿姐姐是多么自持的人呢,早先不情不愿地端着,以为她看不出来?
她厌恶海兰珠,嫁给十四贝勒之后连带着厌恶起哲哲与大玉儿,总有一日……琪琪格咽下满腔恨意,其貌不扬的脸孔缀上华光。
她发现十五贝勒落了座,离她很近,比那天的大宴还近。方才宣布头名,她一直盯着他看,那一半飞扬一般沉稳的模样,几乎让人看得痴了,回过神来,便是铺天盖地的不甘。
大玉儿都能改嫁,她为什么不能?
身为科尔沁尊贵的格格,她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
十四贝勒的案桌两旁暗潮涌动,无数人伸长脖子想看笑话,哪知一个贴心服侍,一个沉默寡言。哲哲不久前被海兰珠吓了一吓,许久压下恼怒,重新关注起自己可怜的侄女,心里思量起来,琪琪格与玉儿作对总不是办法。
九月月初,多尔衮也是要出战的,到时府中无人管束,又会犯下怎样的动静?关上门不要紧,闹出去,丢的是科尔沁的脸。
共同迎敌才是,内斗像什么样。
忽然捕捉到琪琪格望向多铎的眼神,心头尚未掀起惊涛骇浪,哲哲眼眸微眯,召来阿娜日吩咐了几句。
阿娜日迟疑了:“大福晋……”
哲哲声音很轻,不敢让大汗与海兰珠知晓:“宴席一散,传我的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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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波澜暗涌,却是侵扰不到最上首。
烤肉均匀受火,滋滋冒着油,皇太极用匕首割下,放到盘中,朝不再一瘸一拐的恩和总管投去视线。
恩和会意,灵活地从衣襟掏出布袋,拿出从膳房顺来的瓶瓶罐罐。皇太极沉吟一瞬,挑选了几罐,耐心地撒料,刷酱,等肉片喷香四溢,倾过身,放到海兰珠的箸边。
“尝尝味道如何。”他温柔道。
海兰珠玉白的脸被篝火照得朦胧。潋滟的双眸一眨,她夹起肉片,极为珍惜地咬了口,那模样惹来皇太极的笑:“你想吃,日日都有。”
这哪能一样。将士不统帅了,国事不处理了,待在关雎宫日日给她烤肉不成?
海兰珠不理他,抵不过源源不断地投喂,她小口小口地吃,嘴唇涂了一层殷红。
半晌,海兰珠放下箸,伸出手。
不等皇太极问话,她柔声道:“我来服侍大汗。”
这是要匕首的意思,皇太极如何会给,见她态度坚定,只好哄她:“刀刃锋锐,本汗怕伤着你……”
海兰珠微红着脸:“烤肉而已,我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把自己割伤。”
知道兰儿是担心自己饥饿,皇太极凤眼含笑,又很快隐去。他沉凝着面容,盯向她手中的短匕,比幼时上马杀敌还要紧张,恩和屏住呼吸,只觉心跳骤停——
麻的。
每当突破承受能力,试图淡定面对,大汗又能让他大开眼界。他后退几步,搜寻吉雅的身影,发现那丫头早就跑得远远的,愣神的同时不禁微怒,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下次瓶瓶罐罐要让她背。
还有,从草原回来,找个姑娘即刻成亲!
……
眼看宴席到了尾声,多铎揣上奖赏率先告退,琪琪格心头闷得慌,叫了侍女到一旁透气。
阿娜日找准时机,悄悄跟了上去:“福晋,大福晋有话嘱托于您。”
四周空旷无人,琪琪格挑高眉梢,不改倨傲地看她:“什么话,说。”
阿娜日笑容一滞,躬身道:“请您屏退众人。”
琪琪格上上下下打量她,不情不愿地让她近前。耳边传来轻轻的话,她的心骤然乱了,浑身一颤,猛然看阿娜日:“你说的是真的?”
阿娜日连忙点头,劝道:“您不喜欢十四爷,与侧福晋又有什么仇怨?大福晋说了,都是科尔沁的贵女,自然要守望相助,她能叫您得偿所愿。”
琪琪格目光变幻,最后化为阴沉,似下定了决心:“姑姑可不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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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告一段落,大汗与海兰珠福晋相携回宫,直至出征前的最后一晚,盛京风平浪静。
夕阳西下,关雎宫里,平日往来的侍从也放轻脚步,摇曳树影下人影蒙蒙,笼出一片橙色光晕。
海兰珠揉着白白的兔子耳朵,站在院里,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莲池。
关雎宫的冬日种满白梅,夏日便是清浅的一汪池水。随手朝池中扔几粒鱼食。这鲤鱼被养得口味刁钻,对这些吃食向来兴趣缺缺,最爱躲在茎叶下,这会儿却将鱼尾摇得水声阵阵,溅起水花,时不时蹦出池面,在月辉下扭动挪腾。
“大汗明日出征,格格,这是吉兆呀!”吉雅睁大眼睛。
“什么吉兆?”海兰珠转过身,嗔她一眼,“怕是连这锦鲤也要为他送别。”
吉雅小心翼翼地瞅她:“……”
今早到现在,大汗还在崇政殿忙碌,如今都临近晚膳时分。何况那亲征,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格格还不知有多思念。
海兰珠看她这般,轻轻拧紧的眉间慢慢舒缓开:“是吉兆。”
鞍山骑射那几日,她想着等他凯旋,替他料理好汗宫诸事,临了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舍。
上回敬祖不过十天的光景,她竟觉得漫长。这回,他遣了豪格前去赫图阿拉城,而她与大汗,将是比十天更长的分别。
即便心中再怎么明白道理,在分别前也还是会忍不住感伤。
海兰珠抿唇一笑,她还不至于要让吉雅哄她,想了想道:“膳食摆好没有?”
“想来是摆好了,只等上膳,恩和总管刚刚还遣了人来。”吉雅赶忙道,又抬头看看天色,发现天都快黑了,“奴才这就去崇政殿打听打听。”
“不用。”海兰珠梳了梳兔子毛,“若是再迟,叫他饿着就是。”
话是这么说,海兰珠却朝膳房走去,看来是要亲自瞧瞧。
吉雅暗自嘀咕,是谁特地点了满满一桌大汗爱吃的菜?
原来这就是总管说的口是心非。
崇政殿,书房。
济尔哈朗重重下拜:“臣弟定不辜负大汗的厚望!”
皇太极亲自扶起了他。
此番他留济尔哈朗在京,代监国一职,方方面面都交代过去,再没有什么遗漏。心弦忽然一动,皇太极开口:“还有一件事。”
济尔哈朗再次拱手,郑重地聆听。
范文程随军出谋,他总要留有后手:“关雎宫那里,你多看顾几分,若是福晋有异,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济尔哈朗有些恍惚。
海、海兰珠福晋?
为这推心置腹的话语,呆愣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喜意,四哥这是从没把他当外人啊。
见皇太极盯着他,他忙应了下来:“是!”
作完最后一份批复,送走最后一位大臣,皇太极揉了揉眉心,目光似要穿透宫墙,投至混乱厮杀的草原,如今万事俱备,只看人谋。
见恩和在外探头探脑,他瞥他一眼,迈开步伐,就要往关雎宫去,没走几步堪堪停下:“护卫福晋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鳌拜既随他征战,盛京的安排更要小心。崇政殿的侍从皆留给兰儿使唤,若不是情势不许,恩和倒也有料理宫务的才能。
莫名刮来一股冷风,恩和浑身一震,连忙进来:“奴才千挑万选,从您指定的营中挑出一百人,身手不比镶黄旗的将士差……”
里头多是刺探情报的斥候,刚从南边召回,只等漠南大战分出结果,等候下一步命令。他们狠劲十足,更是忠心耿耿,知道保护福晋便是立功,大汗有令,他们自然尽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太极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