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流浪汉大叔的死容,已经被处理过了,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秘书陪着我一起来的,他捂着鼻子远远地让盖上布子。
我问法医死因是什么。
法医告诉我,是意外,他摔倒地上磕到了石头,人体很脆弱。
我又问道,他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法医说的地址距离流浪汉大叔的住所有不短的距离。
那里很偏僻,也不是流浪汉大叔常去的地方。
我继续追问,他被发现时是什么状态。
法医没有继续讲下去,警察把他喊走了。
秘书劝道,“这个案子应该结了,只是意外。”
我摇摇头,“是不是父亲让你还有警察他们,告诉我这就是结束了,要我接受了?”
他没有回答,又开始转移话题。
我知道自己猜对了,“连谎话都不会说,你不适合从政。”
秘书忍不住刺我一句,“我看爱子小姐倒是很适合。”
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厌恶透顶,但是这个时候父亲的教导却起了作用,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警方。
我威胁负责刑事案件的警察,“听说警方有一个好笑的政策,要求破案率要高于多少。如果我认为这个案子没有结案,一直向上报到东京,你觉得算不算严重失误。
对了,我还会写你被议员指点了,警方对外的表现一直是很强势的,是和行政权分开的,你觉得东京的高层会怎么认为这种谄媚行为?”
警察思考了一会儿,告诉我流浪汉大叔的情况。
他并不如我所猜想的那样是被杀害的。
我也说不清那时的复杂情绪。
流浪汉大叔的确是意外摔倒在地上死去的。但是他是在住所附近死的,他是被人扔到了发现地。
“这也是犯罪吧?是谁做的?”
警察摇摇头,“我们还没有查,议员、你父亲不让继续了,说这个结果就足够了。”
“那你不再查了吗?”
警察叹了口气,“案子没有结呢。”
这句话让我的情绪稍稍有些好转,接下来又要面对父亲。
父亲的反应却很出人意料,“我本来以为那就能糊弄住你了,既然你要查到底,那就随你,只是结果并不一定能如意。”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如意结果。”我正要离开。
父亲又说道,“有一个事,我通知你一下,过两天你弟弟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了,是你大伯的儿子,你大伯他出车祸去世了,儿子没人管了,我不能让他去福利院。”
我记得大伯和堂弟的情况,大伯努力把父亲供到大学毕业,自己年龄大了,比父亲结婚还晚,妻子和他后来离了婚,没把堂弟带走,又嫁了人,现在堂弟就只能被父亲领回家了。
我不清楚是堂弟的母亲不想要他,还是父亲发现我的叛逆后找的备用人选。但是我感觉死路前方有一道曙光。
虽然不太对得起堂弟,但是我希望他能够接下父亲的重任。
堂弟很快办了手续,成了父亲的养子,住进了家里。
也许是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他刚上初中,看上去很乖,也很安静,还努力像我示好,问我作业难题。
我内心很复杂,一边愧疚着以后交给他的任务,就把我不太喜欢的游戏机给他玩,让他转移丧父的悲伤,又担心他成绩不好不被父亲看重,又努力辅导作业,鞭策他学习。
父亲看见了还夸我爱护弟弟。
我只希望快点离开父亲。
警方终于查到了。
答案的确让人难受。
是初中被我摆了一道的那几个男生做的,我们后来没有再同班,大概是父亲叮嘱学校安排的,他们却经常因此被父母骂,就怪罪到我头上来,最近发现我经常逃课,他们悄悄跟踪我,几次之后发现了流浪汉大叔。
他们趁我不在,就去戏弄流浪汉大叔,把他的书推倒散落,大叔生气地和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推搡间,他摔倒在地,死去了。
那些男生也说不清是谁推的,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过来,害怕我报警找到他们。
于是就一起把人扔到偏僻的远处藏起来,只要我找不到流浪汉大叔的踪迹,就查不到他们头上。
但警方在父亲和我的轮番压力下,找到了流浪汉大叔,也查到了他们。
父亲扶着我的肩膀冷静道,“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些人天生坏种,父母也没有教育好,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不要怪你自己,那位先生的死亡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从父亲的话里,终于从他的罪恶中脱离出来。
的确不是我做的恶事,但是与我有因果。
我明白世上很难有绝对的正义,我只希望至少得到程序正义。
那几个男生最后以侮辱尸体罪被判了刑,要去少管所待上一段时间。
第28章
我整理了流浪汉大叔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书,少部分是个人物品,都很干净,整整有条的摆放着。
书籍大都是是捡来的,有的是住户处理的旧书,一般放在门口,过路人随便取,有的是图书馆淘汰下来的,基本打折变卖。
流浪汉大叔平时就靠捡瓶子攒钱,积少成多,他从来没嫌钱少过。
我把那些书暂时存在了外公外婆的屋子里,放学后会来消磨一段时间,有什么看什么,外公的藏书大都是社科类的,从古希腊哲学到英国历史,而流浪汉大叔的书基本都是文学,从拉美作家的诗歌到田中芳树的科幻小说。
学校那边同学的反应很有意思,他们认为我的行为太过分了,一点也不苛责犯罪的那些人。
日本的耻感文化让人们在意他人评价,会顺从大众,一个人若是做了出格的事被暴露出来就会自行感到羞愧,大众也会贬低此人,所以受害人有罪论非常受欢迎。
另一方面,这种从众心理压抑得太过,就出现了很多变态,只要没有暴露给外人就不会感到羞耻。
那时读了一些书,这就是我的粗浅理解。
所以流浪汉大叔学了不擅长的专业,做了不喜欢的工作,被开除后没有其他特长能养活自己,加上性格孤僻,就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社会序列中了。
我冷静地分析出来同学的心理,他们在努力孤立我。
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也许母亲被日本文化裹挟着,在道德和情义中进退两难。
古代故事中有很多留下名字的武士,主君的意志有时会和他们的道德和名誉冲突,忠义两难全,他们会先为主君效忠。但因此损害了自己的名誉,为了维护自身,只能用自杀两全。
但好笑的是,父亲的教导再次起了作用,他没把我当做女孩在培养,也没把我当成男孩养大,他把我当做他的继承人栽培成长。
他把自己立身的法则告诉了我。
最后那么一点对自我的负罪苛责,也被他的言论打消了。
这对心态调整非常有帮助,至少我学会了不再那么为难自己。
在高中那剩下的一年多时间里,我还曾担心过同学的孤立行为会升级到暴力,结果他们太没胆量,也许是害怕父亲的权力,也许是担心我把他们也送进少管所。总之小组合作没有人和我组队之外,没有什么太困扰的事。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学政治,但是只要能逃离父亲身边就好,所以我选了东京的私立名校。
父亲特意推了工作带着堂弟一起陪我去东京考试,我有时候真的痛恨,为什么他不能是一个不管孩子的父亲呢?
这让我一直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去检举他,所以我只能逃离。
考完试,父亲带着我和堂弟逛了几处景点,第一次旅游的堂弟一路惊叹。
而我却不停的回忆着越前龙雅的面容,痞气的微笑,安静的睡颜,苦涩又带着橘子酸甜的吻。
回家后没多久,录取通知书不出意料的收到了。
接着是毕业式,大部分同学会继续就读本部的大学,少部分考了其他学校。他们哭着闹着,男生给女生送花,女生问男生要纽扣。
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所学校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共十二年时间,我没有交到称心亲密的好友。
连合影都没有拍,我只是取了毕业证就往校门口走,结果堂弟在那里等着我。
“爱子姐,我能和你拍一张合影吗?”堂弟腼腆地问我。
我微笑着点点头,“你以后想做什么?”
堂弟摇摇头,“姐姐有什么建议吗?”
我自嘲着,“我自己都不知道。”
又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已经超过我身高的脑袋,“你自己要有想法,别什么事都听我爸的话。”
堂弟懵懵懂懂的,只是附和着应声。
高中毕业后那个假期,我下定了决心,把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卖掉了,接手的买家不要的家具找了收旧品的人卖掉,我留了一些纪念品,其余的都处理了。
至于那些书,从中挑选了一遍,留下我想读的,剩下的找了二手书店的人来估价,外公的藏书品相好又珍贵,而流浪汉大叔的藏书却很廉价。
但是知识是无价的。
这是外公外婆留给我的房子,我有处置权,父亲也没有过问,我把后路都截断了,不打算回来了。
我打算二十岁成年后就不要他支付学费和生活费了,他为了避税转移到我名下的资产到时候就转到堂弟身上就行了。
不过这些计划暂时没有告诉父亲,我不想和他撕破脸。
但我没有料到,最后解决的方式是那么的决绝。
我装了几箱子书就来到了东京,在大学附近租了个四叠半的房间,把书摆好,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我脱离父亲的视线,也暂时摆脱了让人为难的境地,松快极了,去蹭其他文科专业的课,从刑法学到电影赏析,生活无比充实。
也发现了酒水的美味和喝醉的乐趣。于是就在小酒馆认识了硝子,最初我以为只是臭味相投的酒友,却没有想到我们的友谊往后会持续十年甚至更久。
在大学里,我很活跃,参加各种活动,认识了一群朋友,只是在后来发生的事情中间,一部分女生不再与我来往,男生全都远离了我,哦,除了忍足侑士。不过再后来是我不联系大学的同学了。
但当时我怎么可能知道后来的事,只是在尽情地享受大学生活。
至于恋爱,没有正式的谈过,只是和几个男生约会过,但一直没敢进一步。
约会的男生们都会忍不住,他们中间不少都劝我尝试素股,我不相信这种话,裤子都脱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继续,只会哄骗女生,这种人全部扔了不再联系。
好奇和害怕是此起彼伏的交替着。因为外貌、家境、学历,我颇受欢迎,所以这件事总会发生。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不过好在我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
之前的约会对象总是急不可耐,我害怕的不止是本身和那个自己没有的器官,也是他们那种态度。
所以我找的是一个文气的男生,这种类型后来被称为草食系。
大概看了好几场电影,去图书馆一起赶了好几天的作业,他终于邀请我去他的住处,要把他借我的书还给我。
终于……
这家伙太磨叽了。
总之时机到了,气氛也有了。
我们坦诚相见,尽管有所预期,但我对他那瘦弱的身板依旧大失所望。
选择这种类型的好处就是我稍微强势一点,就可以全程主导着。
我查了资料,也做足了准备,从开始到结尾的节奏都由我来掌控,没有什么不适感,这件事也失去了最后的神秘面纱,我不再害怕。
但至于说更多的,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后面还一起尝试了几次,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种没有什么肌肉的身材,好像这个男生开始健身了,我很欣赏这种努力,但是还是和他断了关系。
我又重新在联谊场合游荡,去的次数多了,这里面也有一些有意思的门道,朋友间的聚餐暂且不提,只论专门组织的联谊,男生每人会多掏一些钱,女生的部分会少一些,这是希望多找一些女生参加,我还听说有的组织会分级设置入场金额,男生交钱越多就能遇到外貌条件更好的女生,女生也为那一点小便宜参加,有人希望遇到有钱人家的儿子,也有的只是为了吃上一顿不错的饱餐。
我不想苛责那些女生,但举办方的这种模式一看就让人不爽。所以我避开了这种联谊活动,只是在朋友间组织的玩一玩。
见得多了,这群年龄相仿又学历相似的男生都被我总结出规律了。
大部分作为约会人选我都很反感。但作为人类观察对象却很有意思。
有一类会炫耀自己读的是名牌大学,一类则是显摆父母长辈的家业,还有的表现自己追求者众多,经验丰富,还有这几种的结合体。
他们的思路很简单,把自己的「好」条件摆出来,然后暗暗贬低女生,希望女孩竞争起来,来获得他们施舍的「爱」。
那一次也一样,四个男生四个女生,分隔着坐下,刚开始是自我介绍环节,男女轮流介绍,第一个男生是中心人物,学历好,家里有背景,其他两个男生捧着他。
轮到女生了,一个已经工作了,介绍是大公司的前台行政,比较普遍的工作。但和剩下三个女生比起来看上去更加成熟。
除我之外的两个女孩不甘示弱,一个说自己是护理系的,很会照顾人,另一个说自己是教育系的,很喜欢小孩。
听得我头疼,男生这套言论只是让我觉得好笑。但女生的这种反应却让我难过又郁闷。
“哇,那么就该最后一位女生了,你叫什么,刚才我讲了很多笑话,你都没有笑啊,真是个高冷的美女啊。”中心人物的年轻男人坐在对面轻佻又带着恶意道。
我说了名字和专业。
果然他的反应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女生居然懂政治吗?最近好像有一个女议员势头很猛啊,谁知道是怎么爬上来的,不过女人只会关心什么养老和生育这种小事,应该多考虑考虑国际间的关系……”
“噗……”我身侧的青年捂着嘴笑了一声。
还没有轮到他自我介绍,一直自顾自的喝酒,也没有和我搭话,又晚到了一会儿。所以我也没有关注他,这才瞄了两眼他的侧脸,颌骨线清晰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