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尽头——ifremains
时间:2022-04-24 08:06:59

他的声音坚定,大拇指不时的揉搓着她的头发,试图给她一些安全感。孟惠予感受着他身前的体温,一番亲热将这寒冷的蓝夜烘暖,她往前蹭了蹭,像一只等待被爱的小猫,紧紧地贴住他的身体。
然后慢慢地,她在这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中沉睡过去,程述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直到天明醒来。
 
“早上好。”孟惠予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张脸是程述的睡脸,在心里对他说了句早安。因为工作繁忙与一路奔波,程述的下巴青黑,有几根微微冒头的胡子。孟惠予没在意,轻轻地吻了一下,有点刺有点痒,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的双臂中抽离出来,再把被子给他盖好,自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她这几天都在操心着孟正德的事情,很久未曾合上眼。好不容易睡了一觉,还是在头痛中醒来。孟惠予看看墙上的钟表,时间还是七点不到,她或许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她不知道程述会睡到几点,在同居的时候她就发现,只要是在休息日,他少有9点前起床的时候。孟惠予想着他半夜跑过来,应该更是疲惫,打算出门给他买个早餐。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她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他。手机一整天没充电,已经濒临关机,于是她从电视柜上的零钱桶里拿了几块现金,这才准备出门。还在穿鞋子的间隙,程述就从房间里火急火燎地出来,看见她的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要出门吗?”他惺忪着睡眼问她,然后挠挠脑袋,“你等一下,我陪你去。”
“不用啦,就在小区门口。我很快,你再回去睡会儿吧。”孟惠予探着头看向他的方向,程述却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坚持要陪她出去。
最后是孟惠予听了他的话,乖乖等他洗漱冲凉,两人结伴出了门。
 
本来打算买点包子豆浆就了事,程述却觉得带回去吃太麻烦。于是两人久违地坐在早餐店里吃了两碗粉,孟惠予的胃口不好,点的小份也没吃完,程述就又给她买了杯豆浆,免得她等会儿挨饿。
“等下要去干嘛吗?”在单元楼的楼下,程述拉着她的手。
“要去殡仪馆。”孟惠予平静地吐出五个字,又接着说起今天的安排。上午九点去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和遗体火化,下午送去墓园下葬。“我妈妈去世之后,我爸爸直接把她旁边那块也预定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孟惠予刻意开着玩笑,程述却没有接她这一茬。
“一天之内要弄完啊?这么急?”
“我们家不怎么信那些殡葬习俗。我妈妈之前还活着的时候,就特意叮嘱我,如果她死了,没有必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仪式,最好是能尽快地火化尽快地下葬。”
“为什么?”程述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家里有人去世了,恨不得摆宴席就摆个七八天,哪里会想她家里那么赶进度。
“因为她不好看,死了之后会更丑,她也不想浪费大家时间来哭丧,赶紧下葬赶紧了事。”孟惠予笑了笑,拿出钥匙打开门,换拖鞋的时候又接着讲,“不过我不这么想。我觉得是因为这个世界对她不太好,所以她才连死了都不想在这里待太久。我爸爸的心情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早点让他跟我妈妈团聚,他应该会开心吧。”
说完,孟惠予往餐桌走去,准备倒点水喝。走近才发现,水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年前买的盒装牛奶,看样子还没过期。她拆开吸管,一边啜着一边问程述:“你呢,你死后想要怎么下葬?”
“不知道,太远了,还没想过。”程述实话实说,“不过既然都死了,怎么下葬好像也无所谓了吧。”他走近孟惠予身边,叫了她一声,孟惠予抬头去看他,脸色苍白。
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问:“等会儿我能陪你一起去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这种场合大家一般都尽量避免,程述能来找她她已经有些意外,没想到还会主动提出去陪她去葬礼。孟惠予感觉心上被浇了一盆热水,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月内操办两场葬礼,她几乎已经对葬礼的操作流程耳熟能详。孟惠予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程度上的见多识广。她颇有礼貌地对着来宾致谢,为孟正德致辞,目送他进入火化场。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孟正德的朋友不多,他早年犯了事,亲朋好友大多已经走散,孟惠予根据他手机里的联系方式一一给他们发去消息,到场的却只有寥寥几位。相比于李秋园那些前来悼念的广场舞姐妹们来说,孟正德的葬礼可以说是一片空荡。最后来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叔叔。
他比孟正德看起来的还要沧桑,孟惠予向他鞠躬的时候都能发现他的头上几乎已经没有黑头发。出于好奇,在离开之前,孟惠予留住他问了几句。
那个叔叔只是露出一张欣慰而释然的笑容,告诉她,在三区的时候,孟正德帮过他不少。末了离开时留下一句:“他很爱你。”
三区,是孟正德被关押的监狱的简称,孟惠予以前常去。探监的时间很短,她和孟正德隔着一面厚玻璃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噩梦是由谁引起,都认为错在自己。他们之间的爱像是错了位,在冤孽最深重的时候才被激发出来,然后两个人都开始互相忏悔。孟惠予当然知道孟正德是爱自己的,如果不爱,那自然也不会把他自己都给赔进去。
孟正德在法庭上被宣判的那一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宝贝,你一定要记得,你是上天赐予我和你妈妈的恩惠。永远都是。”
望着那个叔叔离开的背影,那句“我很爱你”又让她想起这句话。孟惠予回头去看棺材前那张黑白的遗像,歪着头就笑了,含着未曾落下的泪。
程述赶紧上前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笑着说没什么。
 
是的,没什么。
这个总是遍布着伤痕又互相忏悔互相支撑的家庭里,没有一个幸福的人。早逝的哥哥,病逝的父母,一生都在努力治愈自己的她。他们抱团取暖,居然也拥有了能抵抗一切的力量。
死亡没有消弭爱,是爱消弭了死亡。
她大概还是会时不时地回溯到那一场噩梦,现在也再也不会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为她开导给她护航,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看向身边,握紧程述的手。
“程述,等下一起送我爸爸去见我妈妈吧?”
“好,一起。”
 
孟正德下葬的时候天下着小雨,孟惠予没有撑伞,牛毛针样的细雨洒在她头上,浮成一片肉眼可见的小水珠。
她静静地看着那两座墓碑并排而立,在一片细雨中十分祥和。只是这么看着,她都觉得好像那两人还在面前注视着她。一个数落她怎么又不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还不去谈恋爱,另一个则是在旁边打着马虎眼说孩子自己心里有谱。孟惠予忍不住笑了。
小姨催她回去的时候,她说是自己要在这里再待会儿。
然而也只是站在两座墓碑跟前,不再说话。程述站在她身后,没有走远。
像是怕二老听不清她的声音似的,孟惠予倾身蹲下来,蹲在李秋园的墓碑前,坦然道:“知道你喜欢花,下回买束大的来看你。顺便把我爸的围棋象棋也拿来,让他教你,你俩就不会无聊了。”她瞥了瞥孟正德那儿,欣然站起,退了半步就挽住程述的胳膊,要拉他走。
“等等。”程述往前挪了一点,鞠了一躬,“叔叔阿姨,下回我和惠予一起来看你们。到时候咱们再正式认识一下。”
他的动作刻板又恭敬,双手叠放在身前的样子像是等待受训。孟惠予却没嘲笑他,她只觉得窝心。
 
程述的假期只有两天。
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直到假期结束。其实他可以再向领导那边申请一下,他从来没有因为紧急情况耽误过工作,且这次事出有因,人家大概也能理解。只是孟惠予不支持这样的决定,最后也就只能是他一人飞回上海。
孟惠予这段时间身体状态很差,他没敢让她去送,于是他们在家里就分别。
“惠予,事情结束了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家,一个很诱人的词汇,他真诚又殷切,不是故意引诱,因而更具有诱惑力。孟惠予没告诉他,她很喜欢他说“我们家”。
 
程述在离开之前给她推荐了一位律师帮忙处理孟正德死后的一些手续,孟惠予对这些一窍不通,几乎是全权交给他去办理。她只需要留在家里整理他们的遗物,这套房子应该长时间都不会有人居住了,她想着要不要请个阿姨定期打扫,又觉得不太安全,最后还是把钥匙交给了小姨。
她将二老的房间打扫干净,衣柜里的衣服叠放整齐,受潮的布鞋放出去晒晒。李秋园最喜欢睡大花被子,她就拿一套出来套上,再盖上防尘的透明罩,免得落了灰她又要骂骂咧咧。她把房间里的、客厅里的、厨房里的所有物件都重新擦干净,一一摆好。
整理到她有些饿了,就去翻找冰箱,竟然在保鲜层的最底下那一格里翻出来两盒还未拆封的巧克力。李秋园喜欢吃甜的,她过年时就特意去挑了别人推荐的手工巧克力。她在同事那里尝过一次,味道很不错。拿回来想给李秋园试试看,她接过就往冰箱里塞。
“冬天不用放冰箱,你这两天吃了就行了,不然就坏了。”孟惠予向她轻声斥责。
“没事没事,我冰一会儿更好吃。”
李秋园什么都喜欢塞在冰箱,上层是她挑中的上好的蛋奶蔬菜,下层是永远吃不完的腊肉排骨猪蹄。孟惠予翻开那盒巧克力,保质期已经过去了快半年。
“到底要留到什么时候啊?人没了都没吃上一颗。”她嘴里念叨着,拆开盒子,取出正中间的一颗咬了一下,含在嘴里很快就化开,“一点也不甜了。”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滑落,滴在盒子里的巧克力上,突如其来的温热没能化开变得冰冷僵硬的巧克力,而是顺着弧度滑下,连一道水痕也没能留下。孟惠予含着那块并不好吃的巧克力,又呜咽起来。所有的难过都闷在胸口里,一腔的遗憾已经找不到宣泄口。
憋了这么多天,她终于在无人的时刻承认了自己的想念。她哭了好久好久,一边哭一边念叨李秋园,这些东西到底要塞到什么时候才会记得吃。
那盒过期的巧克力被她扔在厚大的黑色垃圾袋里,压在最底下。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吃过那一家手工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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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下一章可能更不出来 等下碰碰运气好了
 
 
[锁]
 
 
 
 
 
刻意与不刻意地见家长
 
 
从民宿回来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明显升温了。
孟惠予有时候失眠,就直接跑去程述的床上睡觉,等到程述加班结束,从书房里出来钻进被窝,才会发现在里面埋得严严实实的孟惠予。
他有些无奈,毕竟她很少会提前告诉他今天要跟他一起睡觉。但是他必须承认,他很喜欢这样的惊喜。这样的串门没持续多久,孟惠予就彻底搬进了程述的房间。
占据他的衣柜,占据他的抽屉,占据他的床。程述原以为他会很讨厌别人进入到自己的私密空间,毕竟前两任女友都因为受不了他在个人空间上的固执而与他分手。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增长使得心态渐渐放平,还是真的就愿意敞开门来迎接孟惠予。
总之,现在的他们,实在很合拍。
 
9月的时候,孟惠予的身份证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她本想着直接异地办理,最后还是秉着常回家看看的原则,回了一趟湖城。她特意选在临近李秋园生日的那个周末出发,就当作给她庆生了。这一次,程述跟她一起回去。
湖城的家里已经没有人住,孟惠予以为进了门就是明显的尘土味,结果打开一看,上面一直都很干净。她问了一下小姨才知道,原来她有定期来打扫。
客房里是表妹的日常用品,这边离一中近,她有时候晚自习走太晚会直接在这边休息。孟惠予翻开冰箱,里面也有还有些新鲜的果蔬,想必也是小姨给表妹准备的。
孟正德和李秋园的房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换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依旧是李秋园喜欢的大花被。她有些开心,虽然他们三个都不住在这里了,这里却还有人烟。
 
下午,她买了一块不大的蛋糕,带去看李秋园。程述则是带上了家里的象棋。
孟惠予陪着她妈妈讲话的时候,程述就在那里摆棋盘,直到孟惠予的掏心话都说完,他才一颗一颗又捡起来收好。
离开之前,孟惠予站起来,挽着程述,对着李秋园说道:“本来想你明年生日带他回来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脾气很古怪,我怕明年他就被我气跑了。”她顿一顿,看见程述表情有些故意的愠怒,笑了笑,“反正我现在带回来给你看了,你别到了地底下还说我不找对象!阎王爷听了会给我记过的!”
“说起来,还是你过年时候给我物色的对象。我当时听得不耐烦,可是我想说,妈,你真挺有眼光的。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不会欺负我。我也不会欺负他。”
她说笑着,想起这是李秋园的59岁生日,再过一年就是花甲,她又对着她的墓碑开起玩笑。
“你再等一等,公交都能免票了。”
“喏,小蛋糕也只能我替你吃掉。”
……
说反话,是她和李秋园固有的沟通方式,即便是在墓碑前,她还是喜欢跟她对着干。
 
他们在墓园里待了两个小时,一直都是孟惠予在说,程述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从墓园出来,程述就问她,要不要去自己家里吃饭。孟惠予从没见过家长,这样的环节令她格外紧张。
“别担心,我妈人挺好说话。我爸在不在家还不一定呢,就算是在家,你当他是块木头就行了。”程述安抚着她,甚至不惜损起他爸爸来。他紧握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安全感。孟惠予仍旧担忧,但还是答应了。
 
到达程述家是下午四点,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起晚餐。
程述提前给他妈妈报备过,所以进门的时候,他妈妈没有感到多意外。只是本能地敞着笑脸,亲切地将她从程述身后拉到自己身边来。孟惠予有些受宠若惊,只能呵呵笑着。
据康念慈的情报所说,程家最有话语权的就是程述妈妈,而她最喜欢的,就是乖巧又爱笑的女孩子。卖乖装笑对于孟惠予来说是家常便饭,因而很快获得了程述妈妈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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