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尽头——ifremains
时间:2022-04-24 08:06:59

康念慈觉察到她的思绪漂浮,主动过去搂住她的胳膊,并开始打趣程述:“得了吧,不是只有我觉得不好笑,你看惠予笑没笑哈!”
 
孟惠予倒是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被引到自己身上来,她还在为手臂上传来的温度紧张,旁边的程述又投来幽怨的眼神,她有些兜不住。
“不是吧,我给程砚讲的时候,他眼泪都笑出来了!”程述手脚并用地解释着,然而好像并没有得到康念慈的认可,只收获一句补刀。
“哥,程砚还在上小学吧?”
程述嘴上逞能,却还是斗不过她,只好放弃挣扎。
 
冬日天黑得快,才五点多就隐隐有些夜色,街角的有些路灯也已经亮起。正逢下班高峰,肆意飞驰的小轿车也不得不黏在地上,只得缓缓爬行。
越晚越冷,孟惠予忍不住在原地跺脚。程述看她冷得厉害,拿出衣服口袋里拿出正热的暖宝宝递到她手里:“小心长冻疮。”明明是好意,还说得像威胁,末了还加上一句“那样手会很丑”。孟惠予一时不知怎么反应,自以为自然地说着“谢谢”,嘴里哈出的气瞬间成雾,牙关更冷得在打架。
程述看着她发抖的样子,忽然笑了。孟惠予不懂其中含义,眼神尽是迷惑。
 
“明天也一起来吧。”康念慈忽然发出邀约。
“嗯?”程述顿了顿,“我明天打算睡懒觉来着。”
“看看你这四肢无力的样子,多动动吧。”
“谁四肢无力?”
“你!”
……
 
不知道是冬天的冷空气会麻痹神经,孟惠予望着他们拌嘴的场景,一向怕冷的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拌嘴的两人循声看过来,只见她睫毛随风扑着,笑得开心。
“那我也来。”程述一改之前态度。
“别来,睡你懒觉去。”
……
10分钟一趟的公交,他们不知道等了多久。
孟惠予看着远处半坏的扑闪着的路灯,忽然觉得今年冬天好像还挺暖和的。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长,回暖的时候已经快三月底。
孟惠予体寒,别人都脱下秋衣秋裤的时候,她还坚持“春捂秋冻”的原则始终不肯跟妥协。直到妈妈都嫌她大暖天穿太多看着像脑子不太好,她这才听话地卸下了对冷空气的心防。
 
三四月的南方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
春雨交杂着阳光洒落,早晨在公交上只要轻轻开一条细缝,泥土的芬芳就会随风送来。孟惠予喜欢这样的味道,清清爽爽的,没有负担。如果有什么便于保存空气的方法,她很愿意每年春天都带上容器将沿途公园的春意收藏。
对于十六岁的她而言,愿望就是如此简单。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太过老龄化,她与康念慈说起的时候,对方不以为意。
康念慈不懂,孟惠予明明比她还小半岁,怎么更像是已经步入暮年。不过孟惠予不在意她的不理解,反而很开心有人愿意跟她这么对着来。
 
她把这种对话理解为友谊的一种表现形式。康念慈愿意花时间跟她这么闹,是不是就说明她们俩其实关系还算不错?毕竟,人对于陌生人才会有最完美的体面。在亲近的人面前,不经意地露出并不锋利的爪牙,才是最可爱也最常见的状态。
孟惠予一边享受着这样的生活,一边也会疑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她没什么外形上的优点,性格也算不上招人喜欢,更别说不上不下的学习成绩和体育素质了。那些名为“优秀”的特质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踪影。
她怎么也想不通,天才美女究竟为什么要跟自己做朋友?
 
孟惠予在某个挑灯夜读的瞬间又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无解。
她开了窗,抬头看了看这座钢铁森林顶上的黑夜,没有什么光亮。远处是灯红酒绿的街道,人声喧闹在夜里显得更加明显,她听得不是很真切。
那一天,她久违地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她乘着一艘夜航船,置身于不见五指的无名汪洋中。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害怕,仰天有倾泻的星光,远处是明亮的灯塔,她行驶得安稳而坚定。
是好梦吗?不知道。如若不算是骇人的噩梦,应该算得上是好梦吧。她这么相信着。
至于康念慈为什么同自己做朋友,她想不出来也懒得再想了。
如果非要一个答案,那就当作活菩萨发善心吧!
 
在活菩萨的照拂下,她还有幸认识了另一位活菩萨程述。
很难相信,真的会有人像小说电影里一样,因为一颗篮球相知。
她对程述的感情,好像更为复杂些。
说实话,如果不是康念慈,他们确实是不太可能产生什么交集。以往她知道的他,都活在别人的口中。于是每每碰见他跟自己打招呼,她都觉得不太真实。
康念慈让她放松些,她便愈加紧张。比起朋友相处,她对他更像是单方面地供奉一尊神像。意识到这点之后,她终于对他们的关系成功定性。
三人成行,她是他们虔诚的信徒。
 
十年后的孟惠予每回想起当时的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怜。
可事实是,她越过时间的长河来回顾那样一段关系,面对他们,她的姿态仍旧是仰视的。她习惯这样去看他们,也觉得自己好像只能这样去看他们。
谁看星星不会抬头呢?她想。
也正是因为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代入,尽管她有幸望到了星星,却没敢也没能成功地抓住他们。
 
 
佛光闪现后的渐渐靠近
 
 
人是一种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生物。
升到高三以后,孟惠予明显地感觉到班里的气氛有些变化。紧迫、急促,空气里的焦灼感附着在每一个埋头刷题的人身上。她自然是习惯了这样的努力氛围,毕竟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从不松懈的完美的学习天才。
可能是遗传,可能单纯是懒,孟惠予实在没有什么奋斗动力。多亏了身旁的康念慈,她还能无碍的跟着班里的学习进度来,一年下来,也算是有点进步。
妈妈听说之后,直言她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是朋友吗?孟惠予对这样擅作主张的关系还是惶恐。
她看着俯首休息的康念慈,心底生出一股酸涩感。她喜欢像她这样冷感的人,也希望能像她一样拿捏好适当的分寸,让彼此都处于舒适的状态。
然而也正是这种冷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只要康念慈稍微抽身,那她们的关系就会随之崩裂。她努力地不去想这么一天,却无法完全地逃避这样的可能性发生。
 
被学习填充着的那段时间流动得平缓而有序,以至于她还没意识到自己也快十七岁,又一年冬天就来临了。
孟惠予生于寒冬腊月,却并不喜欢这样的时节,阴寒、荒芜,一想到都发怵,尤其是到了晚上。
 
那天康念慈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假,下了晚自习后她不得不独自回家,又因为收拾东西耽搁了点时间,到了公交亭的时候,同学们大多都散尽。
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冬雨,天冷得彻骨。孟惠予蜷缩在站台的座椅上,两脚并拢收进凳子底。
也许是天气不好,也许是运气不行,她战战兢兢地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接到那个熟悉的数字,只等来身后一阵哄闹。
“砰”的一声,她下意识地透过站牌缝隙往身后看。一个啤酒瓶碎在地上,几个醉酒的年轻男人成行,走路歪歪扭扭地,一看就是在发着酒疯。他们很快就朝公交站走来,不知是要干嘛。那几个人像是崩掉最后一根弦似的,轻浮地同身旁的一个姐姐搭着话,每呼出一口气就是浓重得眩晕的酒精味,也不知道到底是喝了多少。没过一会,两方就起了争执,开始动起手来。
 
孟惠予知道不清醒的成年男人力气能有多大,本能地往边上靠,试图与他们拉开距离。她不想也害怕参与到这样的闹剧中。可事情发展总是在意料之外。
其中一个男人脚底虚浮,争执中失去了平衡感,抡拳一挥便倒在了她的跟前。她弹簧似的马上跳到站牌后,不敢再靠近半步。公交车还没有来的迹象,她表面冷静,试图藏好心底的害怕,准备打车回家。
“小妹妹,怕什么呀,叔叔是好人。”
倒地的男人站直起身,话音里带着酒嗝。她光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慌得拔腿就跑。
没跑出十米,迎面便撞上刚从学校方向过来的程述。
昏黄路灯光下他没有往常同康念慈插科打诨时的玩笑气,显得分外柔和。孟惠予不知道是灯光作祟,暗自在心底为他镀上一层金衣,像是西游记里显现真身的如来佛祖。
 
程述自然是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她眼里居然会有那么高大。
而这产生一瞬间的高大形象背后的原因其实只是,他最后一节晚自习掏了下手机被教导主任抓到,留下来教育了好一会儿。
他有些郁闷地离开办公室,刚出校门就听见远处的打闹声,以为是没回家的同学说着什么兴奋的话题。渐渐走过来才看清孟惠予畏畏缩缩地挤在站台角落里,他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劲,下一秒便是她闭眼冲到了他跟前。
“怎么了?”他见她神色紧张,想要弄清事情由头。
可眼前的孟惠予心有余悸,胸口不自然地起伏着,显然是没缓过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述越过她头顶,看着不远处那几个晕晕乎乎大声笑闹的男人,终于懂了她的惊慌。
他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安抚着,语气轻柔地安慰着她:“没事,别怕。”他想要这样驱散掉她的不安,却久久不见她平静,反而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他看着她闭上眼睛,嘴唇痛苦地抿住,不停做着深呼吸。额头上小汗珠都清晰可见,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刚才被吓得太厉害,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最有效,只一个劲地说着“别怕别怕”。
两分钟的时间里,孟惠予一直在大口呼吸着,颤抖得不行。程述听说过也见到过女生被吓到时的反应,却从没见过这样激烈的。他分不清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她本身的性格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思及她平日安然的模样,他本能地认为答案不是前者。
 
“孟惠予?”程述屈膝,双手搭在膝盖上,想要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却得不到回应。“我送你回家吧?”他提出自认为最好的方案,许久,才等来她睁开眼睛,然后是她的应允。
担心她又出什么事,他直接打了个车到她家小区。怕还是不够安全,便拒绝了孟惠予的要求,硬生生护送到她家楼下,才打算转身离开。
“程述!”孟惠予一路寡言,在进楼之前忽然叫住了他,小步跑到他面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然后转身上了楼。
程述愣在原地,忽然笑了,明明自己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关系也算不上怎么深厚。送到小区门口也算是仁至义尽,怎么还跟到了这里?
他听着她踏在楼梯的回响声,脑海里是方才那双玻璃镜片下明显闪烁着晶莹的眼睛,忽然有点好奇,康念慈朋友身份外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或许所有的学校每个学期都要组织一场盛大的家长会,才足以证明校方对教学的重视。看着这刚开学便被提上日程的家长会,孟惠予陷入沉思。
她一直很讨厌这项活动,本想用妈妈工作忙的原因再一次糊弄过去,却被班主任以高三保持与各位家长的良好联系之理由驳回。
 
孟惠予上次月考没考好,她当然知道妈妈不会太在意她的小小退步,但她自己在意。这已经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该走向什么方向。跟康念慈和程述相处的时间越长,她也愈加在意自己在他们面前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以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去问,只能努力地把自己打磨成一个不会被讨厌的人设。意外的是,朝着她之前并未设想过的方向前进,她也没有丝毫的不适。
或许,只要选择的途径是正确的,路上有人陪伴着,即便变成从未想象过的自己,也不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
 
日历上的春天将至,现实的天气却好像没有跟着节气稳步前行。
家长会那天天气异常,飘了小雪,他们被老师驱散在教室外。老师以为这样就能进行与家长间的私密对话,却忽视了学校的墙隔音效果有限。那些点名的批评与表扬都被教室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被点名的同学倒也不那么在意,互相开着玩笑,不肯离开偷听效果最好的窗边。
孟惠予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
她是中流,整个班级里最稳妥又最不受重视的那种人,很容易被老师忽略或者一笔带过,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当众被点名。
这边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无法加入其中,想找个清静地方待着,于是选择跟康念慈一块儿躲到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长廊去。
 
廊外的小雪飘落在护栏上,孟惠予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也许是体温太高,它一瞬便化成小冰珠,顺着护栏形状画出一轮弯月,直到最低处,摇摇欲坠。
孟惠予俯身期待着它坠落在护栏下的大理石壁上,直勾勾地盯着。忽地发现,透过水珠可以看到一个变形的世界。小而扭曲,没有秩序,意外地有种易碎的诡异的美感。
一旁的康念慈自然知道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懒得叫醒她。双手揣在兜里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身侧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们怎么在这?”
程述从她们左侧走来,俨然一副来避难的样子。不用说也知道,也许是玩手机又被抓到了。然而他有好成绩傍身,老师们最多也就警告一番,不会拿他怎么样。
世界上总有些人,让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他们注定被别人拥戴爱护。
 
“发呆。”康念慈惜字如金,一句话也没多说。
程述懒得自讨没趣,直接把注意力放到孟惠予身上,“你刚刚看什么好东西呢?”他问。
“没什么,一滴水珠而已。”
“一滴水珠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还看?”
“不……不能看吗?”
 
空旷的楼道间,除了风声便是他们的声音。康念慈听着他俩这段幼稚的对话,觉得有些无语又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发现,你们俩最近关系不错啊?”她突然冒了一嘴,让一本正经进行着无效对话的两人瞬间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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