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看出了不对劲,忙开车拉着我进了医院。
医生说,我有轻度焦虑症,重度狂躁症,还有一项母亲知道的慢性支气管哮喘。
我在医院住了没几天,就回了家,每天都枯燥乏味的缩在墙边看书。
继父进来看过我几回,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和前妻是和平离婚的,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他有次看着我,用粗劣的嗓音对我说:“画室的钥匙给你。”说着递给我。
他继续说:“你妈妈不会一直在家看着你,你如果愿意,可以去看看,我希望你能去国际美术学院,不管你亲生父亲在不在那里。”
我拨开散乱的头发,说:“爸,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
骨子里的执着,是我的母亲遗传给我的。
顾青城知道这件事对我表示很抱歉,但他希望我能努力努力试一下,如果我的母亲客服了困难,那么他会亲自写推荐信。
他说:“你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绘画天才。”
夏盛叶趁着母亲不在也来看过我几回,他会蹲下身子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心疼地看着我,随后坚定地说:“你只管去,我在。”
我笑着说:“好。”
*
我知道,母亲只是放不开而已,只是放不开。
我希望在这一年里,继父能让她宽心,我做不了什么改变,继父说看他的,不用担心,叫我注意情绪。
冬天来了,夏盛叶去了美国麻省理工,程南考到了南苑高中,程枝经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我说她分手了,当然,我们也要选课了。
9
因为跨国联系以及我母亲对我的部分监视的原因,所以我和夏盛叶只好通过打电话交流。
选课必需需要家长签名,我自己代签不了,况且老师会打电话确认,自然瞒不了。
我当然知道瞒不了母亲,却因为她过度的监视让我短暂性的狂躁难抑,我不想在她的心病未好之前再见着她 。
所以,我以“慢性支气管哮喘不方便回家”的理由推脱,让程枝替我把签名纸带回家——刚好程枝也要去嘛。
真巧,刚刚送走程枝,夏盛叶就打来了电话。
他没等我说话就叫我:“絮絮。” 似乎很急躁。
我应了一声,夏盛叶直接切入正题,迫不及待地说:“你选了什么课?”
我依旧想去国际美术学院,所以选的课自然要符合它的标准 。
“化学、地理、政治。”
他一听就骇到了,似乎在喝水,然后一口呛出来了,我听到了咳嗽声,心里奇怪。
“咳咳咳……” 他一阵咳嗽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地理???政治???”
我莫名其妙地反问:“怎么了?”
他选的化学、物理、生物,都差不多是理科,且有挑战性——对我们来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看几遍就会的东西”。
他惊吓的声音透过太平洋,从电话里面微弱传来:“地理那简直不是给人学的,我高一次次考地理挂科。”
电话这头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难得他和我说哪门科目难呢。
“其实还好,题海战术就可以了,地理的题型都是一样的。”我的确觉得简单,毕竟我暑假全在学学学、做做做,况且,我本身就对地理研究的透彻。
夏盛叶无奈至极地说:“你知道我不愿意多花费时间在做题上,我从来不搞题海战术的,怪麻烦的,占的比值太小了啊。”
我:“……”你的意思就是你很聪明,所以不用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政治那么多要背的,媳妇儿你能行吗?”语气极其心虚。
我叫他这样给气疯了:“滚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他逗乐的声音传来:“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我“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他开始的急躁,问道。
他认真说:“怪我,以为国际美术学院是在中国,结果刚刚查了一下,我发现是在美国。”
我“噢”了一声,我作为一名痴迷于美术的人当然知道了,不过又不是在麻省理工隔壁,他那么激动干什么?
他突然说:“我刚刚听大四的学长说,国际美术学院要迁移,迁移到麻省理工隔壁那条街!”
我惊呆了。
他继续激动地说:“所以媳妇儿你一定加油,要考上国际美术学院噢!”
我下意识回:“不用考。”
他茫然不解。
我解释说:“顾青城知道吧?他会写推荐信,我直接去就好了。”
他立刻笑开了花,我也跟着笑了。
他隔着一个大洋带给我温暖,那一瞬间,我觉得仿佛大洋上都开满了繁花似锦的花儿。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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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涉及学校、老师皆是虚拟,与现实世界无关。
10
ps:程絮的妈妈就是许月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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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月卿静静地看着从自己丈夫手机里导出的图片——是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的礻果照,角度明显是偷拍的。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哭了,前些天和丈夫的争吵已经使她完全厌恶于哭这种生理反应。
她麻木着,静静地等待着丈夫鬼混回“家” ,或许那不该称为“家”,唯一使她有家的感觉就只有她的宝贝女儿——张絮、张枝(未改名前)。
她们今年才小学三年级,不能报警,倘若报了警,不光会毁掉她们对“父亲”这个角色的观念,也会让她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蒙羞。
可是……她要怎么办啊?
许月卿这么想着,眼泪没有什么预兆就花了下来,她的坚强终于软了下来,她闭上眼无声哭着,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着,仿佛要被捏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泪干了。
许月卿突然睁眼,明明是冬天额头上却冒出汗来,她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翻了一个身,她对突然间梦到往事没有什么起伏,她早就麻木了,只是想到还会心有余辜。
她为自己七年前的做法而后悔。
她不该那么自私,她不该只是和张志成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她不该伪装做是自己觉得夫妻不合才离婚的,她最后,还是很后悔没能报警,明明是有证据的,明明可以、可以救下那个女学生的……
后来,许月卿见过那个被一张偷拍的照片而束缚的女学生,和院里另外一个女学生并列第一,她还记得那个女学生叫易诺。
她也见过易诺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运动裤站在学院的柳树旁,易诺倚着那棵树,看见她时,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对着她笑了一下,却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她的眼睛泌出几滴泪,然后干(一声)掉。
易诺像被连根拔起的、枯死的百合一样,无用绽放着,空有其表。
许月卿平静地看着易诺,平静地对着她说:“夏天了,不怕热吗?”
易诺抬头,弱弱地说:“怕。”
“那为什么不换裙子或者短裤?”
易诺眼神闪躲,然后说:“不喜欢。”因为我会被盯上。
*
程絮在接到许月卿的电话时是在凌晨两点半,那时候,院子外的梅花被月光照着,倒影出程絮的身影。
程絮听到许月卿平稳的呼吸声,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正纠结时,许月卿轻轻地说:“程絮。”
程絮“嗯”了一声。
许月卿问道:“真的很喜欢美术吗?”
程絮没有立刻回答,她站在打开的窗边,肩膀上披着白色的羊毛衣,洁白无暇,像极了易诺的白色衬衫,也像极了许月卿那天的泪。
她静默后猝不及防地开口道:“今年花胜去年红。”
许月卿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微弱的传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凌晨三点,雪梅花绽开在月色中,枯萎的百合怎么可能无用的绽放,她该是温柔地原谅那些罪过的。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无用”,她也不是“小三”的代名词,她是清纯的百合,纯洁盛开。
*
许月卿报警了。
11
青春的躁动过去了,昨夜星辰变,顺势随着黑夜划落。
——它所到之处,或许会有柳芽儿新生吧[1]。
*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提前十五分钟交了卷,潇潇洒洒地出了考场的门——保送生的我,对于艺考无所畏惧!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有朝一日也会被保送。
今年夏天的考题出奇的简单——对于我来说。
考的素描,要求不高,要突出阴影、真实、且有自然气息。
我考虑着考题,手指无意识地磨蹭了两下铅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国际美术学院的院里栽种的冬樱树 ,我也突然联想到了那个明媚的男孩。
我弯着眉,纤细的手指摁住黑色的铅笔,我撩拨了一下额头细碎的发丝,有些汗津津的——考场没有开空调,我被太阳照着,倍感温热。
我下了一笔,随后微微转折,勾勒出冬樱树干的轮廓,一步一步地描摹出阴影和树的影子。
我画了几片飘落的花瓣,找了一个空白的地方细细地描摹出一只猫——这次的必要元素之一。
我把猫画的女性化,妩媚娇柔,而冬樱树画的坚毅笔直,却又微微弯腰。
我是猫,他是树。
猫悄悄仰望着冬樱树,而冬樱树对猫弯腰。
我知道,我画画时周围的气息就会变得很温柔,阳光照耀着周围的空气,映出一个又一个朦胧的光圈。
我一直知道我长得还算好看,我心里遗憾,夏盛叶不会看到我画画时的这幅温柔的样子 。
考试结束,我迫不及待,刚好,母亲要去国际美术学院和校长商议关于我那位受害学姐的事,于是我们结伴,一放假我就和母亲飞到了美国。
彼时的国际美术学院已经迁徙到了麻省理工附近,我用略微生疏的英语说是新生,想提前进去参观,保安大叔很好心地同意了,他突然用发涩的汉语说:“腻似中国银吧?[你是中国人吧?]”
我一愣,回答:“yes.” 随即问道:“How can you speak chinese?”[你怎么会说汉语?]
保安回答:“Because now China is awesome.”[因为现在中国棒棒的。]
我摆了摆手,抱着素描本进了大门,打算素描一幅美式学院风的画。
*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黄昏的光辉灿烂,我的手机振动了几声。
是夏盛叶。
他说来接我,问我在哪里。
我故意逗他说在隔壁学校。
他立刻明白,无奈回了一个“好”字。
我收拾了铅笔,抱着素描本慢吞吞地出了门,国际美术学院的院外,冬樱花开的正盛。
我在冬樱树下,等那位说要娶我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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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此句仿写自肉包不吃肉的《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祝朋友们除夕快乐
12
尘埃落定的日子里,枯燥、温热、生机勃勃的生活使我变得更加敏感。
或许这么形容我的生活也不对,可是我觉得我的生活的确是这样的,每天都重复和夏盛叶说些情侣间亲密的话、去上课、偶尔会应对千篇一律的美术考试题,枯燥乏味。
我时不时会被夏盛叶随口一说的话语激起无数的灵感、美国最近的天不算好,总是阴雨天,湿湿嗒嗒的雨季、细菌滋生的阴凉处、沾染彩色颜料的白色短袖、偶尔会出校园和夏盛叶约一次会,他温热的手掌牵住我泛着凉意的指尖,他还是会送我玫瑰花,我总觉得生机勃勃,像是回到了高一的那个夏末。
或许是夏末秋初的原因,也许不是。
网上说上了大学会疯狂的怀念青春,可是我比常人早了一年,整整一年多的悬殊让我显得更加焦虑不安,不会有人来教导我这种事,我想去问一下夏盛叶,可是他在准备他的化学家生涯,我不敢去打扰他。
于是最近我频繁地去约心理医生,找医生开了好多药,每天吃,舍友对我这种样子表示很不理解,我则更不理解为什么她们一脸安然无恙的样子。
舍友都是美国人,对于我也并不是很意外,可是听说我是直接被顾青城教授提携进来的个个一脸惊异,我冷酷地看着她们,更多的厌恶这种明明知道却还是要装模作样感到惊讶的样子。
我越发的对自己的画作产生了格外狂躁的状态,时不时会因为画作的细节而发愁,熬夜一天比一天严重,没有课的期间都窝在画室和宿舍,坚决不踏出校外的一步。
又一次、顾青城来找我看我的画,我本来是想推脱,但是已经推脱了他很多次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一次推脱,就只好先请他看了两幅。
第一幅是一个女孩甩着枪站在射击场上射击的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女孩射的靶子上也各有几幅画——医院、青春、爱人、家人、生活。
除了爱人和家人,剩下的全部没有射中,里面暗藏着无数压抑的藤蔓,似乎即将爬出,将画作的作者——我,拖进万丈深渊。
第二幅则压抑的明显,格调黑暗,是一个渔夫、手里拖着空空如也的渔网费劲地打捞,渔夫的身后则有滔天大浪卷起,似乎即将将渔夫吞没。
顾青城越看越心惊,他立刻拿出手机想要联系了心理医生,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没有用,还告诉他不用告诉我的父母,因为父母也知道。
他沉默了片刻,叹息着说:“给你批半个月的假,你暂时不需要来上课了,你可以试试散散心。”
我漠然置之。
*
我和夏盛叶的事情在之前飞往美国的飞机上就和母亲坦白了,母亲第一次知道时其实有些诧异,不过她告诉我她也有这样的时候,告诉我不用有压力,喜欢就和他在一起,不过不能吃亏,还催我哪天放假就带他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