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今天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从凯宾斯基酒店回来,就一头扎进浴缸里。他打电话给家政员,让她送来水果和香槟。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享受这个世界。
他想起十七年前,岳父柴镛阁问他想要一块什么样的手表。他明明喜欢百达翡丽古典腕表,却回答想要一块劳力士金表。因为他知道这是个考试,劳力士金表代表野心和进取,而这正是柴镛阁想要的答案。
他得到了一块全金迪通拿手表,他甚至流下了虚伪的热泪。但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快乐。他就像这块金表一样,都是柴镛阁的棋子。
十五年后,他终于可以自己选择手表了。这一次他依然没有选择心爱的古典腕表,因为人们不认为那块表代表野心和进取。
直到上周五,他又遇到了余诗诗。
除了参加儿子同学的生日派对,他整个周末都泡在凯宾斯基。他让余诗诗把自己所有的内衣都带来。在凯宾斯基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他们躲在那辆陈旧的大切诺基的后排座里,把它们一条条撕碎。
就像他们第一次那样。
他们累得不行就回到客房里睡一觉,睡醒了就去吃东西,然后继续回到停车场。多少次徐炳辉都觉得自己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猝死。但每次走在从餐厅通往电梯的走廊里,他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后他在电梯里按下B3。就像一个循环。
今天凌晨六点他把大切诺基开到康养中心,换了专门接送孩子的保姆车,然后回到家里,装作刚刚起床直接去餐厅吃早餐,送女儿儿子上学。出发前柴韵问他家里那辆很老的吉普怎么不见了,他随口回答送到二级市场准备卖了。
他在学校遇到了马烁,马烁竟然怀疑靳巍杀了那个唐氏病人的父亲。真是荒唐。但他也不禁担心起来,毕竟靳巍招惹上了警察。
他打电话给靳巍,但靳巍似乎并不想理他,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的那部分已经做完了,该轮到你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还想打电话质问,就在这时金融顾问打电话过来,告诉他第四个主要投资人刚刚签署了投资协议,康养中心上市最后的障碍扫清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徐炳辉要做的最后一步就是让柴韵劝说柴镛阁同意康养中心申请上市。
康养中心至少五年前就可以上市,就算十年前上市也不算激进。一直阻挠它上市的其实正是柴镛阁,因为他知道康养行业有极为广阔的前景,如果放任康养中心上市,就相当于给了徐炳辉一飞冲天的机会,他就再难控制这个女婿了。
柴镛阁想等自己找到合适的资金后拿下康养中心,然后再上市。为了拖住上市进度,柴镛阁甚至暗地里动用关系阻挠康养中心融资,逼着徐炳辉去找行业外的社会资本。最终他还是没能拦住徐炳辉,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徐炳辉是怎么说服那些金融大佬的。
徐炳辉知道柴镛阁也会第一时间收到这个消息,他决定先缓一缓,至少等到明天再让柴韵找柴镛阁求情。那又是一场精彩的情感大戏了,徐炳辉和柴镛阁的拔河比赛,那条绳子就是柴韵。
他相信柴韵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虽然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瞧不起他,认为他是个吃软饭的,但他不在乎。这只不过是非常普遍的慕强心态,有一天女儿知道无所不能的外公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老混蛋,而父亲才是真强者,她的心态自然会转变过来。
徐炳辉相信所有人都会飞,猪都会飞,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抢到站在风口的机会。现在他抢到了,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不,他做到的更多。
他忽然又变得精力充沛,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骚动。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他回到酒店,把睡梦中的余诗诗从被子里拖出来。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让这个女人再给他生个后代。私生子、麻烦、丑闻,多么美好的事物,这才是成功男人的特权。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破败的土房外面设立着父亲的灵堂,破破烂烂的木条案上摆着几样土疙瘩似的的果品,遗像里的父亲盯着对面的土房,纸糊的窗户闪烁着微弱的光茫。村长吃过晚饭就进屋了,时间过了很久,因为村长给他的三块水果糖都吃完了。
他恨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窝囊父亲,恨那个不知道聪明还是傻的软弱母亲,恨那个贪婪荒淫的村长,他更恨他们都死了。他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余诗诗身上。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需要余诗诗,她就是他的垃圾桶。
夜幕降临,他终于筋疲力尽,躺在凌乱的床上,点了一支中华烟。他从十五岁开始抽烟,因为学长说抽烟能增强记忆力。但是当柴镛阁告诉他,柴韵从小就讨厌自己抽烟时,他就再也没抽过一根烟。
十八年了吧,他想着,自己的灵魂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他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余诗诗,从容地穿上衬衫、裤子,戴上手表系好领带。他知道男人偷情后穿衣回家是对女人最大的折磨,他享受着折磨余诗诗的快乐。
直到现在,他还在回味着这卑鄙的快乐。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宁静,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墙上的电话。从这部电话装到墙上以来,这是它第一次响起。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柴韵焦急的声音。
“警察来了!”她喊道,“你快下来看看!”
“什么警察?”
“什么什么警察?就是警察!来了好几个人呢!”柴韵喊道,“你快下来!”
他用浴巾简单擦干身体,穿上浴袍就下楼了。然后他看到了好几个人站在门厅里,有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一个漂亮的短发女人和一个瘦高的男人。
他认得最后那个男人,那是马烁。
“马警官!”他光着脚,顺着实木地板的楼梯跑下来,一边跑一边裹紧了浴袍。
“徐总。”马烁扬手了个招呼,表情有些尴尬。
“怎么了这是?”徐炳辉走到马烁面前,和他握了下手。
“这是我们队长,武桐。”马烁介绍道。
“你好,我是徐炳辉。”徐炳辉微微欠身示意。
“是这样,你们公司有辆JEEP牌的大切诺基,车牌号PSP385,对吧。”马烁一口气问道。
“对。”
“这辆车牵扯到一起刑事案件,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马烁说道。
“好啊,调查什么?”徐炳辉疑惑地问道。
“您知道这辆车现在停放的地点吗?”马烁继续问道。
“嗯。这辆车停在康养中心停车场里。”徐炳辉看着马烁向他点点头,于是继续说道,“停在第二停车场里。”
柴韵看了徐炳辉一眼,但是没有说话。
马烁注意到柴韵的表情,他继续对徐炳辉说道:“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到现场确认一下这辆车。”
“好,什么时候?”徐炳辉立刻说道。
“现在。”武桐说道。
“那我上楼换下衣服。”徐炳辉指着楼上说道。
武桐点点头,然后向身边的制服民警示意,民警站到徐炳辉身后。
“按规定我们的人要看着您,请您理解。”武桐客气地说道,但脸上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徐炳辉换好衣服下来时,看到柴韵也换好了衣服。
“我和你一起去。”柴韵说道。
徐炳辉默默点了点头,扶着柴韵往外走去。制服民警打开户门,外面停着三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还有四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守在门外。
半小时后,徐炳辉和柴韵站在那辆大切诺基面前。徐炳辉拿着车钥匙,却迟迟没有按下开锁键。
因为车里散落着被徐炳辉撕坏的内衣。
第23章
徐炳辉看向身后,警车开着刺眼的远光灯,他只能看到几个剪影。这些剪影统一把右手放在腰上,徐炳辉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必须打开车门了。
他按下开锁键,大切诺基的车灯闪了几下,发出高亢的笛声。
“徐先生,徐夫人,退后。”马烁的声音传来。
徐炳辉拉着柴韵往后退了两步。马烁和两个身穿无尘服的技术员走到车子旁边,马烁戴好一次性手套,轻轻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
一股混杂着香水味的独特味道迎面扑来。马烁转身看了看徐炳辉,徐炳辉把目光投向别处。
马烁又打开了右后车门,打着强光手电检视车内,看到了无数碎布条和揉成团的纸巾,副驾座椅已经推到了最靠前。马烁又打开尾门,后备箱空空如也。
技术员打开工具箱,三两下把工具箱变成一个简易操作台,并在旁边立起一个小型探照灯。接着他们从车里拿出物品,主要是破布条和纸团,一一放在操作台上,在贴纸上写好编号,把物品和编号摆在一起,用单反相机拍摄,然后装到证物袋里,贴上贴纸,放进纸箱。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破布条和纸团意味着什么,但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徐炳辉表情僵硬,柴韵的脸色更是如死灰一样难看。
两名技术员打开了车内所有储物格,除了几份多年前的纸质保险单和维修记录,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一名技术员取下了ETC卡,插到笔记本电脑上,显示本年度没有交易记录。
马烁走到徐炳辉面前,问道:“徐总,你记不记得今年2月13日,这辆车的行驶情况。如果不记得也请如实回答。”
“应该在地库里,我很少开这车。”徐炳辉小声说道。
“是在你现在居住的居所地库里吗?”马烁又问道。
徐炳辉僵硬地点了点头。
“地库里有监控吗?”
“应该……有吧。”徐炳辉回答道。
“就你所知,这辆车有没有被人套牌过?”
“我不知道。”
“好的。”马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把车借给过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轻男子。”
徐炳辉看着马烁,过了一会才说道:“没有。”
“这辆车我们要拖走,可能做进一步检查。”马烁说道,“我们会保护好你的个人隐私,这一点请你们放心。一会我会开车送你们回去。”
说完这番话,马烁向站在旁边的柴韵点头致意。一辆救援拖车开过来,技术员关好车门,把车拖上拖车。
其他人开始收拾工具箱和探照灯,技术员抱着纸箱往警车走去。
“等一下。”柴韵忽然高喊。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大家都看着她。
柴韵的身体在颤抖,但依然声音高亢地喊道:“能不能把我的衣服留下!”
技术员看向马烁,马烁看向武桐。
武桐走到柴韵面前,说道:“我们会保护你的隐私。但按照规定,我们……”
“我不知道我的内衣和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柴韵喊道,“这种事也违反法律了吗?”
“这些衣物都是你的?”武桐审视着柴韵问道。
柴韵艰难地点了点头。
武桐思考了一会,在马烁耳边低语两句。马烁到警车里取出一卷封条,把装着破碎内衣的纸箱封上。
“徐夫人,我很解你的心情。”武桐说道,“这些东西我们肯定要带走,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除非涉案,否则没人碰这些东西。而且我们一旦确认这辆车和本案无关,东西立刻还给你。这点请你放心。”
“你们可以去问我们的物业,这辆车就放在地下车库,我们从来都不开,怎么可能涉案呢?而且车库都是有监控的。”柴韵说道。
“马警官会送你们回家。”武桐安慰道,“我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回到家里,柴韵没有开灯,摸黑坐到沙发上。
“那个女人是谁?”她冷冷道。
徐炳辉从窗边看着警车远走,转过头说道:“一个女人。”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离婚吧。”柴韵说道。
“好。”徐炳辉一边说一边打开客厅的灯,挑空九米的客厅瞬间亮了起来。
“把灯关上!”柴韵双手捂着脸,大声吼道。
“为什么要关灯?”徐炳辉走过去,“关上灯就不尴尬了?关上灯就什么事都没发生了?睁开眼睛看着我啊!”
“去你妈的!”柴韵抄起茶几上的花瓶向徐炳辉砸过来。
徐炳辉一动不动,看着花瓶在眼前爆炸。这是个高仿的青花瓷花瓶,他骗柴韵是个古董,套出来十万块钱。他其实并不缺那点钱,他就是单纯喜欢看柴韵被他蒙在鼓里。
“你想好了,离婚,是吗?”徐炳辉转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柴韵的爱马仕Birkin包,打开,倒过来,包里的东西叮铃咣啷撒了一桌子。他拿起柴韵的手机,走到柴韵面前,轻轻放到她的腿上,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打电话给你爹吧,告诉他你要和我离婚。”徐炳辉平静地说道。
柴韵拿着手机,斜眼看着徐炳辉,气得浑身发抖。
“打电话啊。”徐炳辉继续说道,“告诉他我有外遇了,你要和我离婚。你看看他同不同意咱们离婚。”
柴韵双手死死抓着手机,眼泪簌簌往下掉。
“你爹和你说过吗?这几年行业管控越来越严,钱越来越难赚,越来越多的公司被兼并。现在唯一能给你们家续命的就是康养中心上市。天亮咱们去民政局离婚,然后我辞职,我谈的投资人撤资,康养中心上市计划就会中断。错过这个机会,你家就完蛋了。”
“就算公司没了,我爸也不会容忍你出轨!”柴韵吼道。
“是吗?”徐炳辉冷笑了一声,“那你现在打电话。”
“打啊!”徐炳辉大吼一声。
柴韵吓得浑身一颤,手机掉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谁在养你,谁在养你们家!谁在拼了命把你家的生意做大做强!是我!”徐炳辉吼道,“你能当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妇,那是因为有你爸和我!就凭你自己,你买得起十几万的爱马仕吗?你去的起米兰巴黎吗?你不是想问那个女人是谁吗?我告诉你,那个女人就是余诗诗!你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她伺候半死不活的老公十几年,没有孩子,没有存款,没有房子,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她看起来比你老二十岁!她连房租都付不起,有流氓骚扰她都不敢搬家!你觉得你比她强吗?没有你爹,没有我,你就会活成她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