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诗诗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马烁。
“有一天晚上你参加了亲人互助会。”马烁缓缓说道,“你说你丈夫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工作。你辛苦赚钱,还要带着他四处求医,家里十分贫困。然后你说他做了个成功率只有30%的手术,结果成功了。这时候你的情绪崩溃了,哭着跑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余诗诗惊讶地问道。
“我还知道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笨蛋在那鼓掌。”马烁看着余诗诗,诚恳地说道,“我就是那个笨蛋。对不起。”
“没关……”余诗诗惨笑了一下,又忍不住哭了,急忙捂住口鼻,低下头。
“我常常为这件事自责,也常常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所以我记得你跑出去以后有个白头发的男人也追了出去。他是去找你了,对吗?”马烁问道。
“对。”余诗诗点了点头。
“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是个志愿者,担心我出状况。”余诗诗低着头说道,“他陪我聊天,等我情绪稳定就走了。”
“你们后来见过面吗?”马烁问道。
余诗诗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没有。”
“上周四你给我打电话说你遇到了麻烦。”马烁说道,“是谁找你麻烦?”
“我不知道。”余诗诗慌了一下。
“他还在骚扰你吗?”
余诗诗犹豫地摇了摇头。
马烁指着手机屏幕上的靳巍照片说道:“另一个认识他的人被谋杀了。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来找你。你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余诗诗猛然想起刚才的电话,她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还知道什么?”马烁问道。
“我……”余诗诗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
马烁拿起余诗诗的手机,说道:“是在这里吗?”
上午九点,马烁第一个在网监中心传达室登记。本来武桐说好今天给他放一天假,但是昨晚在余诗诗那里取得了意外收获,他今天便拿着余诗诗的手机来网络安全中心调取通信记录了。
半小时后,他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口袋出了网监中心大门,坐到车里,一张一张翻起来。然后他看到了那条短信:有人帮你杀了你丈夫,对吧。
余诗诗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能帮她杀了丈夫的人,除了徐炳辉,就是那个追着她出去的志愿者靳巍了。那个靳巍不仅帮她杀了丈夫,还帮窦勇杀了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儿子。肯定还有更多人。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依然找不到靳巍杀人的证据,所有死者早都火化了。
马烁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张宏的手机号码没有收到任何可疑短信,微信数据恢复后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信息,那么他们是怎么联系的呢?
武桐坐在余诗诗对面,这一次是真刀真枪的审讯了。可无论武桐怎么问余诗诗就是不松口,坚称没有再见过靳巍,也不知道这个短信是什么意思。
余诗诗对武桐讲了上周六晚上收到这条短信的前后,包括被人拉闸停电、堵猫眼,还发现有人藏在楼梯间。
武桐让焦闯带人去查余诗诗家的监控。焦闯看到自己一天没来就发生了这么多变化,也是心有不安。又看到武桐对自己表情冰冷,知道她已经发现自己开小差了,于是立刻带人离开。
“他说和你交换一个秘密,什么秘密?”马烁问道。
余诗诗摇摇头,说道:“我能知道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徐炳辉问道。
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他很讨厌面前这个獐头鼠目、一双小眼睛四处乱转的男人。他见过这个男人几次,知道他是杜芃的叔叔,叫什么邦叔。
五分钟前,秘书说邦叔要见自己,他很奇怪,但是本着服务精神,还是亲自招待了邦叔。没想到这个看着就很猥琐的男人一张嘴就问自己知道什么秘密。
“那我提醒你一下。”邦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十七年前,你老丈人在滨海新区有艘游艇。”
徐炳辉一下就愣住了。
邦叔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接着说道:“有一天你带着一对母子出海,第二天可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徐炳辉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要问我怎么知道的。”邦叔笑了笑,“那个孩子是你儿子吧,他拽着我问东问西,真可爱。”
噢!徐炳辉猛然想起来,游艇码头上有个管理员,原来就是他。
徐炳辉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要干什么?”
“想起来了?”邦叔笑着问道。
徐炳辉点了点头。
“好,那既然咱们也是故人,我就不藏着掖着了。”邦叔说道,“我侄子,你知道是谁吧。”
徐炳辉又点了点头。
“我哥哥嫂子身后给他留了一大笔保险金。”邦叔说道,“按说呢,这笔钱放在银行里,利息就够他活了。等哪天我老了一蹬腿,我儿子,也就是他哥,还能继续照顾他。都是自家人,您说对不对。”
徐炳辉盯着邦叔,没有说话。
“可是我这侄子非得谈个女朋友,就那个瘸子丫头。您说这不是捣乱吗?瘸子配瞎子,说出去还不让笑话死?”邦叔说着猥琐地笑了笑,“再说了,你说他俩万一要结婚了,那我哥哥嫂子这点身后钱不就肥水流了外人田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徐炳辉问道。
“还能干什么啊,就是和您念叨念叨。”邦叔一边说一边起身,“您忙,我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邦叔转身离开了。
徐炳辉看着窗外的五角枫树,几场春雨下来,新枝芽越来越多了。他何尝不明白邦叔的想法,这个老混蛋是想把亲侄子害死,霸占哥哥嫂子的保险金。看来他把侄子送到这里托管,是早就计划好的。
只不过那件事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了,就算他知道也找不到证据。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怕的。徐炳辉松了口气,这件事绝对不能答应他,而且下次如果他再找自己,就录好音,找马烁抓他。
他正在思考,手机响了起来,是柴韵打来了。
“我和爸爸说过了。”柴韵说道,尽管她还在刻意保持着疏离的语气,但是兴奋的情绪已经抑制不住了。
徐炳辉心脏狂跳起来,问道:“爸爸怎么说?”
“他同意了。”
“什么?”徐炳辉兴奋得挥了挥拳头,他没想过柴镛阁这么快就同意了。
“你怎么和爸爸说的?”徐炳辉问道。
“我就说你想让康养中心上市,他问我想好没想好,我说想好了。然后把你给我的协议拿给他看了,他说你签字他就签字。”柴韵说道。
“我现在就签!”徐炳辉说道,“你在家等我,我接你去见律师。”
“爸爸还说……”
“说什么?”
“说今年彩虹基金周年,他会过来,帮你宣传上市。”
徐炳辉瘫在老板椅上,感受着成功在血液里流动。
“喂?”柴韵说道。
“在呢。”
“我有个朋友在广州做苗圃的,她说广州深圳那边的鲜花生意很好做,我想给余诗诗出钱,让她去广州开个花店。一年至少也有几十万的收入。”
“你真的太好了。”徐炳辉摩挲着额头说道。
“你自己和她说吧。”说完柴韵挂断了电话。
徐炳辉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余诗诗还能不能从公安局里出来。昨晚马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真的吓到了。他早就猜到余诗诗老公的死有蹊跷,也猜到是靳巍在帮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余诗诗被警察带走,因为他绝不能让余诗诗供出靳巍来。
于是他联系了靳巍,告诉他余诗诗在凯宾斯基酒店,警察因为她丈夫的死因正要去调查她。靳巍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这就等于承认了他和这件事有关系。
徐炳辉一夜都没睡好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再次站到人生的十字路口。十七年前他和柴韵结婚,完成了鲤鱼跃龙门的命运逆转。现在,他迎来了第二次鱼跃龙门的挑战——康养中心上市,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唯独漏了余诗诗。
余诗诗抓着靳巍的秘密,靳巍抓着他的秘密,他们是一连串多米诺骨牌。
他踱步到落地窗前,看着随风飞舞的五角枫,心情稍微舒畅了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宽慰自己,余诗诗老公死于心脏病突发,这是经过官方认证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案。
第26章
武桐惊讶地发现,余诗诗远比她想象的坚强。不,不是坚强,是麻木。这个逆来顺受半辈子的女人早就习惯面对各种厄运,眼前这一幕可远远比不上她听到丈夫手术成功的那个瞬间。
况且,就算她招认,她能招认什么呢?她丈夫死于心脏病发作,而且尸体也早已火化,就连死亡现场都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家。只要她不说自己明知道丈夫有心脏病,还故意惊吓他导致心脏病发作死亡,这个案子就翻不了。
下午五点,焦闯两手空空回来了。武桐把马烁、焦闯连同三个实习警员叫到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
首先发言的是焦闯,他照本宣科地说道:“我去余诗诗租住的小区,看了3月14日晚上的监控记录,没有发现可疑人。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是因为那个小区进出人员非常复杂,不好排查。我在那栋楼里转了几圈,只要有心,绝对能避开摄像头到余诗诗家。”
说到这里,焦闯停了下来,看着武桐。
“你继续说。”
焦闯停顿了片刻说道:“我建议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他以为武桐一定会反驳自己,没想到武桐点了点头,宣布撤销这个工作项。
“马烁,你有什么想法?”武桐问道。
马烁沉吟了片刻,说道:“余诗诗丈夫死于心脏病,从结果来说这个案子很难翻了。但假设余诗诗和靳巍合谋吓死了她丈夫,余诗诗的动机很好理解,那靳巍的动机呢?我觉得他是出于同情。”
武桐点了点头,示意马烁继续说下去。
“因为同情,靳巍杀了窦勇儿子,杀了余诗诗的丈夫。”马烁说道,“那么他也有可能因为同情杀了其他人。”
“可是他杀了张宏的父亲张全友呢?也是因为同情吗?”焦闯问道。
“那是意外。张宏发现了窦勇儿子死亡的疑点,要挟窦勇帮他杀父,否则就告发他。窦勇没办法只好找到靳巍,求他帮忙。为了避免暴露,靳巍答应帮张宏杀了张全友。”马烁回答道。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杀张宏和窦勇呢?如果杀张宏是因为张宏曾经要挟过他。那么窦勇又干什么了?他也要挟过靳巍吗?”焦闯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窦勇,而且用那么极端的方式。”马烁说道,“也可能他们之间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
“张宏呢?张宏死那天他可是在三亚呢。”焦闯继续发问。
“他还有个同伴,和他一起去山西招工的。”马烁提醒道。
“好了!说你的结论。”武桐问道,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讨论。
“找到下一个受害者。”马烁说道,“如果靳巍真的是一个连环凶手的话。”
“具体点。”武桐说道。
马烁走到白板前,写下“同情”、“病人”、“折磨”、“解脱”。
“他因为同情而杀人,他同情那些长期受病痛折磨、也给家人带来巨大负担的病人,他把他们杀掉,解脱他们,也解脱他们的家人。窦勇的儿子和余诗诗的丈夫都符合这个模式。”
武桐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去找靳巍的时候,他就已经向我们宣示他的行动纲领了。只不过把纲领扣到了窦勇身上。”马烁敲着白板,“他知道我们怀疑他,但他不怕,因为他觉得我们找不到证据,就算怀疑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在挑衅我们。”
“那你有办法了吗?”焦闯指着白板问道,“你就拿这个去抓靳巍,然后跟他说,我们找到了你的作案动机,你最好赶紧认罪。Are you kidding me?我们手里可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马烁想了一下才意识到焦闯说了句英语,他不想再看瘫在椅子上满脸不屑的焦闯,转头对武桐说道:“靳巍本来是康养中心的志愿者,后来去了临终关怀中心。同样是志愿者,在哪帮忙不一样,为什么非要去临终关怀中心?”
“那边有更多目标。”武桐说道。
“对。”马烁点头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去临终关怀中心调查,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去世的人里肯定有靳巍杀的。”
“那得查到猴年马月?”焦闯插嘴道,“你知道养老院一天死多少人?”
“只要查到一个就够了。倒查,从最近的死者开始。”武桐说道,“明天就启动。散会。”
几个人起身往外走去,武桐在后面说道:“焦闯,你留一下。”
马烁走出队部,看着夕阳余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他本能地想找个地方打发掉时间,直到夜深人静再偷偷回家,第二天天亮之前再溜出来。
去洗澡是个好主意。他昨天晚上把余诗诗带回来以后,就在休息室里对付了一宿,到现在后背还有些发酸,去泡个澡很能解乏。
他走到浴池门口,看到收旧家具的老头坐在平板车上和浴池老板聊天,忽然想起来马优悠说要回家住,让他把旧家具卖掉,再重新收拾下房子。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是根本没有实际行动。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逃避,就像他不敢回家一样。
“大爷,留个电话,我想把家具都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