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比谭丽刻意压低的声线还要低的程易泽的吼声,在下一秒响彻整层教学楼,“你把人手给剁了?”
撇开高挑的尾音和上扬的拖长音不谈,男人的声线的确和程崎的很像。
程易泽话音刚落,倪清的心脏不由得随之一紧。
噗通噗通,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程崎冷冷的说。
“混帐东西!”程易泽气的胡子一横,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往他身上砸,檀木拐将落未落,被陈洁拦住,她陪着笑,“程崎爸爸您先别生气,程崎,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就看他不爽。”想起傅睿文的脸,程崎轻蔑一笑。
这下可好,程老爷子更生气了,一口气没上来,赶忙抓住心口的衬衫,黑西装里的白衬衫被拧成一团褶皱,陈洁才意识到老先生身体不好,赶忙把他扶到办公椅上坐下,吞下内衬口袋里的药丸,程易泽惨白的脸上才逐渐浮现一丝生机,他用另一只手拿着拐杖指程崎,“你赶紧给人家道歉!”
陈洁的办公椅面向玻璃窗,这个时候,倪清才发觉她的猜想是正确的:程易泽确确实实是个年事已高,高到可以当程崎爷爷的老先生。老先生的高鼻梁上挂着副半透明半黑框的眼镜,银白胡渣暴露他的年岁,与年岁一齐暴露的,还有他的财富。翠绿的扳指和镶金的拐杖,均价值不菲。
一位家长倒下,另外一位家长站起来。
傅斌不比程易泽那样斯文,他说起话来有股特属于北城的地方口音,“陈洁老师,这他.妈就是你说的解决方法?”一听就不是读书人。
他从庞大的绿植后面走进视野,刚一出现,就一把拽住程崎的领口,狗嚎似的为乖儿子声讨,“他怎么惹到你了?你要剁他的手?”
程崎没说话,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偏头,他不喜欢傅斌身上的味道。
闻起来像他十一岁那年,趴在沙发上的程易泽。
令人作呕。
高高在上的表情击溃傅睿文的最后一丝理智,黝黑又黄的牙齿越靠越近,他笑了声,慢慢低头看程崎的手,“老子看你的手也是细皮嫩肉的,要不……正好剁了给我家睿文?”
看他猩红的眼就知道他想来真的,陈洁顾完一边又赶忙起身顾另一边,“傅睿文爸爸,这里是学校,请你冷静一点!注意你的言辞!”
“我?”傅斌的眼球快要夺眦而出,白色眼仁表面布满红血丝浊黄色,好似下一秒就要爆出来,掉在陈洁身上,“我注意言辞?我注意你妈逼。你看这小子有悔改的样子?傅睿文还他妈在医院躺着呢?你叫我冷静?”
“程崎!赶紧给傅叔叔道歉!”闻言,陈洁也忍不住训程崎两句,余光瞥到窗户外面你争我抢看好戏的高三学生,她顿时血液倒流,冲到窗户面前,一把拉上窗帘,连死角都没留一个,“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上课!”
可正值好奇心强的青春期,他们又怎会那样轻易就听陈洁的话?以贺庆文为首的差生云集,一个跟着一个,蹲在后门前,他们恨不得把耳朵扯下来,贴在门上,穿过木板,钻进房间里,哪怕只能听见几分蛛丝马迹,也是极好的。
门从里打开,第一节 课上课铃响,郑薇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大票学生立刻重心不稳摔进她怀里,空气凝固几秒,郑薇一言不发看着双手扯在她长裙上的贺庆文以及他后面的学生,冷冷说,“都很闲?”女人的话里藏着冰箭,一听就知道没好果子吃了,“都回去把英语书抄一百遍给我。”
拖拖拉拉,哀嚎连篇。最终,看热闹的高三生都被郑薇以一己之力赶回课堂。可人是回到课堂了,心思却还留在主任办公室,且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收不回来了。
讲台上面,郑薇自我陶醉的说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课桌间,一个两个人头攒动,窸窣耳语,一瞬间,流言骤起,倪清听见他们将程崎比作一条没有眼泪的毒蛇。
在副班长的那一句“他不本来就这么冷血吗?砍人手他还有理了。”下,徐申振坐不住了,他可不管什么课堂规矩,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怒目圆睁看向吴辞,“你讲什么东西你?再讲一遍?”
若称吴辞他们小声议论的行为为猥琐,那徐申振光明磊落的行为确实坦荡,但这里是课堂,比起坦荡荡的傻子,郑薇更欣赏那些会审时度势的人,因为吴辞的行为,哪怕她听见了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徐申振的行为她就没法这样做了。她将粉笔砸在徐申振身上,“别吵。坐下好好听课。”
被砸中脑门的徐申振微微一顿,死死盯住郑薇的眼睛。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哪管郑薇是谁?
他徐申振素来只听程崎的话。
脏字张口就来,在徐申振酿成“侮辱师长”的大错之前,“砰”一声,前门被人一脚踹开,看着面无表情从前门走进来的人,徐申振最先反应过来。
“崎哥。”
逐步发酵事件的男主角登场,班里顿时舆论哗然。人们冠与他“毒蛇”、“猛兽”的称号,又想给他安上“恶魔”、“冷血”的罪名。
如长红舌头般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他们企图用眼神将他卷入口水的漩涡、谩骂的地狱。程崎顶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令人作呕的视线,如飓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拽起书包后重重的砸上门。
他离开了,
离开之前,
他谁都没有看。
倪清呆呆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很久,很久,才收回视线。很快,班上再次暗流起一阵躁动。流言又起,倪清烦躁的堵住耳朵。
他们吵到她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