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若宸顿住。
其实有人说过，并且那个人就是康若阳。
那时她还在读小学低年级，学校开设了针对家长无法及时来接的孩子们的课后延时班，收费很低，所以康若阳和康若宸都报了名。
康若阳学的是篮球，康若宸则学了漫画。
但是因为康若宸从小就对自然色彩很感兴趣，在漫画班上待了两周不到，老师就把她推荐去了原本仅限高年级学生报名的油画班。
每次延时课结束之后，康若阳都会抱着篮球等在画室外，等到其他学生都陆续回家，他就会进来站在她身边等她收拾东西。
在那个过程中，他都会对着她的画布认真又郑重地夸一句“画得真好看”。
康若宸的画画风格几乎就是在那段时间定格的，她喜欢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转移到画布上。
班上的老师也诧异于她尤其敏锐的色彩感知能力，甚至还把她带去课外的私人教室单独辅导调色和上色，并且尤其诚恳地和康若宸的父母聊了之后送康若宸去学艺术这件事。
只是因为当时林艾依然希望孩子能走文化道路，最后还是婉拒了老师的好意。
再之后，康若宸就经历了人生迄今为止第一次生离死别。
在葬礼之后的至少三个月里，她每次拿起铅笔，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康若阳的脸，所以那算时间她近乎疯狂地画了很多张素描，主人公全都是康若阳。
每次完成画作之后，她都会刻意回避直视那副画，只是拍拍自己的脑袋，闭着眼睛小声说一句“画得真好看”，就好像是哥哥还在她身边拍她的脑袋一样。
她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不仁地画着黑白素描，甚至很害怕碰到那些颜料管。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大概直到她收到漓城理工大学建筑设计学院寄来的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画了幅油画。
画面中有个男生正伏案画图，左手拿着一把巨大的三角尺，指间还捏着一块可塑橡皮，右手拿着铅笔。那人穿着一身校服，显得他整个人都稚嫩青涩。
那副画成功赶在她收拾东西准备坐火车去漓城读书之前被晾干，康若宸用挂布把那副画遮了起来，随后拍拍自己的脑袋，声音轻轻的。
“宸宸，画得真好看。”
*
郁芃冉留了康若宸在这里吃晚饭，等汪屿下班回来，康若宸才知道自己来的是时任裴氏集团总经理的裴皓威的家而不是郁芃冉家。
对外，他叫裴皓威；对内，他是汪屿，也是迟慕森嘴里的“小岛”。
康若宸知道，不管是汪屿还是郁芃冉她都惹不起，连郁芃冉的助理杨扬或许都是个身家过百万的社会名流，所以在吃饭的整个过程中，她半个字都没说，也什么都不敢说。
吃过晚饭，郁芃冉想给康若宸看看那本书的原稿，再次拉着她去窗台上盘腿坐着。
康若宸正好随身带着pad，看完第一章之后就端着pad画了个简单的草图，随后把pad推到郁芃冉面前。
郁芃冉明显很喜欢康若宸这样简单几笔勾勒出的大致形状，表情又比之前柔和了些。
“我其实最喜欢的是印象派，但是因为这两天看了些Henri Matisse的作品，我觉得这种线条感也不错。”康若宸不安地搓搓手。“如果你觉得这个效果不好的话，我之后详细画好一张线稿给你看看。”
“没关系，我很喜欢这张，我想要这张当壁纸可以吗？”
康若宸真的受宠若惊，立刻把图导出来发给她。
汪屿中途过来帮郁芃冉给伤口换药，康若宸原本想回避，但却意外地发现郁芃冉依然专注地看着稿子并且似乎并没有在意汪屿的存在，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伤口上，瞳孔骤缩。
原来伤口那么严重吗？天哪。
但是话说回来……
杨助理不是说郁芃冉和汪屿是关系很好的情侣吗？她怎么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尴尬呢？
难道是她的错觉？
*
迟慕森通过肖执得知康若宸下午不在酒店，本想问问这人去了哪，却没想到肖执自己先说了。
“康若宸跟我说她要去看看郁芃冉，因为实在是很担心她的情况。”
“她去看郁芃冉了？”
迟慕森皱眉，霎时明白了一切。
“难怪当时在超市里拖了那么长时间。”
肖执倒是不知道老板和康若宸在超市里碰到了什么事情，不过也不打算问，默默站在原地看着老板拿了车钥匙匆忙离开。
迟慕森倒是不担心康若宸去看郁芃冉，因为他大概清楚康若宸很喜欢郁芃冉，现在得知郁芃冉出了事，她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在担心汪屿的情况。
他和汪屿是多年老友，最近郁芃冉出的事他都一清二楚，郁芃冉深陷负面情绪的漩涡，汪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康若宸在，或许能帮忙调节郁芃冉的情况，但他不能保证汪屿的情绪也会跟着变好。
他们毕竟是外人，汪屿和郁芃冉的事情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介入多了反而会起反作用。
所以他匆忙找了个借口给康若宸打电话，也确实没想到康若宸会一直不接。
不过还好，估计是康若宸被电话吵烦了，最后还是接了电话。
迟慕森那时已经在电梯间了，开口就问她要昨天开会的那份方案，说是他需要核对一组数据。
康若宸意料之中地没察觉到异样，急忙答应下来。
挂掉电话之后，迟慕森正好进电梯，在她开门的瞬间，他出现在汪屿家门口。
“你现在看上去精神不错，这是个好兆头，没事的话可以多走动走动。”迟慕森冲着郁芃冉笑了笑。“本来我早就想来看看你，只是合作方那边实在难缠，刚刚还问我要数据，我抽不出身。明天我应该就没事了，我到时候来找你坐坐，郁总欢迎我吗？”
站在门边的郁芃冉没接话，但总算清亮起来的眼睛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换好鞋的康若宸匆忙跟着迟慕森往外，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迟慕森。”
说话的人是郁芃冉，走廊里的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转身看过去。
“谢谢你。”
她说这话时，视线直直地落在康若宸身上，所以迟慕森很清楚郁芃冉这话是对谁说的。
下意识抬眼和站在郁芃冉身边的汪屿交换了眼神，迟慕森微微点了点头。
看样子情况确实不错，康若宸来这里还真的帮到了郁芃冉一些。
第19章
回酒店的路上，康若宸急急忙忙在pad里翻之前画的方案。
迟慕森在等红灯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在找什么？”
“不是说要方案吗，我现在把终稿找出来，迟总稍等。”
“骗你的。”
康若宸眨巴眨巴眼睛：“什么？”
“我说我是骗你的，为的只是把你从小岛家里带走而已。”
“为……为什么？”
迟慕森叹了口气，还是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跟她说了，包括前阵子他大半夜突然跑去医院的事情。
康若宸全程沉默，听到最后甚至整个人都木在了副驾驶。
车子回到酒店的地下车库，迟慕森却没急着下车，知道康若宸有话想说，干脆给她充足的时间整理语言。
“所以你是担心我留在汪屿家里只能帮助郁芃冉调节情绪，但是这样做会影响到汪屿？”
康若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今天在裴总家里的时候，我确实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都不怎么好，我想帮助郁总，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上忙。”
“这件事不是你该担心的，小岛跟我说了你今天帮到了郁芃冉很多，他很感谢你。”
康若宸挠挠头。
“算了，郁芃冉应该也很喜欢你，如果明天没事的话，我们再去汪屿家坐坐，你去看看郁芃冉。”
她点点头，心里却紧跟着泛起微澜。
迟慕森说的是“我们”，现在车里只有他们两个，这个“我们”自然指的也是他们两个。
她好像又要失神了。
第二天晚上，迟慕森带着康若宸去汪屿家里蹭了个饭。
郁芃冉早就知道康若宸会来，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在两个男人坐在一块聊工作话题的时候，她则拉着康若宸坐在窗台上聊新作品的情况。
不得不说，这样坐下来聊聊好像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恢复情绪。
比如迟慕森就觉得汪屿的精神压力没有最开始那么厉害了。
两个人临走前，汪屿先把郁芃冉送去主卧睡觉，把她暂时交给家政阿姨照顾，这才匆忙折出来送他们下楼。
站在车边，汪屿冲着康若宸道了谢。
康若宸哪里受得起汪屿的道谢，有些慌张地摆手：“这是我该做的，我很在乎她。”
迟慕森笑了笑：“如果之后郁芃冉需要康若宸过来陪她聊聊天的话，你让她们两个自己联系吧，康若宸可以直接过来，就不用走请假审批了，我会提前报给人事的。”
她茫然地看向身边的领导。
这算是……特别的优待吗？
*
圣诞节前，他们结束了在江城的出差任务，一同返回漓城。
康若宸这次临时出差本就绕过了人资的审批流程，等她回到久违的工位，发觉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化。
身边那个男生好奇地凑过来：“宸宸，你为什么能被总经理点名要求陪同出差啊？其他部门的那些领导早就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你还要继续贴身陪同？”
“谁还说了什么？”
“销售部的那些人说你就是去陪Anderson的，还说Anderson好像看上你了。陈姐之前来我们部门说她在江城读大学的儿子看到你们去逛花鸟市场了，还一起去看了房。”
康若宸属实是对现在的谣言传播速度和改编速度感到佩服，想想还是觉得不能真的和这些脑子不正常的人置气，所以干脆点了点头，直面男生的眼睛。
“那她儿子有没有看到我和迟总在江城某某婚纱店试衣服？有没有看到我和迟总在江城的民政局的登记号？有没有看到我在江城妇幼保健院的挂号记录？你一会儿顺便去帮我问问陈姐，按照她的故事，我想知道我未来能在江城住上什么等级的养老院以及那家养老院能不能每天吃海鲜，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麻烦你了。”
男生霎时被噎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笑眯眯地搭住康若宸的肩膀。
“宸宸啊，听说你这段时间在江城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啊？”
康若宸倒是毫不忌讳地冲着自己的pad屏幕翻了个天大的白眼，顺手拿掉那只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阿姨有没有替我想好我以后在江城能买什么样的房？既然阿姨都这么关心我了，肯定是很惦记我的人生吧，那我就不客气了，阿姨借我点钱，我去江城付个江景房大平层首付，您都替我规划好未来的生活了，应该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还是说您完全就是在造谣呢？”
“宸宸，这话就难听了啊，陈姐是为你好。”
“陈姐那个在江城读大学的儿子倒是没想为了我好呢。”
迟慕森正好过来找康若宸要这次项目的报告，刚进门就听见康若宸在怼人。
那时部门里的人几乎都在凑热闹，压根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就顺势在门口多听了会儿。
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他只是觉得康若宸能力足够就让她过来出差了，人不是他带去的，而且几乎每天不是在去会议室的路上就是在去施工现场的路上，这些人是怎么脑补出那么多子虚乌有的画面的？
脑洞开那么大，就不怕脑子进水？
最后还是康若宸起身准备去给自己倒杯水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迟慕森，顿时低下头，差点连杯子都没拿住。
“Anderson上午好。”
部门里霎时寂静。
“我怎么不知道我在江城还做了那么多工作之外的事？原来那么多工作都有人帮我做，属实感人。”
迟慕森单手插兜。
“如果谁能找到那位帮我完成工作的人，烦请立刻告知我，我重金聘用他来CO工作，我还愿意直接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他。”
陈姐自然没料到刚刚那些话会全落在迟慕森本人的耳朵里，毕竟以前在部门里跟那些小姑娘们说大话说惯了，从没想过会被总经理发现的情况，她一下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销售部最近业绩不错吧？看样子陈姐真的要替康若宸在江城付首付？”
他的表情很淡，但说出的话字字带刀。
康若宸简直头皮发麻，挠挠头，不安地看着迟慕森。
“Anderson，终稿方案我现在发给你。”
他不是会斤斤计较的人，现在有人拿了台阶出来，他也不好不顺着下，点了点头。
“三稿也发给我，材料方要看数据和框架。”
在听到“材料方”三个字的时候，康若宸又怔愣了一下。
不过这次她很快就回过神，匆忙答应下来就转身回到工位上翻找对应的图。
大家见迟慕森态度松动，也纷纷无声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
陈姐原本要来给小狼送文件，从他办公室出来之后却发现迟慕森正抱臂站在康若宸身后盯着她画图，冲着身边的人瘪瘪嘴，耸着肩打算出去。
“再有下次，你就可以去江城给你那个正在读大学的儿子陪读了。”
陈姐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迟慕森是不是真的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快步离开设计部。
*
康若宸收到了合作方那边的设计师发来的邮件，说是要确定一下方案终稿。
她不想怠慢这位马上要放圣诞假期的大佬，急急忙忙开了FaceTime和那边的人进行了线上沟通。
那位设计师是被找去合作的，算是编外人员，而且现在人在德国。
康若宸和她有时差，那边现在还是大白天，但康若宸这边已经过了吃晚饭的点。
迟慕森下班前依然习惯性看了眼会议室的情况，注意到那间小会议室依然亮着灯，想起肖执下午才说康若宸现在在忙终稿的事情，好奇地拎着自己的大衣往会议室的方向去。
康若宸确实还在开会，因为蓝牙耳机开了降噪模式，她并没有听见迟慕森从外面推门进来的声音，依然专心和屏幕里的人聊方案里的细节问题。
等到视频会议时结束，已经过了八点。
康若宸开心地伸了个懒腰，却一下子没勾住椅子，整个人往后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