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或许他确实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所以对康若宸上心了些，也确实很好奇她究竟藏着什么事情，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对这个人感兴趣。
她想藏什么事情是她自己的选择，和他无关，他只想知道这个人还会有多少他没见过的样子。
但……肖执说得没错，这样做的后果会对他们两个都产生不可估量的严重影响。
*
康若宸中午没和迟慕森一块吃饭，因为她太过沉迷于眼前的色彩带来的快乐，迟慕森给她打了两个电话都被她敷衍带过，等到蹲得腿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饿着肚子。
想起现场这些工人也都还没吃饭，她大方地买了好些盒饭过来和大家一起吃。
迟慕森和肖执下午都没来现场，康若宸倒是自由了很多，在现场监督大家做完今天的事情之后还笑眯眯地买了零食过来，说是要这些工人拿回家去给自家孩子们分掉。
工人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热情的小姑娘，对她的好感度蹭蹭上升，负责这个项目的领导还专门和廖宇尚反馈了今天的情况。
廖宇尚也被康若宸可爱到，下班之后打了电话过来问她现在项目进展如何，顺带着给迟慕森回了消息说他很满意现在康若宸的工作状态。
迟慕森冲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神经。
不过之后还是问了她现在在哪里以及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康若宸那时正好在酒店电梯里，手机一下子没信号所以完全没看到消息，等她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端着盘子站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了。
迟慕森收到她的回复，匆忙起身出门。
第32章
康若宸吃过晚饭就想喝一杯，彼时迟慕森问她要方案，她顺便回了一句“现在回酒店”，然后那人就问她是不是还在自助餐厅，她说自己现在正在往酒店饮酒区的方向去。
两个人在角落里的桌边碰了面，康若宸手边放着一杯长岛冰茶，正专心地画方案。
迟慕森在她面前坐下，点了杯教父：“漓城那个项目的终稿方案现在怎么样了？”
她并没有想到迟慕森一来就问漓城的项目，刚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迅速找到之前的图，把pad推到领导面前。
“这是终稿，狼总说没什么问题了。”
他简单检查过她的图，点点头，把平板推回去：“今天在现场待了一天？”
“明天还想去，看他们涂材料很好玩。”
“其他工作不做了？每天蹲在现场看他们画画？”迟慕森笑开。“终稿的会议还要你去跟他们定流程。”
“以后都不能去现场了吗？”
她喝了酒之后眼睛更亮了些，角落里的光线不好，室内的灯光无法顾及这边，室外的夜景又不能完全照亮她的脸，所以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他莫名觉得康若宸更外向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眼前的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比平时多了些妩媚艳丽，更像之前郁芃冉说的“假扮成熟的小可爱”。
配上说这句话时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的语气，迟慕森实在是架不住。
“不是不能去，是要先完成手头上的工作才行，再来就是，我们这次出差的时间也不短了，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回漓城去处理本部的工作才行。”
康若宸拍拍脑袋：“也是，我都差点忘了。”
“这么喜欢江城，之后让你过来驻点？”
话一出口，迟慕森又觉得不妥。
“算了，还是不行，现在本部的设计部门还缺人，驻点应该很难。”
她却只捕捉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关键词：“真的可以申请驻点吗？”
“其他人可以，如果是你，那大概不行。”
他只是以开玩笑的语气把之前她说的那句话还给她而已，却没想到在瞬间发现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一下子有些慌张，伸手按住她的手背。
“不是这样的，驻点其实很辛苦，远离总部，事事都不方便。而且你们部门的领导真的很欣赏你的能力，在总部工作能赚更多，为什么想着驻点呢？总部的环境更好，而且我……算了，你还是留在总部吧，驻点真的很辛苦，还得经常往返。”
而康若宸似乎被他说服了，略带遗憾地点点头。
喝过酒，康若宸没急着回房间去洗澡睡觉，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扭头欣赏窗外的城市夜景。
“马上那块就会亮起CO的商场夜灯了，还是流线型外观，我画的图。”
康若宸突然笑着戳戳面前的落地窗玻璃。
“现在还是暗的，不好看。本来师傅们想试试荧光涂料，但是我觉得那个实在是不环保，毕竟我们还要考虑到周围居民区住户的感受，所以我拒绝了。”
“想法很好。”
“但是我真的不能驻点吗？我现在很喜欢江城。”
迟慕森回得干脆利落：“不可以，反正最后你的申请要到我这里签字，我会拒绝的。”
“你别拒绝。”
他的坚定立场差点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土崩瓦解，不过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面上的表情。
“我说到做到，我还会跟小狼说不许你离开本部。”
康若宸嘁了一声，继续默默看着外面的夜景。
“我直到现在还是想知道，你选择建筑的真正理由是什么？除了赚钱这个现实因素之外。”迟慕森直直地看着她的侧脸。“你很喜欢画画，但是选择了和画画沾了点边的建筑。”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像小时候总是被问的到底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他笑了笑，干脆顺着她的意思来：“那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寂静。
迟慕森甚至以为她睁着眼睛睡着了，下意识起身子坐到她身边去，茫然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说句实在话，长这么大，我还真想见见那对在我出生当天就把我丢在医院门口的夫妻。”
康若宸的视线依然落在窗外，或者说压根不敢看向任何人。
“我不能想象那样的人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很想见见，然后给他们一人一个耳刮子。”
他还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康若宸是领养的孩子。
以前只知道康若宸还有个哥哥，但是早就去世了，但是现在得到的消息更让他震惊。
她的自卑或许不是因为领养家庭或者已经去世的哥哥，而是因为她自己。
只是……出生当天就被遗弃了？
为什么会这样？
幸好她在现在的家庭很好地长大了，入职体检报告显示她有点窦性心律不齐和贫血，除此之外其他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虽然生活条件并不算好，但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完美了。
她想见见那对夫妻的想法无可厚非，甚至在听过她的话之后，他也想会会那对当年遗弃了这么聪明又这么好的孩子的夫妻。
既然养不起或者不想要，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来？
这种人性的悖论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层出不穷？
“虽然现在我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很多，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感觉没有找到自己习惯的生活轨道，一直都在偏航。我其实不知道我想要的轨道是什么，就是……”
迟慕森下意识轻抚她的后脑勺。
而她却在感受到他的手掌心的时候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原本波澜起伏的情绪在瞬间得到安抚，整个人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别想着过去了，未来会很好的。”
“过去也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也不能说都是不好的，我很喜欢现在的家庭。”康若宸叹了口气。“算了，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我不想被同情。”
她一直都很不喜欢被共情。
且不说他人是否能准确感知到她的真实情绪，一旦自己的伤疤被暴露在空气中，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是不喜欢坦诚待人，而是没必要把每件事都事无巨细地昭告天下。
“不是同情你，而是真心祝福你。”
迟慕森的声音也轻轻的，轻抚着她后脑勺的动作也更加温柔。
“你现在最缺乏的是自信，我诚挚地希望你能更好。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也觉得你是我们公司不可多得的实力型人才，但是你总是对自己的工作不自信，这样会引发很多问题。”
康若宸顿时沉默。
“至少在公司里，小狼跟我说过很多次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总喜欢隐藏，其实当初小狼就是因为注意到了你的想法才留你下来，为什么总是不愿表达呢？”
“我很讨厌表达自己。”
康若宸垂下脑袋。
“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在课堂上举手发言，但是很多次老师都忽视我的存在，或者在全班面前指责我的错误。虽然我的成绩还不错，但是这样被打压久了，我觉得这样做是没必要的。在哥哥去世之后，我就更不喜欢表达自己了，因为那个时候班主任在班上说我家有个人去世了，当时很多同学笑我是孤儿。再来就是因为钱产生的无穷的自卑感……很难克服。”
这回，他的指腹直接往下，虚虚地握住她的手。
“很烦，我在人生的这么多年里循环往复地被这些问题折磨。”
他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关节。
“辛苦你了。”
*
迟慕森因为其他事情还需要在江城停留两天，本想让康若宸也留在这里，但小狼那边得到了她结束出差准备回去的通知，立刻发来了新的工作任务，她得在规定时间内返回本部继续工作。
正好那天肖执和迟慕森分头行动，助理去了会议室，迟慕森原本约了和合作方见面，但对方临时有事耽搁了些时间，他又实在不放心，还是亲自开车把康若宸送去了机场。
这么些天下来，康若宸对迟慕森已经没多少警惕心了，但还是非常抗拒他的接近和关心，似乎非要在自己和他之间划出一条明显的红线。
一旦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接近红线的位置，她就会立刻后退。
就好比那天他们在酒店饮酒区聊天，明明全程都很正常，但到最后还是她先行离开，告别时说的话生疏又客套。
这次把她送到机场出发厅门口，坐在副驾驶座的康若宸有些犹豫地抠手指，纠结了半晌，还是抬头看向迟慕森。
“迟总，这段时间很感谢您，也谢谢您愿意听我唠叨，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还麻烦您送我来机场，真的抱歉。您回酒店的路上千万注意安全，我先过去了。”
在她准备打开车门的瞬间，迟慕森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心的温度顺着皮肤传递给她，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知道这样或许会给你带去不少困扰，但是……”
迟慕森一下子词穷。
“如果你能在我面前不那么拘谨的话，我会很感激。至少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很多不同的你，我觉得那样很好。”
虽然现在还没准确判断出自己对她的情感究竟是怎样的，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上司对下属之间的感情。
不是同情她，也不是想要揭露她所有秘密的好奇和顽劣，而是想看看真实的她。
想接近那个作为二十多岁的小女孩的康若宸。
“但是您心里很清楚，这样……”康若宸苦笑。“这样是不对的。”
他的声音紧跟着压低：“宸宸。”
“放过我吧，对不起。”
迟慕森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看着她快步下车，从后备箱拿了行李，随后匆忙跑进出发厅。
第33章
康若宸回漓城后就投入了全新的工作状态。
因为之前一直在江城忙，她回来当天小狼还给她放了假，这才把她召回本部继续忙。
这次的项目在漓城本地，但是因为涉及的部门比较多，设计部这边需要出的力气又是最多的，康若宸回归本部的第一天就不得不开启了加班模式。
设计部甚至成为了当天整栋大楼最晚关灯的部门，康若宸忙得两眼昏花之际，正好盛腾起身问大家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正端着热腾腾的麻辣烫继续赶方案的时候，内网突然弹出消息。
康若宸叼着筷子点开，发现是迟慕森发的带附件的消息，惊得差点打翻面前的塑料碗。
【附件是这次廖宇尚针对终稿提出的一些修改意见，你记得看一下，有什么问题直接反馈给我，我来和廖宇尚对接】【好的迟总】
她刚点开附件，迟慕森的好友请求紧跟着发来。
从内网加的好友会显示对方在公司的职位，所以康若宸在满列表的“部员”中看到那个被自动置顶的“总经理”时很是尴尬。
他的消息再次弹出。
【现在还在内网？】
【没下班，今天集体加班】
远在江城的迟慕森倏地皱眉，立刻招来了肖执。
怎么回事？
现在加班还能集体加班？设计部忙成这样了吗？
还是小狼突然疯了？
肖执很快就把消息带了回来。
说是正好所有事情都堆在今天了，设计部是目前所有工作的开端，并且事情又多又杂，方案动辄就被废掉，小狼心疼员工，把所有任务都细化之后安排了下去，但还是不小心拖到了现在这个点。
“催得急吗？”
“还是比较着急的，因为之前康若宸在江城这边忙，相当于本部的设计部门少了一个得力干将，现在康若宸回去了，落在她肩上的事情自然会多。目前最着急的方案是明天早上就要，我听小狼说他今天准备住在办公室了，连毯子都拿过去了。康若宸我还没问到，不过大家现在干劲十足，我也不好出声阻止。”
迟慕森掐掐眉心。
这样可不行，集体加班也太折磨人了。
肖执看穿了老板的心思，也是无奈：“我一会儿再去跟小狼说一声，让他到差不多的时候就让大家回家休息吧，今天先做完明天急着要的方案，剩下的慢慢来。”
迟慕森点点头。
康若宸最后还是没结束工作，和不少其他员工一样选择了住在办公室。
直到晚上十点多，设计部这层依然灯火通明，并且卫生间站满了要洗漱的员工。
深夜，裹着毯子坐在折叠沙发上，洗漱完毕的康若宸依然端着pad专心画方案。
身边那个同样裹着毯子的同事已经扛不住睡着了，她还在试图从目前已有的框架中延伸出新的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