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伊薇脸上扬起一抹捉摸不定的笑,说不上友好。
室友?
程放星微愣神:赵佳铭不是说不带女朋友来的吗?
而后他便马上反应过来,疏离得有礼有节:“你好。”
洗手间门口人多眼杂,水流声哗哗,干手器吹出的风声同样不断,总归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方伊薇整理了一下衣摆,提议:“去旁边的咖啡店坐坐吗?”
“有事吗?我和室友正在吃饭。”程放星假笑,透出几分敷衍,又像是个提醒,“对了,赵佳铭也在。”
不是他自恋,还不算熟悉的俩人这样贸然地单独出去,分不清到底是谁不怀好意。
方伊薇并不在意都有谁在场,也不理解程放星此话的用意。
她皱眉,自顾自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程放星很干脆地转身,背对着方伊薇:“那你别说了?”
是个问句,拒绝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方伊薇在程放星背后提高了音量朝他喊: “是余也的事。”
程放星果然没再没走远,他在一旁的空处停下,然后转回身。
又缓缓掀起眼皮,模样看似散漫:“长话短说。”
方伊薇一步步走上前,底气足了一些,掌握着谈话主导权:“你是余也的新男朋友?”
新?
程放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很不明显吗?”
应付一个余也还不够,还得给她应付室友。
“挺明显的。”到程放星面前时,方伊薇很有距离分寸地停下来,“我上次回寝室撞见你和她牵着手走在前面,虽然对方是余也,但如果不是情侣也不至于那么光明正大地亲密。”
程放星侧脸朝向窗外,远眺着车流连缀成一束线的彩灯,像飞矢流星似的。
他很清楚这句话里有多少故意说给他听的成分,然而还是耐着性子,等待对方说到重点。
谈话时望向对方的仅有礼貌都不复存在,方伊薇看得出程放星已经没什么耐心。
她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好心提醒:“你可别太认真,省得到时候被她甩了。”
半张脸隐匿在夜的暗处,程放星似乎笑了一下,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高挺鼻梁带出些微精致冷感。
他默然地没接话,心里却想着:谁甩谁还不一定。
漫不经心的寂寥。
方伊薇被这张脸的氛围感惊艳了一下,她赶走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形容,努力回到正题:“她在校外还有个男朋友,之前每天晚上都出去住,大概是追你的那段时间消停了会儿,现在又开始出去了。”
“余也今天就打扮得很漂亮出门,既然现在没和你在一起,十有八九是去找他了。”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程放星的反应。
大抵是桃花眼总含了春风般笑意的缘故,他的情绪捉摸不透。
方伊薇用尽了说话的技巧,补上最后一句:“余也喊他——‘哥哥’。”
空气安静下来快半分钟。
程放星才听困了一般缓缓打个哈欠,抬起干净的右掌,手指骨节分明。
而后他转过头,视线对上方伊薇,声线平稳:“说完了?”
方伊薇点头:“言尽于此。”
至于能起到多少挑拨的作用得看程放星怎么想了。
“好,那换我来说。”程放星的语气顿了顿,眼里带了点笑意,却无端让人看出几分不快的攻击性,“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我在校外女朋友也不少,不然——”
“我为什么要和余也在一起?”
“……”方伊薇无话可说,程放星的瞳色同角落的夜一般漆黑,看不透彻。她的脸也侧向窗外来回避,憋了半天哼出一句:“你们倒是般配。”
程放星轻笑出了声,却完全感觉不出有愉悦的情绪。
“谢谢祝福,以后我们要是结婚了,请你来当司仪。”
“……”
-
回到包厢时,赵佳铭他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各自靠在椅子上玩手机。
听到开门的动静,赵佳铭头也没抬地问:“怎么去洗手间去了这么久?我们都吃完了。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程放星没回答他,而是拿过椅背上挂着的灰色外套穿上。他皱眉,觉得气息不对,又脱下来拿在手上。
现在全是火锅的味道,明明来时还有一些淡淡的水蜜桃香的。
一抬眼就察觉出程放星的脸色不太对,赵佳铭没多说废话,很自觉地站起身:“那我去结账了。”
正经过程放星,却被拉住了手臂,他终于开口:“结过了。”
赵佳铭不乐意了:“你抢着结什么帐?”
程放星扫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解释:“不是说谁第一个谈恋爱谁请客吗。”
“对啊,所以——”
赵佳铭后知后觉,黄兴和贺成天探究的视线先一步移到程放星脸上,见他神色自若。
“你请客?”
程放星淡然地嗯了一声。
“什么意思?你谈恋爱了?!”
这回程放星懒得再嗯,他低头解锁了手机,并没有收到余也的新消息。
相比之下,赵佳铭极其不淡定,高嚷着控诉:“你怎么能背着我谈恋爱呢!和谁!”
“别把我们的关系形容得这么恶俗。”程放星面上轻描淡写地回应,拇指却用力摁着手机的电源键,“至于和谁,你心里不应该最清楚吗。”
“阿、阿也?”想到这个名字,赵佳铭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成天看看两人,也激动了一些:“余也啊?程放星你可以啊。”
“赵佳铭。”黄兴模仿着程放星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胡说,“结账算什么,下次还要抢着结婚。”
程放星略微勾了一下唇,事不关己似的看他们演。
手机随心地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这下彻底地关了机。
眼不见,心不烦。
-
公寓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从摆设到装饰,毫无人居住的生气。每一盏灯都亮着,照遍各个角落,却没见到余与的身影。
余也是知道他此刻会在哪儿的,一进门,换了拖鞋就很明确地哒哒往书房方向跑。
“哥,我寄回来的快递呢?”余也探出个脑袋,连门也不敲。
余与从笔记本的屏幕里抬起眼,金属镜框正好挡住了那颗眼角下的泪痣,气质显得温和儒雅。他端起书桌上的咖啡喝下一口,视线再一次落回屏幕:“在你房间。”
又补上:“安静一些。”
“知道啦。”余也做了个鬼脸。
鬼才安静,她哥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工作,回家了不就应该好好休息。
“阿也,”将要退出去的时候,余与喊住她,“明天又没课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余也撇嘴,握着门把手呛他:“当然有课啊,但今天晚上我想回家玩不行啊。但如果下回你和我说要带什么女孩子回来,我绝对不会不识好歹地回来打扰你们!”
余与冷笑,不容分说:“回你房间,把门关上。”
“臭脾气,小心追不到——”
余与打断她:“我还分得清,管教妹妹和追人的态度。”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余也狠狠地关上了门。
余与失笑。
好歹是亲兄妹,谁能比谁的脾气好到哪儿去。
房间里,余也拿小刀拆开桌上的快递盒,噼里啪啦倒出几团毛线。
深或浅,纯或杂,各种各样的绿。
果然还是绿色最适合程放星。
仅仅是字面意思,余也完全没有多想什么。
他皮肤白,桃花眼促狭,总懒散又轻挑。再年少一些,青晖高中的绿色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毫不违和。
那是一种漫不经心却过眼难忘的好看。
干净的,朝气的,以及少年的。
最吸引她。
余也摇摇头,抛开脑子里翻飞的遐想,将毛线团全抱到床上。她找了个舒服地姿势盘起腿,又用平板在网上找了一个视频认真研究起来。
完整地看下来,视频里的步骤还不算复杂,她勉强能接受,并且已经跃跃欲试。
甚至天真地想到了,说不定回学校还能教一教同样正为此苦恼的陈静诗。
随便拿过一团墨绿色的毛线抽出一段,余也左右手各拿着一根棒针准备起针。
她很有仪式感地做了个深呼吸,信心满满地开始。
……
一看就会,一织就废。
将混沌的脑子放空了一会儿,余也低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身上乱七八糟地缠住了许多毛线。
和绿色的毛衣一起,在视觉上意外的协调。
当然得加个前提,要是不算她已经被缠得快呼吸不过来的烦躁。
余也扔开棒针,转而扯起了身上束缚手脚的毛线。
她的视力从小就好得很,然而细细看了许多眼,却还是没找出原来线的起始端被绕在了哪里。
“程放星。”余也咬牙切齿,艰难地在床上挪了一下位置。
“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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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余也:程放星,听说你想过和我结婚?
第24章 装
随着余也对程放星无厘头的抱怨落下,下一刻,本就没锁的房间门从外面被推开。
而后是沉稳的一声“阿也”。
余也停下解毛线的动作,眨眨眼,看向来人心虚地喊:“哥。”
花了几秒钟看清房间内凌乱的画面,余与靠在门上,半咳半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余与的眼神落在深色被单表面乱堆的毛线团上:“在学织围巾?”
“没。”余也小幅度地摇头,生怕缠住的毛线一不小心就越来越乱,她纯靠瞎胡说解释,“在体验猫的快乐。”
余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下,继续盘问:“给谁织的?你那个小男朋友?”
“没。”余也笑眯眯讨好道,“给哥哥织的。”
“全是绿色?”
“没!”余也才反应过来余与刚下了个套,连忙否认,“都说了我没在织围巾!”
很显然,看余与表情,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相信她的鬼话。
“哥哥,帮个忙。”余也态度软化下来,下巴朝正前方点了点,“书桌右边抽屉的第二层。”
余与挑挑眉,放下了看戏的姿态,走到书桌旁,弯腰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把家用的小剪刀。
“这些绿色里面,就这个墨绿色最好看,勉强在接受范围之内,真要剪了?”余与拿起剪刀,转身向她确认。
余也咬咬牙:“剪!”
对于程放星那张脸来说,其实哪个绿区别应该也不是很大。
然而余与并没有真听余也头脑一热的决定。
他伸手探到镜片后,揉了揉那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发干的眼,然后耐着心认认真真地研究起来。
耳边自动过滤掉余也乱发脾气的废话,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出了狡猾地绕在余也脖子后面的毛线起始端,他指间捏着那头罪魁祸首,轻松团出了一团毛线原来的状态。
束缚的毛线伴着余与慢条斯理的动作一点一点离开,余也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下来。
她没经过思考,不分场合地开口:“哥,我想去染头发。”
毛线全部团好,余与停下,发现了余也今天特意拉直过的栗色长发。
他坐到床边,盯着余也,态度不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一团柔软的毛线在他的手掌心中被挤压得稍稍变换了形态,昭彰地告知了他的回答。
对上余与严肃的眼,余也指了指脑袋,开玩笑缓解气氛:“把这玩意儿染成黑的。”
余与没笑,语气平静地直接拒绝:“不要染,阿也。”
“可是,我都长那么大了,还从来没有试过……”余也低头,声音越来越小。
余与叹了一口气,回归到哥哥的角色语重心长:“阿也,从小时候起,你的头发就不算特别黑,像妈妈——”
余也床头摆着一个灰色的楠木相框,玻璃之下存封住一张看得出时间跨度的照片。
照片上是美满的一家四口,大人或小孩儿,每个人都在笑。眉目俊朗的男人,明艳动人的女人,那是余也十六岁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喊的“爸爸”和“妈妈”。
还有她和现在仅有唯一的亲人——哥哥。
余与的视线落到了余也身后,摆着的相框里,那张照片上。
他喉结滚了滚,温和地启唇:“至于卷发,又像爸爸。”
“这是爸妈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所以阿也,不要改变。”
余也借整理头发的动作抬手,偷偷揩掉了眼角即将要滚出来的泪,她很努力稳住了声线。
“哥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余与收回视线,摸了摸余也的脑袋,又轻又缓。他暂时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阿也,想吃什么?晚饭赶不上,就当夜宵好了。”
“我吃过了……”
余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也。”
余也知道找的借口又被他看穿,改口:“我不饿。”
“你太瘦了。”
这句相同的话瞬间让余也想到了程放星,沮丧的情绪神奇地恢复一些,她摇头反驳:“这和我吃得多不多没关系。”
余与嗯了一声:“那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等会儿喊你。”
除了高中三番五次地被老师拦下来很烦,余也已经很久没提过关于头发这事,现在又突然提起,余与留了个心。
临出房门前,他旁敲侧击:“你男朋友让你染的?”
余也淡淡地勾唇:“没,不关他的事,我自己想染。”
她原本以为,这样能让程放星多喜欢自己一些。可又突然觉得这些终归只是徒劳的寄托,不过是她假想着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