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她太可爱了,每次我和魏冰下国际象棋时,她都要唱,她说唱着唱着魏冰哥哥就烦了,唱着唱着我就赢了。
魏冰确实会不耐烦,因为小石榴总是偏袒我,他气不过,他还偏要和小石榴说,‘我才是唐时最好的朋友,你只能排在第二。’小石榴便唱得更大声了。
哈哈。
后来我们跟小石榴玩一个‘谁也不说话’的游戏,哄着她不要再打扰魏冰了,但我现在时时刻刻都在想,我们为什么那个时候非不要小石榴讲话呢?
我们为什么……非要管着她,束缚着她?
我们……为什么……玩国际象棋玩得那么疯?”
唐时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已经哭了,泪水淌到他的耳边,颈肩上,濡湿了他新换的衣服。
“等我们数完,三十个数,小石榴……
小石榴……
小石榴……
已经闷在塑料袋里,窒息而死了。”
唐时突然明白,原来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一个人的死亡。
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谈起小石榴的死亡。
到后来那些大人们看着客厅里的监控视频:小石榴是如何套上塑料袋,如何窒息,如何倒地的。他们呼天抢地,唐时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他那时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死亡的悲伤不会猛然扑来,不会让你一下子就宣泄完对一条生命的惋惜,对一个故人的怀念。它只会在你余生任何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让你先感知到她存在过,再感知到她已不在了。从此花香酒香再也无人同品,好山好水都被染上落寞的颜色,就连快乐也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样无可奈何的想念,伸出手却触不可及的悲凉在他的一生中,都不会消散了。
番石榴怎么会不懂唐时所说的死亡的悲痛,在对死亡的领悟上,他们如此的一致,是死亡,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站在客厅两头遥遥相望,街上车灯的流光透过窗户照到地板上,也根本照不亮他们两人的脸。唐时盯着番石榴模糊的身影,他不是用眼睛看到她的,他是感受到她在那里的。
他感受到她很多次的深呼吸,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听到她说“地板晾干了,我们该走了。”
☆、第十六章
车内一片死寂,两人无话可说,也无话敢说。
所有人都曾路过死亡,也终将经历死亡,可没有人能活着回来,诉说死的那头究竟是什么。
我们对逝者的思念,终究收不到来信。
而番石榴本身并不像唐时说的那样,光彩夺目,群星簇拥,她的过去乏善可陈,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或欢欣的事情,只有数不尽的暴力与邪恶、肮脏与侮辱、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与背叛。
因为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美貌的用处。
即使是在那样黑暗的日子里,也曾经有一只萤火虫照亮了她的整个高中生涯。
那是来自一位男孩子的馈赠。
那时候他们只能趁放假回家的时候玩一会手机,毕竟学校是严格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上学的。但班上的其他同学还是会偷偷把他们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带来,偶尔在自习课上发出声响,即使被老师没收了,他们还有第二部、第三部。
但番石榴从来不带,因为她既不想耽误学习,又没有炫耀的资本。
她用的是爸爸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卡顿很严重,点一下经常要等三四秒钟才会有反应,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不玩游戏,只用来跟同学联系以及获取一些自己想要了解的资讯。
却有这样一位同学,他们经常在学习上互相帮助。番石榴辅导他的英语,他帮番石榴解答数学题。除了学习上的互帮互助,他们再无过多交流,少年之间隐秘而朦胧的情愫都隐藏在了题海中。
直到高考前夕,他发来一段视频:“你想看看萤火虫吗?”
番石榴打开一分钟长的视频,画面是漆黑的,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帧都是同样的黑色。但番石榴仍旧耐心地看下去,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捉弄自己。
直到视频末尾,她才看见角落里闪着一点微黄色的光,那点光飞来飞去,手机镜头也随着这点光不断移动。
少年时的鼓励与期待,就像萤火一般,微弱却倔强。
他们约定一起去北京上大学,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北京才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他们都渴望摆脱落后贫困的面貌,读书、高考是他们唯一冲破阶级桎梏的方法,可番石榴从来没有想到,北京非但不是她的乐土,反而是噩梦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