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陷入一片静默中。
“三司会审经九日,至昨晚已经结束了。”终于,李慕现开了口。
不过数日的时间,他亦瘦了一圈,本就锋锐的轮廓更加冷肃萧瑟。然而,对着她,霜雪凤眸中还是保留着柔光暖意,甚至眼角染着一层稀薄的笑。
从被他控着用下那碗催产药后,到孩子娩下,这是裴朝露醒醒睡睡中,头一回见到他。
其实自己清楚的,孩子留在腹中,除了继续累伤母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实在舍不得离开他。
医官侍女不敢碰她,最后来还是李慕控着灌下了药。
“裴氏翻案了!”李慕将裴朝露的手放入被衾,给了她一个更明朗的笑,“天子朱笔翻案,天下信。”
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字字清晰。
“二哥复了原职,老师和大哥他们永享太庙。裴氏的族人脱离贱籍,旁支我派人送他们回了凌河。”
“以后,男子自然可以重新入仕,女郎不必为奴为娼,可择中意的郎君婚配。孩子们,亦可以往太学正常读书……”
“还有司徒府,先前被火烧了些许,好在没有太大的损坏,已经开始修葺。”
“只是……”李慕不知何时起,眼中蓄满了泪水,只扭头深吸了口气,复道,“只是,裴氏族人过往甚多,正支里被砍头的、遭过□□,实难保全。”
“今日之裴氏,荣光尚存,然根基自大不如从前了,人才凋零,人丁寥寥。你、给我些时日,我们慢慢来,我会继续……”
“六郎——”裴朝露出声,截断他的话。
这一声六郎,在沧海桑田后,她在心里喊过,在中药的时候喊过,在无人的夜晚睡梦中喊过。
这样清醒,尚是头一回。
李慕低垂的眉眼不曾抬起,以为听错了,又怕只是自己的幻听。
又是一阵沉默,他的一颗泪落下。
裴朝露抬手抹去他眼角泪痕,却也没有收回,只细细摸索着,“我们,又没了一个孩子。”
话语落下,他的眼泪滑过指缝,滴落在床铺上,连同她的,晕染出一圈水渍。
“大概是我最初要他时,没有真心实意,他生气了……”
“可是后来,我想要好好爱他的。”
“不是的。”李慕握上那只细软的柔荑,接上她眸光,“他若真生气,也该是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是我,我一开始就不想要他。终了,也是我迫着你用药,丢弃他。”
“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你这样好,谁会舍得离开你。”
李慕将她手放下,俯身吻干她的泪水。
“他来时正好,维系了此间平衡,让我们不至于太被动。去的更是其所,若无他,如何能这般容易让天子旧案重翻……他是个好孩子。便是未曾见过天光,却也有了为人的意义。”
“若说有哪里不好,便是累你又遭了一重罪……”
裴朝露泪眼朦胧看他。
“别哭了,伤眼睛。”李慕先现了笑意,拢好她鬓边散乱的发丝,“等你出了月子,我们一起去看他。”
“他,在哪?”
“在司徒府。”李慕垂眸笑了笑。
那晚孩子生下来,她已经不省人事。
主事的唯剩他,医官问要如何处理,葬之何处。
他望着布帛包裹的初现人型的模糊血肉,掀开布角细看。仿若看见她的眉眼,和看见自己的轮廓。
若是再大些,定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抽了一条早些便预备下的四方被,小心翼翼地包好他,出宫往西去。
宫门往西,是齐王府。
他说了要带他们回家,家里重新种了樱桃树。
这厢就葬在花树下。
风雪肆虐,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却到底折返了方向。
孩子没了,他和她最后一点连着血脉的牵绊亦断绝了。而过往多年的情谊,更是因为他一念间的蠢顿,即便还在,亦被尘封不再启开。
她,当是不会随他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