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叙啊,你为何总不开窍?”宋砚喝了一杯茶,摇摇头道,“若是解除了禁令,你以后想再见初初就难了。”
初初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长久住在外男家中到底不是一回事,总是要回国公府住的。他此番拖延,不过是想让阿叙有个准备。
“无事,阿初和她爹娘许久未见,也该回去了。”
“你......”他心中有些震惊。他是知道的,阿叙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但骨子的占有欲比谁都重。
他原先以为他是不愿意让初初回去的,谁知道......
祁叙抿了一口茶,清淡的视线掠过他讶异的面容。
“过些日子,我便上门提亲。”
第85章
对卫国公府的禁令悄无声息撤了下来,让都城不少百姓心中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卫国公一家被抄家却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放值过后,祁叙如往常一样推开门。
院子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看向厨房,透过缝隙,一片烟雾缭绕。穿过乳白的烟雾,只能看到屋内模糊的轮廓。
“啊啾!”
纳兰初翻动着锅铲,踮着脚艰难辨认锅内食物。
听到外头有了声响,她忙扬了扬锅铲望向站在外面的人。
“阿叙,你回来了?啊啾!”
铺天盖地的烟雾攻城略地,侵占着每一寸空气。烟雾进入眼睛,熏得她泪眼模糊,连睫毛上都挂着泪滴。
又可笑又可怜。
祁叙打开门,入目一片狼藉,碗碎了几只,瓷片被草草扫在桌角。看得他当即皱起眉头。
她站在灶台边,脸上满是灰迹,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着光。
祁叙目光有些许错愕,愣了半晌。
“你在做什么?”
“做饭呐。”她理所当然眨了下眼。
祁叙唇角划过一抹无奈的弧度,把她推出门。
“我来就好。”说完,他转身关上门。
纳兰初站在门外举着锅铲,一脸无措。
她也不明白,只是煮个粥而已,每一步她都是按照阿叙的步骤做的啊,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这厢她还在胡思乱想,没过多大会儿,祁叙已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了。
她坐在院子的石桌上,转过身看着往这里走来的人。
他身上的官袍还未换下,清瘦挺拔,岩岩若孤松。落霞的余晖毫不吝啬每一分色彩,尽情描摹他每一寸面容。
他踏辉而来,宛如神祇。
纳兰初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尤其还是端着一碗面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踏云而来救她脱离苦海的神仙。
天知道,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吃吧。”他把面碗放在她面前。
纳兰初垂下眼。面前是一碗素面,黄澄澄的汤底上飘着青翠的绿叶,汤面上还盖着一只煎蛋,香味萦绕在鼻尖,勾得人口舌生津。
开始的时候纳兰初还顾忌着矜持,后来直接抛到九霄云外了。
矜持这东西嘛,在外人面前装一装就好。反正阿叙差不多把她狼狈的模样都见完了,也不差这一次。
她如是想着,食指大动,几乎不带停下。解决完一大碗面,她倚着桌子,满足喟叹了一声。
阿叙的手艺自然不言而喻,连一碗普通的素面都能被他做得如山珍海味般。
她满足喝完最后一口汤,正欲放下碗,不经意看到身前人幽深的目光,她动作一停。
祁叙坐在石凳上,指骨敲了敲桌子。
“阿初,你今日......没有吃饭?”
纳兰初一噎,差点被汤呛到,连忙放下碗。
面上青红交加,结结巴巴道:“我......吃了。”
“骗人。”祁叙目光斜过去,淡淡吐出两个字。
纳兰初像被戳破的皮球,垂着脸丧气不已。
“是。”
自从如兰让她派去照顾爹娘之后,家里一直都是阿叙做饭。她今日原想尝试一次,哪知不仅把他温好的饭菜毁了,还差点烧了厨房。
“罢了。”祁叙伸手蹭去她脸上的灰尘,并未有些许责怪之意,“我来做就好。”
她是他放在心尖尖的姑娘,只要她在身边就已足矣。这些俗事,她无须多想。
纳兰初心里正愧疚着,突然眼尖地瞥到石凳上放着一个布包。
她看了看祁叙,又看看布包,眨了下眼。
“宋砚给你的。”他轻声解释,手仍旧不急不缓敲着桌沿,“阿初,今日之后,你便可以回去了。”
皇帝已经日薄西山,时日无多。
这些日子,朝堂势必不会太平静。她留在国公府,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太好了!”纳兰初撑着桌子站起来,眼中洋溢着喜色。
她原以为爹娘还要关上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去了。
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祁叙看在眼里,心中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酸涩。
她就这么想离开他么......
旧日如影随形的梦魇又一次袭来,他双手紧攥成拳,竭力克制心底的失控。
不行,不能吓到她。
“阿叙,你有没有听我的话啊?”纳兰初戳了下他的手臂,语气不满。
“嗯?”他回过神,遮住眼底的失神。
“我说,过几日就是端午,到时候我带你去曲江池划船。我告诉你呀,我可会划船了,保证稳稳当当的。”
她嘴角翘起,眼中透着向往。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划船了。北疆多陆地,找不到划船的地方,她回到都城后又一直生病,也未曾划过船。
祁叙无言地笑了,眼底的集聚的狂风暴雨顷刻间化为和风细雨,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点头。
她的话好像总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总能将他原本郁躁不安的内心瞬间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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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找我。”
女子面容低垂,乌发顺势垂落,露出脖颈上一截雪肤,也遮盖了她面上神色。
江隐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一寸一寸刮过这张绝美的脸。
两人相距格外近,他的气息毫无隔断扑在她脸上,她却只感觉到寒冷,没有半分温情。
下意识的,她偏过头。
江隐用力捏紧她的下颌,逼迫她将转过脸看他。看到她眼底的抵触,他嘴角勾起一抹血色。
“赵葳蕤,你恨我?”
女子并未应声,一双眸子只静静看着他,眼底是一片枯萎了花田,残枝败叶之间,生机褪去,徒留了满地的萧瑟。
不过短短几年,她已经被磋磨得没有一丝生气。
“不敢。”她垂下眼睑,轻声道。
江隐早看厌了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翻动暂且压下的怒火燃烧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赵葳蕤,你不过就是一个工具而已,摆这幅样子给谁看?”他猛然松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的目光森然冷厉,就像看某件无关紧要的物事。
“你以为我会怜惜你?”
她低着头,声音微弱如风声过耳。
“妾身,不敢希求殿下垂怜。”
江隐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心中生厌,干脆转过眼不去看。
“你不是想要和离么,让你父亲准备五百人和三千两黄金,我便写下休书,放你回去。”
“三千两?!”她震惊抬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切实际的荒诞之言。
三千两,还是黄金,她就是卖掉所有的私产都凑不出一千两来。
是她疯了还是江隐疯了,他居然想要三千两!
她看着这个昔日钟情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不知道。
或许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手执书卷的少年,是那个总是嘴角噙着笑的翩翩君子。是他光风霁月的表象,使她一步一步越陷越深,最后心甘情愿走进了这座囚牢。
是她错了,他根本不是她想象的样子,不是那个风度瞿然的少年,他是个恶魔,是个恶魔!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两步,直到背脊骨撞上坚硬的桌角才让她恍然回神。
她要逃出去,她一定要逃出去!
江隐却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冷冷一笑。
“要是拿不出来人和黄金,那便永远待在这里吧。未经我的同意,哪只脚先踏出去,我便先断了哪只脚。”
他扔下一句话,袖袍一挥便出了门。
赵葳蕤脸埋在膝上,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低低的,连哭声都压抑着。
她后悔了,当年爹苦言相劝,她没有听一心以为嫁给了江隐,就能白头到老,厮守终生。
现在,她后悔了......
晚风拂过,轻轻撩动着人的裙摆,似是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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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两黄金虽然难筹,但赵家变卖了不少家产,最终还是筹了出来。
赵家夫妇老来得女,赵葳蕤又是唯一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赵葳蕤在赵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爹娘也会给她摘。这么多年溺爱,早让她生出了有恃无恐的底气。
当年她想要嫁给江隐,老两口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她却还是不听。他们便任她去了。
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有一大笔赎身费。唤作旁家定然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讨个说法才对。
但赵家是商贾之家,江隐又是皇家贵胄。天子脚下,他们怎敢招惹?
最终还是一边怒骂着一边凑钱。钱是凑够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五百人。
人数众多,要是公开招募定会闹出大动静。
于是赵家人便找了一批已经金盆洗手的山匪,暗中训练了半个月。
赵家家主心中虽然疑虑要这些人的用途,但是为了女儿的安危,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倒是赵家夫人,也就是赵葳蕤的娘曾经问过她原因,却被赵葳蕤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了。
她并非不知道江隐要拿这些钱和人做什么。之所以不说,无他,不过就是心中对他还有些许残留的情意。到底是夫妻一场,这也是她能够帮他的最后一件事。
她想的是两人好聚好散,和离之后互不相干。哪知道正是这有意无意的隐瞒,却将整个赵家都拖进了深渊。
第86章
纳兰初回卫国公府已有几日。
这短短几天,她爹看她跟看什么似的,白天几乎从没移开过眼,生怕她被谁叼走。
时至仲夏,天气转热,纳兰初穿了件单薄的衣衫在亭下乘凉。
一旁打扇的如兰眼皮耷拉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纳兰初看得好笑,便让她先去睡了。如兰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被她一通理一说,也渐渐放下了担忧,先去睡了。
晚风醉人,熏得人昏昏欲睡。
庭中树影婆娑,溶溶月色倾泻而下,凌乱落了满地。院中池水漫起薄薄青雾,也不知是不是雾色模糊了视线,眼前竟生出幻觉来。
她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踏月而来的来客。
面前人停留在她面前,月华烛照,流动的银辉映照其上,更衬得他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阿叙?”她喃喃自语,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晚饭时候的一杯桃花酿着实醉人,甜甜的酒香熏得意识渐渐模糊。
“冷么?”他指尖在她额头停留片刻,探了探冷热。
她面容呆呆的,眼底盛着一汪月色,专注得有些可爱。
“不冷。”她摇摇头,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指尖所至,是一片冷玉般的瓷白,软软的,触感极好。纳兰初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祁叙耳廓挂上一抹薄红,避过她直白又□□的眼神,双手垂下,还是任她动作。
纳兰初惯会得寸进尺,见他没有反抗,便身体整个贴过去。伸出指尖,触了触他泛红的耳垂,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清风拂过,淡淡的酒气喷洒在他脖颈间,一片灼热。
祁叙从未见过她这般撩人的模样,像个吸人精气的妖精,缓缓勾起心底最隐秘的欲念。眼睛却纯洁又无辜,妩媚与清纯矛盾地融为一体,几乎让他招架不住。
“你喝酒了?”
“没有。”她唇角扬了扬,“只喝了一杯桃花酿,只有一小杯。”说完,她还伸出两指比了比多少。
祁叙闭了闭眼,虚揽着她的腰,提防她从他身上掉下来。
“阿叙——”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只猫儿摇着尾巴撒娇,甚至还伸出爪子,调皮地勾了勾他垂下的青丝。声音软软糯糯,像是糖渍过的青梅。
“你穿白色,当真好看。”
说完,她轻轻吻上了他几欲失去自觉的耳尖。
她在渎神。
祁叙眸色一暗,眼底失控再也抑制不住,指尖沿着她腰线攀援而上,悄无声息停在她后颈上。
正欲有所动作,肩上忽然一沉。
怀中的姑娘呢喃了声,又蹭了蹭他的下颌,安稳睡了过去。
“真是个小祖宗。”祁叙认命把她抱起来,放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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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纳兰初睁开眼,回想了一下昨日的记忆。
脑袋昏沉,她咬了下唇,如何都想不起来。
罢了,不想了。
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从床上起来,正要穿鞋。凝滞的记忆骤然转动,脑海里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纳兰初屏住呼吸,手紧紧抓着床被,连心尖都泛着抖。
她居然,在梦里对阿叙做出了这种事......
简直......太羞耻了。
她羞愧捂住脸,把脑袋埋进褥子里,忍不住呜了声。
一整个早上,她脸上的红都没褪下来过,中午暑热难耐,只随意用了些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