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丞相少年时——青崖浮云
时间:2022-05-02 11:57:50

  祁叙淡笑出声,对他到底存了几分对未来小舅子的尊敬。
  “我以为将军知晓。”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找你来做什么!”他最烦这些说话说一半,故作玄虚的人。
  祁叙略微颔首,带他进了院子,倒上一杯茶。
  纳兰铮坐在石凳上,打量着四周,垂下眼时,祁叙落下的袖袍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茶水溅出几滴来,渐渐融入淡青的布料,缓缓沁开。
  他定睛一看。青色袍角上,有一枝青竹临池而立,枝干挺拔,袖袍翻飞之间,仿佛可以闻见微风穿过后竹叶翕动的飒飒声。
  能将这竹子绣得栩栩如生不减半分风骨,这绣工肯定是极好的。只是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这是不久前纳兰初送他的那件大氅的纹样。
  他又仔细瞅了眼。连针脚细节都一模一样。
  纳兰铮顿时不开心了,什么嘛,他还以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呢!
  “祁大人身上这青竹倒是好看,想必用了不少功夫吧。”纳兰铮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道。
  祁叙垂下眼,抚平袖袍上的褶皱,目光柔和,“自然。”
  纳兰铮气得有些牙痒痒,嘲讽似的呵呵一笑。
  “初初绣的衣袍,你竟如此糟践。”
  祁叙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这是......我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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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他穿的大氅上的青竹纹样是祁叙的手笔,纳兰铮花了好久才勉强接受这一事实。
  他盯着祁叙的手看了又看,心中颇为震撼。
  他在北疆的时候就曾听过祁叙的名号,也知晓他只言片语便能搅动朝堂风向,手段狠厉无情,深受皇帝信任。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连绣工都如此精湛,着实是让他没想到的。毕竟刺绣说到底是女人的活计,世间男子都不屑于此。
  纳兰铮明里暗里看了他半晌,半是好奇,半是不解,其间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口的郁闷。
  晚霞夕照映得人身形廓落,淡淡橘光于庭树叶间跳跃。
  在一段漫长的静默之后,祁叙忽而开了口。
  “陛下立储之后,大皇子有意夺权。若太子登上皇位,谈家定会大肆排杀异己。卫国公府与谈家向来不和,一旦谈家得势,卫国公府首当其冲。”
  纳兰铮喝了一口茶,皱了下眉头。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两指捏着杯沿,嫌弃着搁置一旁。
  什么味,太苦。
  他就是一个打仗的,对朝廷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感兴趣。当年他从都城到北疆,何尝不是打的远离算计的心思。要问他如何作战,他倒还有话说。至于和人心打交道,他还是算了。
  “若你不是阿初的兄长,我也断不会同你说这些。”簌簌夜风声中,他的嗓音格外淡然。
  纳兰铮斜了他一眼,嗤道:“要我做什么事,你说就是。”虽然他对祁叙有诸多不满,但他自己也明白,都是对他拐走了自己妹妹那点气愤而已。能让他爹娘松口的,人品德行,肯定过得去。反正看他家那姑娘,就是非君不嫁的意思。
  到时候总会是一家人,对外人是该提防着,对他嘛——宽限宽限也无妨。再说,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久不在都城,但也从探子信中和舅舅口中得知过不少朝中政事。
  大皇子和太子谁登上了皇位,对卫国公府都不利。唯独祁叙支持的五皇子,与卫国公府没有利益纠葛。
  祁叙:“你回来带了多少兵?”
  “不多,就五百人。”纳兰铮回。他本来是打算独自一人回来的,但舅舅非说都城如今豺狼环伺,让他多带些人回去护他周全。
  祁叙从袖中拿出一张卷轴,推到他面前。
  “有何不解,看这张图一看便知。”
  纳兰铮在北疆调兵遣将已有好些年,一见那卷轴式样就知道这是布防图。急忙收进袖子里,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
  有仗可打,早说嘛!
  半个时辰过后,纳兰铮揣着布防图火急火燎赶回了卫国公府,一进屋就急切栓上了门。
  随手点了书案前的灯座,借着不算明朗的烛光仔细查看着卷轴。
  这卷轴上画的是宫城图,只用了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大致形状。如何藏匿,如何攻守,甚至连哪个地方布多少兵都写得清清楚楚。
  纳兰铮兴致上来,竟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他也不管架子上沉积的灰尘,在一众零乱的书堆中总算找到一张未曾用过的白纸,激动地摊在案上用作推演。
  时光寸寸流过。
  灯油随着时光渐渐消减,原本一指长的灯芯被烧得只剩下指甲盖长,昏暗的光打在纳兰铮手上紧绷的青筋上,他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
  整个卫国公府沉入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唯独这一处还亮着灯烛。
  “成了!”
  他握紧手掌,右拳撞向左手手心,面上显出长时间紧绷后的轻松。又在书堆里翻了许久,找出先前祁叙给他的卷轴,摊开一比。
  除却标识不同,两张图几乎一模一样。
  “啧,确有几分本事。”他原以为祁叙只是善于经营谋略,没想到在排兵布阵上也有两把刷子。以前倒是他小看他了。
  也就,比他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吧。
  纳兰铮合上卷轴,吹灭灯烛,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
  今夜无月,深黑的天空不见星斗,甚至连一丝风都察觉不到。
  整个都城沉陷于一片闷热的寂静,大明宫却灯火通明,宫女太监往来如梭,神色匆匆。
  谁都没想到,皇帝今夜会突然病危。
  太常寺的太医守在殿外,依次等候着传召。等众太医看诊完,天际已经泛起淡淡的蟹壳青。这偌大一个太医署,竟无一人治得了天子病症。
  殿中的咳嗽声整夜未停,龙床上的皇帝面容苍白,额头大汗涔涔。床边围拢着三两宫女,正为他细细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皇帝伸出手,有气无力唤道:“来人——”
  “奴才在。”
  “去,把五皇子和祁叙叫来。”
  太监匆匆忙忙去殿外传话。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大群人,皇子跪在前头,为首的太子肃然站着,将身上的轻佻收敛得不露分毫。在一众皇子后面,各宫妃嫔们手执绣帕低低啜泣着,哀哀切切,暗中你来我往较量着演技。
  先皇当年废除了陪葬之礼,对她们而言,皇帝驾崩虽并无性命之忧,但样子要做足。不仅仅是为了她们自己,更是为了她们膝下的皇子和公主。
  不然等丧礼一过新皇登上皇位,指不定有仇家添油加醋参一本。往大了说,那就是目中无人,藐视皇权。这后果,没人能承担得起。
  前朝就发生过不少这样案例,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时局又特殊,不得不提防。
  看到殿中开了门,众人的目光齐齐望过去。太监快步来到宋砚跟前,操着一口细细尖尖嗓音。
  “五殿下,祁大人,陛下命你们进去。”太监神色恭敬,语气较之平日有过而无不及。公公在皇帝面前侍奉多年,这点眼色还是在的。五皇子能够在这时候被陛下叫到身边,其中的含义已经昭然若揭。
  “多谢公公。”宋砚站起身,微微颔首。
  “殿下快些进去吧,陛下正等着呐。”太监压着嗓子催促了声。
  三道身影消失在眼前,殿门重新关上。
  “大哥,父皇这是何意?”连平日里最大大咧咧的江翘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扯了扯跪在前面的江颂的衣角。
  感受到衣服上传来一阵轻轻的力道,江颂侧过眼,感慨中带着一丝轻松。
  “我想,或许是父皇已经决定了。”
  “诶?”江翘歪了下脑袋,仍旧不太明白。
  决定?决定了什么?
  大哥不是太子吗,为何这时候让大哥跪在外头,让五皇子进去?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裙边的流苏,身体慢慢倾斜,透过殿门的门缝偷偷往里面瞧,两道挺拔的身影立在殿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江翘忽然想到了不久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兄的时候。她的风筝挂在了树上,拿不下来。当时她只把他当成一个世家子弟,言语之间多有不恭。但话说得那么重,他脸上仍旧一派谦和,不见一丝恼意。
  她心中暗暗地想:其实,五皇子也挺好的。
  皇后谈轻月虽然工于心计,却在一对儿女的教导上栽在了个大跟头。太子江颂不拘形迹,游荡不羁,从未将她珍视的太子之位放在眼中。江翘则不谙世事,懵懂无知,一门心思只想偷溜出宫出去玩。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殿外跪了太久,江翘又是一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宋砚和祁叙进去没多久,她不是揉揉腿就是伸伸胳膊,窥视了一圈周围的皇子公主,还有后面的红着眼抹泪的妃嫔们。
  “大哥,怎不见大皇子?”
  江颂微垂着眼,好似睡着了一样。
  见江颂没回答她,江翘不满撇了下嘴,引颈后望,瞟了一圈还是没见人影,心中颇为纳闷。
  他不是最爱当众作秀了么,这等表演的好时机怎不见他人?
  她这一堆兄弟姐妹,她最讨厌的非江隐莫属。无他,主要是江隐太能装了。面上总是摆着一张温和的表情,谁不知道他阴险狡诈,手段残忍。不论如何,她好歹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为人。
  要她说,真正表里如一的君子,应当是五皇子那种。
  -
  重重的殿门隔绝了殿外妃嫔的哭泣声,也截断了天际微亮的曙光。
  太监撩开帘帐,柔声细语道:“陛下,五皇子来了。”
  床上的人止了咳,抬起疲惫的目光,招了招手。
  “小砚,过来些。”
  宋砚面色与声线一样冷淡,漫不经心注视着前方,“臣身上沾了霜露,靠近恐会加重陛下病情。”
  “你果然,还是不愿意见朕,咳咳,咳咳......”他手竭力撑着床沿,想要抬起头看一看他。胸腔像漏风的破鼓,震颤的呼吸一起一伏,带起嘶嘶的呻 .吟。
  皇帝脸色惨白如纸,病气萦绕的眉目间是摆脱不了的痛苦。
  “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若不是朕犯了错,你娘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被流亡北疆,是朕,都是朕的错,是朕对不起你们......”他声音逐渐降低,尾音如松了轴的弦,微弱又无力地颤着。
  他在忏悔,可忏悔的对象,一个不愿听,一个永远都听不到了。
  面对他,宋砚永远能够置身事外,唯独提起他娘的时候,他平静不起来。骨子里的温润被尽数打碎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捏紧指尖,眼尾染上一丝血色,一字一字,熔铸了最坚牢的恨。
  “不许,提我娘。”
  ‎
 
 
第89章 
  他的语气仿佛深渊寒冰,怒气蕴结于沉沉的冷峭之中,仿佛只差一个微小的出口就要喷薄而出。
  皇帝看着这个他最爱的孩子,心如刀绞。
  “是朕,是朕对不起你们......”他翻过身,目光直视殿顶。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句话。
  或许他也知晓,不论他做什么,已无法再祈求他的原谅。但此时,除了这句道歉,他已无法再弥补什么。覆水难收,往昔不可追,有些事做错了,就是错了。
  皇帝苍老的眼里流出两行浊泪。
  “祁叙。”
  “臣在。”
  “一定要,要记住朕以前同你说的话。”视线渐渐模糊,眼前起了一层雪白的雾气,他竭力睁开眼,扶着床沿朝他断断续续道,“替朕,守好他,也替朕守好朕的江山......”
  人之将死,过往一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帧一帧闪过。
  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回到十六岁那年,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姑娘的时候。那时候的天暖得安逸,天空好像被洗涤过一样。她一袭湖蓝色的衣裙,坐在高高的枝丫上朝他笑得高傲又得意。
  “喂,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啊?”
  周身白茫如雪,隐约之中,她似乎朝他走了过来。如四十年前一样,朝摔倒在地的他伸出了手。
  身体仿佛羽毛一样飘荡着,眼前她的模样逐渐清晰。
  一束光芒将他笼罩,在一片暖阳之中,他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帘帐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陛下!”太监捂住嘴,哽咽出声。
  风吹过窗棂,飘飘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殿外的哭嚎声此起彼伏,这次,沉重的殿门再也没能阻挡住。无数的啜泣哽噎交织在一起。谁真情,谁伪装,谁又分得清楚。
  宋砚立在殿中,身形孑孓,如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
  皇帝驾崩,太监宣了遗旨。废太子,皇位传给五皇子。待宣读完,太监把橙黄色的圣旨呈了过来。太监早就见惯了大场面,废太子而另立其他皇子虽然罕见,但也并非没有。更何况,他在陛下面前已经侍奉了多年,陛下对五皇子的偏爱也算是看在了眼里。因此对于这个结果,他虽然惊讶,但也并未太过惊讶。
  “别想了。”祁叙淡声提醒,“接旨。”
  皇帝传位给宋砚,是最好的结果。
  “不好了,大皇子领兵攻过来了!”一声火急火燎的通报瞬间炸开了沉浸在悲伤中的皇子妃嫔们,有的人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忘了哭泣。
  “大胆!”皇后正被皇帝的遗旨气得脸上铁青,仪态尽失。又听他含含糊糊叫喊着,面色几乎绷不住。
  “陛下刚仙去,你如此吵嚷,是想扰他魂灵不成!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那守卫脸上带伤,手臂血流涌注,他奔跑到皇后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大皇子,大皇子领兵攻过来了!”
  皇后尖锐的指甲猛得掐紧了手心,花容失色。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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