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沈煜气得连跺了两下脚。
沈熙听明白了,起身朝内室走,“靠人不如靠己,与其想着找旁人挣脸面,六弟不如自己先把脸面撑起来。”
沈煜急忙要跟上,一旁的猴子忙拦住他,“不准进!”
“你干什么,这是我三哥的屋子,我怎么就不能进了。”
一旁的金戈忙上前打圆场,“六少爷,咱们三少爷不喜人进内室,别说您,小的贴身伺候都从来没进去过呢,您就体谅下小人吧。至于入学,这是大事,哪能说三少爷说入就能入的,还得侯爷拿主意不是?”
金戈这么一说,沈煜倒也消了气,“那,那我找祖父去。”
虽说要走,人却依旧站在堂中,伸着脖子朝里张望,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又站了会儿,见她不像要出来的样子,只得怏怏地回去了。
内室里,沈熙拿起侯爷送的匕首,在手里掂了掂,皱了皱眉,随即猛地冲一旁的衣架砍去,衣架应声而断,留下整齐的切口。
她立刻将匕首举在手里看了看,越看眼睛越亮,怪不得这般锋利,竟是玄铁所制,当即在腰间仔细收好。
她又拿起秦夫人送的玉佩,仰首抬蹄的白马上一只灵猴正挽绳拉缰,金黄的毛发似在风中飞扬,大小不过掌心,上头已有厚厚一层包浆,定是常被人把玩。
沈熙叹口气,将它包裹好,重新收回了锦盒中。
老夫人的匣子一打开,她立刻来了精神,匣子里一张张银票,足足有两千两!
都说老夫人心善,这话果然没错,有了这钱,日后她和猴子便不用走街串巷,只是不知这京城的铺子是个什么价。
她捏着银票琢磨了半天,总算合上了匣子。
桌上只剩了两样东西,金丝软甲仔细包好,放了箱笼的最底下,却将那一方砚台随意丢到了书架上。
此时的柳姨娘也寻了沈昀,旁敲侧击地劝了一番,沈昀一边夸她识大体,有远见,一边琢磨着这事还是先跟老夫人说才好。
晚上,老夫人跟侯爷说起沈昀想让沈熙进魏家族学的事情,侯爷皱眉,“这事是老三自己想的?”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老三还能是谁?老三再浑,熙哥儿到底是他儿子,他能不为他好?你也太看低了你儿子了!”
“这倒是怪了,刚才旭哥儿也跟我说送熙哥儿进族学的事了。”
“旭哥儿是个懂事的,他们兄弟和睦难道不是好事?”老夫人想到大孙子,心里一阵宽慰。
“哼!老金说下午煜哥儿先是找了熙哥儿,然后又是找了旭哥儿,然后旭哥儿就来跟我说这事儿了。”
老夫人却不愿将自己的孙子往坏处想。何况还是一向乖巧憨傻的沈煜,“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看看吧,不急。”
第二日一早,侯爷特意喊了三爷和几位公子,一齐将沈怀旭送出大门。
临行前,当着众人的面特意交代了沈怀旭,“你是这侯府的世子,等明年媳妇进了门,你跟你媳妇就要好好担起侯府的重担了,日后底下的弟弟妹妹也得靠着你,你可得争气!”
沈怀旭倒没什么反应,这样的话祖父说了很多次。只不过是头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而已。
其他人则没那么镇定,沈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爹,满脸的羞恼与愤恨,见侯爷看过来,嘴巴张了又张,到底低下头去。
沈源和沈珏也是一脸震惊。
沈源看了眼三爷,又看了眼侯爷,最后将视线落在始终挂着笑的沈熙身上,终是低下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沈珏紧张地盯着沈昀,看着他在侯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袖子下两只拳头攥得死死。
只沈煜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脚朝着沈熙的方向挪了挪。
事情传到后院时,杜姨娘手里的针线半点儿没停,倒是陈姨娘急得跟什么似得。
柳姨娘则生生将自己本就不长的丹蔻折断了。
半月后,久不上朝的昌平侯上了近几年来头一封奏折,告应天卢家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侵占他人商铺良田,倒卖官府存粮等十几桩重罪。
另外,参前任应天通判,现任高邮知州卖官鬻爵,收受贿赂,陷害证人,联合卢家将高邮粮仓存粮以次充好,赚取差价。
跟随奏折一起的是一箱子状书证据以及应天府百姓血书手印。
圣上震怒,命刑部及大理寺彻查,太子监管。
两月后,高邮知州抄家发配琼州,卢家满门抄斩,应天府上下因此案落马的官员不下数十人。
而引起后续一场动荡的,不过是此时沈熙手中小小一张美人鼓。
美人鼓,成人手掌大小,鼓面泛黄,当中一点猩红。
“你说,楼妈妈死了?”
沈熙盯着在熊熊烈火中转瞬成灰的鼓,声音平稳无波。
第19章 野鸡疯羊
王全也有些懊恼。
侯爷让他把人給带回来,没想到,人就这么死在了他眼皮子底下。
因为卢家被查,满城风雨,楼妈妈见他们一口的官腔,一来便说查案,哪里敢有半分隐瞒,立刻将这些年自己做过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她虽疑惑来人问沈三的事,可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早就看中了沈三,可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开始还存了几分不忍。
可听说隔两条街的蓝月也看中了沈三,想买了他回去,她便改了主意,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
可到底顾忌沈三那身份不明的爹,不敢强来,还跟几家打了招呼,这是她的货,让她们死了那条心。
之后她威逼利诱地劝容娘子,对沈三却半个字也不提,只让他赶紧筹钱,替容娘子赎身。
等了大半年,没想到容娘子竟给她逼死了,连沈三也不知所踪。
后来,得知他竟被一个外地的富商给买了去,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王全他们知道事情的经过,自然不再管她,只等着卢家的证据一到手,就立刻带人回京。
谁曾想,没过几天,就听说楼妈妈死了,还是醉死的。
沈熙知道楼妈妈贪杯,年纪大了更是杯不离手,可若说她因多喝了几杯酒就死了,她不信。
侯爷也不信,面色有些难看,“查到什么没有?”
“属下无能。”王全面上的愧色更浓,“这人一死,所有线索都断了,就连她身边亲信都不知道她的买家是谁。”
侯爷不由得恼怒地看向一旁的石奎。
石奎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侯爷,可能真是个意外,即使不是,这娼门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得很,说不得她是因别的事被人给灭了口。”
侯爷看向沈熙,“人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熙沉吟半晌,她虽恨楼妈妈逼死二娘,可听到她的死讯,心里对她的那点恨竟一点一点消失,剩下的却是一肚子的怅然若失。
“人死了,那便算了吧。”
“留一个人盯着卢家的案子,剩下的人全回来吧。”
侯爷吩咐地上的王全,紧接着又上去一脚,“回来给我好好操练,这么点小事都办砸了!我看你们是太闲了。”
见沈熙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走,去练武场!”
三月之期已到,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打马时。
练武场上不光站着侯爷和几位公子,就连老夫人和沈缈也来了。
沈缈早跟沈熙混的熟了,知道她今日要跑马射箭,当即缠着老夫人就过来了。
沈熙看了眼场中,又看了眼桌案上摆放的两坛太湖白,笑了笑。
侯爷虽说比她长了几十岁,可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连她这个年轻气盛的都甘拜下风。
石奎说只要骑马射中箭靶即可,十发十中便是沈熙赢,若有一箭落空,便算她输。
如今靶子不见踪影,场中央十几个棵大树围成一个巨大的圈,里面横七竖八躺了半人高的树枝枯藤,繁茂的枝叶间隐隐看见活物的身影,身后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香炉,里头插了根未点燃的香。
见沈熙朝他看过来,侯爷理直气壮,“当初咱们说的可是弓马娴熟,不用活物怎么能看得出?再说,真要带兵打仗,谁会傻站着等你慢慢瞄?”
看她下撇的嘴唇,侯爷瞪眼,随即又叉腰笑,“怎么?怕了?若是怕了,早点开口,我给你换个简单的,不过嘛,这赌注可就得换了。”
这话说出来,不要说老夫人,连石奎都替他臊的慌,沈缈更是拉着老夫人的袖子急得直跺脚。
“怕嘛,倒是不怕。”
沈熙懒洋洋地道,“就像祖父您说的,难度比原来增加了,筹码也得增加才是!”
这话一出,侯爷顿时哑了声,石奎却悄悄冲她竖了个拇指。
不等侯爷开口,老夫人就高声喊道,“祖母给你填个彩头!”
说罢,让沈缈将一枚龙凤呈祥团龙佩放到了托盘上。
侯爷见到那枚玉佩,脸黑了黑,瞪了老夫人半晌,却在老夫人的眼神中从怀里掏出另一枚团龙佩来。
两枚团龙佩放一起,竟是一阴一阳。
沈熙一看立刻来了精神,却听侯爷冷笑,点着托盘道,“太湖白是我出的,玉佩是我和你祖母给的,你可是半根毛都没出,我可是听说你最近手头宽裕得很。”
因老夫人给了两千两,她让猴子出去打探铺子宅子的价格,没想到,侯爷竟知道了。
沈熙也不解释,回头吩咐了一句,猴子立刻转身就跑。
等回来时,托盘上多了一块绿莹莹的玉蝉。
侯爷气得仰倒,正要说话,却被老夫人一句话给噎住了,“我瞧着玉蝉挺好,水头足,不比我的玉佩差。”
沈熙冲着老夫人笑了笑,见一旁的缈儿捂着嘴乐,冲她挤了挤眼。
沈源禁足了三个月,刚放出来就被沈煜拉过来看热闹,却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在老夫人那一声仨儿中,抬头看了老夫人和沈熙一眼,眼中的妒嫉和不甘一闪而过。
他是这府里的三少爷,是父亲的长子,祖母却从没这么亲热地叫过他仨儿!
这些年,不光自己,他们兄弟几个,哪个能日日进祖母的荣恩堂?
他沈熙凭什么一来就抢了他的身份,一来就得祖父祖母的青眼?
沈珏看着前面几人的互动,眼里闪过一丝艳羡。
他是父亲最得意的儿子,可在祖父面前,却大话也不敢说,更不要说跟祖父这样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了。
沈煜却早跑到沈熙跟前,一边围着沈熙打转,一边偷偷跟她咬耳朵。
“三哥,我打听过了,总共八只野鸡,两只山羊,你可得看准了!还有,祖父只给你十只箭,多一只都没有!不过箭都是细杆黑羽箭,没问题!”
沈熙朝他点点头,笑道,“多谢六弟,我知道了。”说罢,翻身上马。
侯爷见她上马,立刻高声吩咐,“快,点香!”
话音未落,沈熙早已飞奔出去,挺直腰背,拉弓瞄准,再松手,一只探出半个身子的小山羊便应声倒地,几只野鸡受了惊吓,扑腾翅膀从树枝间飞出,转眼又藏进那一片绿里。
沈熙骑着马在场中转圈,马蹄的踢踏声在场中忽急忽慢地响起,不时有一只两只野鸡飞出,转眼却又被箭射中落地。
场外的人看她出手必中,转眼间便射中一只羊,五只野鸡,一时间心思各异。
又绕了几圈,树枝间再没了动静,香却燃了大半。
她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一把碎石,冲着最为繁茂的两棵树扔了过去。
果然,又从里面跑出两只野鸡来,刚射完一只,另一只却早钻到了别处。
故伎重施了两回,才又射中一只山羊,却怎么也找到最后那两只野鸡,算算时间,也不再迟疑,双腿一夹,一人一马便跳进了树圈。
树圈里树枝乱横,空间逼仄,老白烦躁不安,在原地直打转,她一边搂着老白轻声安抚,一边拨动缰绳,带它在空隙里慢慢绕,不时扔出一把石子。
绕过前头一棵松树,抬眼便见一只野鸡朝着外圈跑,来不及拉弓,随手就将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那鸡被石子砸中,立刻尖叫着扇着翅膀高高飞起。
她忙拉弓放箭,箭刚出弦,忽觉后头有动静传来,回过头来却见一只半人高的成年山羊低着头,粗壮的羊角像兵士手里的铁枪头,直直冲她而来,她忙拉缰避让,谁知,老白却因树枝阻扰,反应缓慢,还不等她动作,身子猛地一颠,人就向下倒了下去。
场外的人见到这一幕都惊叫出声,绿荫遮挡,他们只看见沈熙忽然从马上倒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侯爷抱着手臂的手一紧,立刻朝着场中奔去,石奎一把夺过护卫手里的长刀,也跟了上去。
沈熙跟着老白跌倒在地,还不待她起身,却见那羊疯了一般又朝着她奔过来,忙一手撑地翻身跳到了另一边。
山羊见一击不中,立刻掉转头来。
她来不及起身,就地滚到一边,瞥见地上的箭囊,顺手将最后一只箭拿起,眼看对面的疯羊又调转头来,盯着它头上的尖角,一把将它握紧,身子也借此一跃而起,同时右手握箭,用力插进它的脖子中。
山羊吃痛,更加癫狂,摇头奋力甩开她,转身却又冲着她顶来。
她却趁机拔下它脖子上的箭,翻身跳上它的背。一手死死拉住它的角,另一手却又高扬起手中的箭,再一次插入它的脖颈中。
一人一羊在圈内厮杀搏斗,洒下一地血迹。
侯爷早已跑到跟前,停下脚步站在外面,静静看着场中狠戾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头回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孙子。
当沈熙一身狼狈,满身猩红走出树丛时,场内再没人出声。
“祖父,十箭十发,可要让人验看?”沈熙喘着粗气,身姿却依旧挺拔如初。
侯爷看着被箭插得满脖子窟窿的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难掩喜气,“十发十中!”
沈熙咧嘴一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一旁的石奎忙要上前扶她,却被她挡开,“石叔,让我歇会儿,累坏了!”
听她说这话,沈缈抹着泪就要上前,却被沈煜拉住,“你别乱碰,万一碰到伤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