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她的伤口基本都恢复了,除了衣衫又增血迹,一袭素衣几乎被鲜血染成深红,谁又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她还拖着一副遍体鳞伤的躯壳呢?
现在月不挽心头浮现出一种走投无路的怅惘,但她不会屈服的。
忧惧是人之常情,但她会将这黑暗撕裂,汲取血淋淋的光亮。
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然后,再次握紧。
她不会屈服的,不会。
第14章 暗域
她结合着师父所传授的人界武学,将内息梳理了一遍,竟然颇有成效。接着她又用心去感受了一下/体内的魔气,发现他们虽然狂乱,却并非无规律可循。
倘若使出那一招时,加快进行疏导,而不是强行压制,或许便不会伤及自身。
月不挽以此方法调理了三四遍,内伤已无大碍。她在脑海里回想了许多曾经学习过的剑法招式,希望明日可以将灵力运用于刀剑之上,无非是一边运转灵力,一边使出剑招,想来应该不难。
可惜不能给她一点点时间去琢磨和训练,一上场就是以命相搏。
也许是因为过度的紧张与焦虑,她闭上眼睛后,又假想了各种怪物可能出现的样子,大概是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如果怪物采取如此这般的攻击方式,她又该如何应对。
她幻想着自己成功杀死怪物的场面,也想到了自己被撕碎,惨死的模样……
翌日。
月不挽是被洛夕的声音惊醒的,那时她正迷迷糊糊地做着一个可怕的梦,似乎正被野兽尖利的獠牙撕咬着,那种感觉过于真实,能够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脱离这具躯壳,连着骨肉与血丝……
她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周围如同白昼,是荒草丛生的旷野。
但昨日残杀过后的尸体与血迹,在光线照射下更加触目惊心。
原来是梦啊……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哟,这谁干的啊?”洛夕兴致勃勃地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与血迹,“好残忍啊!不过……我喜欢!”
月不挽坐起来,擦了擦额头细汗,没有说话。小萧疏在一旁看着她,眼神怯怯的,一双小手因为紧张,不停拉扯揉搓着衣角。
“干嘛都这样看着我啊?我又不会怎么样!哈哈哈哈哈……”洛夕还是那样大笑着,看起来很快乐又兴奋,“赶紧起来,跟我去挑一件称手的武器!晚了可就没有了哦……”
于是大家振作心情,在洛夕的带领下,来到一处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藏兵阁——他们只被允许进入第一层。
月不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藏兵阁的第一层不会有什么好兵器的,不过好歹也比手无寸铁要强那么一丁点儿。
她让小萧疏待在洛夕旁边,然后走进去,看见四处陈列着刀剑,墙壁上挂着不少小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些稀奇古怪的暗器。
人群涌动中,已经有很多人因为争抢武器而大打出手。月不挽注意到一把长剑单独坐落于大厅的正中间,供奉一般地摆放在那里。
那一定是这一层最锋利的剑,她想道。
于是她目的明确,向那把剑走去。众人互相推攘着,看见她经过,却纷纷让路——大概是害怕还未参与试炼,便死在了兵器室。
月不挽在暗域结界内的所作所为,使得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清楚地记得她的脸,并且心有余悸。
月不挽拿起那把剑,掂了掂。不轻也不重,很好。
她抽开剑鞘,哗的一声,劈开了眼前陈列兵器的木架子,上面还未被取走的兵器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质量还算不错,她想道。
暗门给的挑选方式,就是要他们互相厮杀,争夺武器。一个人可以拿尽可能多的武器,而如果没有能力,也许一个渣也捡不到,甚至会在进入试炼场前,重伤或者死亡。
真残酷啊……月不挽叹道。
但她在笑。
还需要一些暗器,以及短刃。
只要不至于拖累行动,准备尽可能的充足,总是没有错。
至于萧疏,他不会使剑也不会暗器,便替他拿了把短刀——虽然心里明白那是徒劳无功。
最后月不挽拿了一把长剑,两把短刀,还有……两小袋暗器,是那种非常小的飞镖,花纹很好看。
月不挽踏出门时,刚好看见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那样子真像是在以命相搏。
也对,拿到什么武器,决定着在试炼场的生存几率——虽然结果总是一样的令人绝望。
洛夕看见她出来,手里拿着剑,还递给萧疏一把短刀,似乎收获颇丰。“那事儿是你干的?看不出来啊,这么强!”他道。
月不挽笑道:“呵,他们看我一介弱女子,让给我的。”
洛夕哈哈大笑起来,毫无顾忌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得啦!在我们魔界,哪有这样的人!”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样的人,竟然会帮助别人?”
月不挽没有看萧疏,她把玩着那剑,回以嗤笑:“不过是顺手为之。”
她本来想说,你又了解我多少,但转念觉得洛夕说的没错,最好的武器在她自己手里,她从来不是个好人,也并不乐善好施。
此刻萧疏双手捧着那短刀,它有着很好看的流线形状。他个子矮小,长兵器对他来说太笨重了,而这个武器刚好合适。
他就那样捧着它,热泪盈眶,好像捧着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然后他颤抖着说:“谢谢……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记得的,姐姐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洛夕似乎很不适应这种堪称温情的场面,月不挽猜他一定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好了,我数三秒,你们全部出来!”洛夕道,“该去试炼地了。”
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他们一行人跟在洛夕后面,向目的地进发。这期间当然有人想逃,被洛夕杀掉了。
他杀人的时候笑意不减,轻松又惬意,说如果还有人想要逃,完全可以试试……高手总是拥有过人的神识,可以察觉到一定范围内所有微小的动静。
月不挽觉得那人大概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即使前方是地狱,他们并没有逃跑的理由。
身处于生死城中,又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早死一刻,或是晚死一刻的差别,仅此而已。
那之后倒没有人再试图逃跑,最终他们到达了暗域地牢的门口——是昨天月不挽经过的地方。
一个圆拱形石门,上面是铁栏杆。
“这入口只能容一人通过,你们排好队,一个一个下去。”洛夕道。
一阵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挪动脚步。
很简单,在这个时候,第一个上场的人是最惨的,他无法判断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说他们要对付的是同一个怪物的话,排在越后面,胜率就越大。因为怪物也会被消耗体力。
虽然说这个等待的过程会比较有心理压力,但在事实上,优势确实是更大一些。
所有人都按兵不动。月不挽也一样。
洛夕知道他们的想法,但他作为负责人,必须最后一个进去。于是他拿出铁门的钥匙,将那洞口大开,然后抬起一脚踹了一个人下去。
真是个倒霉蛋……但倒霉蛋不止他一个。
洛夕动作连贯,先后又踹了几个人下去,估计这样得从楼梯上滚下去,而且还是头脸朝下。
“都要我帮忙吗?啊?”洛夕道。他冷着脸时,褪去了笑容灿烂的天真假象,杀意外露。
离入口处较近的人们只好依次先行下去,后面的人看见前面已经有不少人,于是也慢慢走过去,排好了队。
月不挽看了眼萧疏,自己走在了前面——或许是不想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地牢外只剩他们三个人,洛夕走在最后面。月不挽正准备将脚探进去,听见洛夕说道:“你很聪明。但你要明白,不是每一个聪明的人都有被纵容的机会。”
“你会给我这个机会的。”月不挽笑道。
所有人都进入了这个名为暗域地牢的地方,它的入口处是又长又陡的阶梯,月不挽走下阶梯时,还看见了之前被踹下去那人的尸体,他是以头触地,大概是当场死亡了。
没有人管他。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道刻有魔纹的石门。
此时的甬道已经可容两人通过了,洛夕走到队伍前面,将手放在墙壁上,运转了机关,那石门立即向上打开,以欢迎他们的光临。
队伍缓缓向前行进着,石门内是又一条长长的甬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不过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拥挤,可容三人同时通过。
道路两侧是关押罪犯的牢笼,铁制的栏杆上隐隐泛着血迹,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里面的人看见他们走进来,尽皆侧目。
这条甬道的入口处四通八达,左右都有路可走,想必是通向更多的牢笼,暗域地牢绝不只是长方形的这么一点区域。
封闭的空间内,前方传来鞭子击打的声响,以及男人压抑的闷哼,由于周围还算安静,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洛夕又走到队伍最后方,小声嘀咕道:“惊大人可真惨,明明已经是暗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却还要在此受三天三夜的鞭笞之刑。咦……我还是像这样天天做些闲差来的好,可千万别派我出任务,哈哈哈!”
月不挽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受刑之人便是传说中的“惊”,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只能闻其声,不可见其人。
“看见你们前方这道门了么?等会就可以观看里面的情况啦,相信你们会喜欢的!来来来,第一个快进去!赶紧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洛夕满脸兴奋道。
第15章 炼狱
听见洛夕的话,排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人盯着石门,眼神呆滞却又溢满恐惧,好像看见死神终于要来夺走他的生命了。
他双手不由控制地抖个不停,口中呢喃道:“我一定会成功的,会成功的……”
石门突然打开了,那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了。
关闭的石门上好似平镜,浮现出里面的景象——原来洛夕之前所说的是这个意思。
众人能够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怪兽身形庞大,爪牙锋利,周身覆盖着坚硬的鳞甲。
它的脖颈处堆积着一层层的皮肉,好像被拼命地压缩在一起,样子极为恶心,头脸更是见所未见的恐怖扭曲。
那人在它面前显得异常渺小,便如同玩具一般。他怔怔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似乎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只觉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洛夕看着石门上呈现出来的景象,突然大笑起来。但是除了他,没有人笑的出来。
那怪物比人类整整大了十倍不止,它的鳞甲看起来还那么硬。
况且他们的装备并不如何上乘。
“看见那个可爱的小怪兽了吗?我们魔族之人通常称它为深渊巨兽。它时常游荡于生死城边缘,也就是……入口处的一片黑暗混沌中,据我所知,这是尊上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你们可要好好享受哦!”洛夕笑着道。
月不挽皮笑肉不笑:“你管那东西叫可爱的小怪兽?”她此时手心全是汗,费了好大力才勉强扯出了一丝笑。
“哈哈哈,难道不可爱么?”洛夕道。
说话间,试炼机关启动,那只深渊巨兽已被解开锁链,露出它凶猛的獠牙。
也许是被束缚的太久,它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吼,仿佛地动山摇。
那人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
巨兽伸出了它尖利的爪子,速度非常快,那人转眼间被捏在手中,他发出绝望的嘶吼,大喊着救命。
但没有人能救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却眼睁睁看见,那人在奋力的挣扎中,在撕心裂肺的呐喊中,被捏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随着血浆四溅,肢体落的到处都是。
入目一片猩红。
然后那巨兽双眼发光,将散落在低的肢体捡起来,全部塞入嘴里,咀嚼着。
它手舞足蹈,似乎格外兴奋。
“忘了告诉你们,血腥味可以使它变得异常兴奋哟!”洛夕解释道。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那个人的死亡。
说到底,月不挽也不在意,所有人都不在意。
他们只是在意自己会经历和那个人一样的事。
死的不明不白么?真令人火大……她可不想成为那种恶心生物的食物。
洛夕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啊,真没意思,你们觉得呢?”
众人目睹了那一场死亡。
近乎诡异的安静过后,是惊天的惨叫,在地牢里此起彼伏,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无助。
倒不如给自己一刀来得痛快,月不挽想道。
她觉得自己很想吐,头晕又乏力,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但这种场面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啊。
有人往栏杆上撞去,当场倒地不起。
洛夕说死了没啊,没死就给他补一刀,这种人活着纯粹是浪费空气。
然后有人捅了自己一刀,是心脏。
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月不挽心道她只是想想而已啊,难道他们听见了?
虽然来一刀是痛快了,但那不是她所喜欢的方式,她不会那样做的。
绝对不会……再说了,人活着本身不就是不痛快的么。
她想过自己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中死去,身后是不断前进的人们,而人们会替她干一番大事业;她想过自己在一场决斗中死去,那会是被众人铭记的壮烈的死亡;她想过自己会为了给师父报仇而死去,那样也算是死得其所……但她从未想过死在这里。
死在这阴森腐败的地牢里,死在那只又恐怖又恶心的怪兽手中,死后还逃不过被它的唾液吞食的命运。
即使要死,也必定让那怪兽付出代价,她咬牙切齿地想道。
身后传来哭声,是萧疏。
也许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
月不挽叹了口气,道:“不要被自己的恐惧杀死。就算要死,死在敌人手里也不赖。”
这话说给萧疏,也说给她自己。
萧疏竟然奇迹般的,不再嚎啕大哭,他又握紧了那把短刀,好像它能够给予自己勇气与希望一样。
他吸了吸鼻子,依旧抽抽噎噎。
真是个爱哭鬼啊。
可爱不能免死。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