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兽满身嵌入了各种小型暗器,密密麻麻,是的,那并不致命,但月不挽就是要激怒它,使尽浑身解数,不择手段——
并且只要有一个射中了它的脖颈,他就很难将头部完全收缩起来。
这是一场赌博。但又不完全是。
巨兽狂怒已极,奈何双眼无法视物,只得张牙舞爪,漫无目的地乱打乱踹。
的确有暗器射入了它的脖颈,于是它又伸得更长了些,疯狂地吼叫着,尖锐嘶鸣。
月不挽看准时机,踏起轻功,飞快捡起那把遗落在地的长剑,然后伴着那剑一起,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脚尖一点空气,好似乘着风腾空而起!
她笔直地冲向那巨兽坦露无遗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巨兽的爪子突然挥舞而至,好巧不巧,它锋利的指甲刚好碰到月不挽的长剑。
那剑应声而断。就那么,断掉了……
真是令人绝望啊。
月不挽收势不及,也绝对不会想要停止。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她手里捏着一把断剑,继续向前冲刺着!
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是巨兽尖利的爪子擦身而过,她禁不住惨叫一声,却依然没有改变方向!
此一遭……
有进,无退!
断剑轻易地刺破了鲜嫩的皮肉,一整个穿了进去,只剩下剑柄还露在外面,黏腻的汁液四溅,然后鲜血不停地涌出来。
阴暗又狭小的空间里,四面八方都是巨兽怪异的惨叫……
得手了!?
月不挽惊魂未定,似乎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她用了两秒的时间来反应,渐渐地神色不复茫然,甚至燃烧起一片几近疯狂的焰火,最终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又残忍的微笑。
她单手拿着剑,猛地一使力,继续向周围拉扯,那细嫩而又脆弱的皮肉豁开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就像河流一样流淌……
月不挽也不顾手指沾上了那些黏稠又恶心的分泌物,在巨兽的惨叫声中缓缓说道:“等你的头直接和身体分家了,看你还能不能叫的出来?”
巨兽还没有失去知觉,仍在垂死挣扎。
但月不挽却没有干脆利落地划开它的皮肉,而是在那里面来回搅动……惨叫险些震破耳膜。
结束吧,这一切。
月不挽割开了巨兽的脖颈,它终于停止了挣扎,四周安静了。
但总觉得那种惨叫声能够余音绕梁三日而不止。
月不挽没有停手。
洛夕看着那石壁上的景象,目瞪口呆。
少女残忍地割开了巨兽的脖颈,仅仅是短暂的停顿后,她拾起断剑继续向已经死去的巨兽捅刺着,一下又一下,形如疯魔。
试炼场内,几个时辰前还耀武扬威的巨兽横尸当场,惨不忍睹。
它头身分离,双眼处血肉模糊,此时一动不动,尽显颓败。
鲜红的血液染尽了月不挽的脸,她被嗜血的欲望笼罩着,内心涌起一股诡异的兴奋和畅快,她颤抖地大笑着,像发泄一般,机械式地重复着捅刺的动作,眼前血肉横飞。
不知在什么时候,手中的刀剑消失了,身上也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一如当年。
面前是青青草野,小河流淌,一座简陋的茅草房。月不挽怔怔地看着那里,屋内缓步走出一人,看来已过天命之年,衣着朴素,却是身姿挺拔,不掩儒士之风。
面颊上湿湿的,在未曾发觉时,早已流下两行清泪。
“我为什么要哭呢?”月不挽想道,“这不是很平常的情景吗?接下来我应该像以前一样,向师父道声早,然后开始一天读书习剑的时光……”
可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月不挽仓皇地用手擦掉泪珠,扯出笑来,迎着那人而去。
“师父早啊!”她道。
那人系好衣带,抬起头来,面上是温柔的笑,他道:“挽儿,你来了。”
“师父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月不挽疑惑道。
“是啊,挽儿一直在。”那人笑道,“过来,师父今天教你使剑,这一招叫做‘有进无退’,不到万不得已时,切记勿用。”
月不挽闻言点点头,乖巧地走过去,看着他自屋内拿出一把剑,剑鞘是黑色的,看起来颇见古朴,是始终挂在墙上的那把。
只听“唰”的一声,那剑出了鞘,刹那间冷光照人,剑身上用小篆刻着‘山河’二字,盈盈似秋水潋滟。
师父从不许她触碰此剑,她似乎对这把剑很是好奇,终于得以窥见,却又在见到它的那一刻,感到分外熟悉,好似那剑曾伴她走过不少的时光,说不清而道不明。
但月不挽什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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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门主殿,烛火微光摇曳。
纪浮桥倚在主位,看着悬浮在空中的景象,已从鲜血淋漓的搏命厮杀,变幻成了师徒相见的温馨场景。
正是月不挽的试炼之地。
大殿之下,一个身着淡紫色雪纱的女子席地而坐,肤如凝脂,面上梨涡浅浅,笑容似絮絮春风,颇有出尘之姿。
她面前安静横放着一把七弦琴,雪白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虽然不成曲调,音色却十分悦耳,好似佳人欲语还休,萦绕不绝。
此情此景,平添了几分雅趣。
“呵,真是血腥暴力,不过我喜欢。”纪浮桥笑道,“好不容易才杀出一人,若是渡不过这幻境关……”
“为了暴露深渊巨兽的弱点,竟尔不惜激怒它,而且这个弱点,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
抚琴女子语声轻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仿佛生具一双慧眼,世间一切,无所不知。
她依旧看着琴弦,长睫微垂,“巨兽已死,仍未放下手中刀刃,状似疯癫。此人凉薄嗜血,孤注一掷,恐怕不好驾驭。”
纪浮桥挑眉,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道:“哦?凉薄嗜血?灼雪,我们什么时候拒绝过这样的人?此人既能够冷静分析,见地一针见血,更兼下手狠绝,如今暗门人才凋敝,正是求之不得呢。”
灼雪停下抚琴的手,掩入衣袖间,微笑道:“观其幻境情景,此人心中执念应是她的师父,而破解之法……”
“我暗门之人不能拥有执念,以至于任何感情,倘若她无法割舍,便是心志不坚,杀得了深渊巨兽又怎样?仍然不配入我之门。”纪浮桥道。
灼雪继续抚着琴,唇边淡笑若有似无,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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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挽看着师父演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那剑走势凌厉,不同于以往所授武学,颇有些你死我活,同归于尽的意味。
师父收了剑,递给月不挽,道:“方才可瞧清楚了?你来试试。”
月不挽接了剑,循着记忆,有样学样地舞了起来。她觉得冥冥之中,已将这些招式练习过千百遍,早已经熟记于心。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将最凌厉的一招刺向茅草屋的方向,脑海里顿时弹出一系列画面,犹如烟花炸裂,一闪而过。
师父身上破了个血窟窿,静静地躺在那里;血色的‘逃’字藏在桌底漫延,灼烧双眼;原本属于师徒俩朝夕相处,满是温馨回忆的茅草屋,变得零落四散,破败不堪。
这些画面与现实交叠,无异于一声声惊雷,炸的月不挽脑中混乱,霎时间头痛欲裂,分不清梦幻与真实。
无字的墓碑孤坟,千里跋涉颠沛流离,高耸的虚妄峰,仙门前受尽冷眼,山河剑被抢走,师父留下的唯一一点念想也被剥夺殆尽。
她什么也没有了。
血……好多的血。
月不挽脸上湿了一片,早已分不清是鲜血还是泪水。
她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有问题,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但不管她如何用力地去回忆,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搜索,却始终想不起来方才自己在身在何方,又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眼前的一切都光怪陆离。
当她确定这一切有问题的时候,瞬间清醒了许多,思绪拼命地拉扯着,以免再度被假象所蒙蔽。
月不挽知道师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所以眼前出现的并不是真正的师父。
如果她所想不错,那么最开始见到师父时,她的泪流满面,也就情有可原。
当她握紧冰冷的剑柄,突然想到那些粘稠的血液顺着剑身流下去的画面,耳边‘嘀嗒’声一下又一下,是万年不变的韵律……
是了!
同样的触感,同样的声音!她将剑不停地捅入什么东西的血肉里。
还有深渊巨兽一口吃掉人的声音,那人垂死挣扎的双腿,血肉四溅,断掉的残肢……
“试炼场!我刚刚在试炼场……”月不挽想道,“那么,我眼下应该还在试炼场!”
“杀人要击其薄弱之处,以攻心为上……这是幻境!”她背对着那人,动作不变,快速地思考着,“师父应该是产生于我的脑海和记忆里,以前只听说过幻境没有实际触感,只可见而不可及,但我方才触感那样真实,足可以假乱真,施法之人当是世所罕见的高手。为今之计,只有……”
念及此,她飞速转身,朝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一剑。
温热的血流了出来,那人还未展开的微笑凝滞在唇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挽儿,你……”
话音未毕,他果然四散破成了碎片,像幻影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种捅入人心脏的感觉也消失了,月不挽回到了试炼地,身旁是深渊巨兽的尸体,空气中是腥臭的味道,她手里还拿着那把断剑,血和汁液还在不停地嘀嗒,嘀嗒……
第18章 苏醒
月不挽满面血污,早已看不清面容,只两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嘴唇苍白,心有余悸般,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她意识恍惚,眼前场景模糊不清,经受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闭上双眼,昏倒在地。
一人一兽,一伤一死,血肉残肢,遍地狼藉。
一时寂静无声,不知何处吹来阴冷的风,仿若无数索命孤魂,徘徊此间,不甘自此踏入轮回。
暗域地牢的长长甬道内,响起了掌声,一声声缓慢而又有力。
一人悬挂于墙壁上垂头闭目,一人于侧旁神采奕奕地瞧着石壁的方向,大笑道:“精彩,太精彩了!真是令我没有想到啊……”
明月殿方圆几十里,暗门掩于月色之下,于光亮所照耀不至的地方。
纪浮桥从主位上站起来,衣袖轻掀,发间摄心铃叮当作响,原本空中悬浮的画面瞬间消失。
“真是惊喜!告诉洛夕,即刻给她治疗,医师及草药,全部用最好的!”她有些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对了,再给她备几套新衣服送过去。”
七弦琴旁,女子淡然一笑,道:“门主勿怪灼雪多言,此乃‘永堕幻境’,所触之物彷如实质,她尚且能对自己的师父下手,瞬息之间,干净利落。此人不得不防。”
纪浮桥眉间盛气凌人,笑道:“防?防什么啊?有我在,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灼雪但笑不语,略微颔首以示认可。
“她有做高级杀手的资格,不过先别急,把她放在初级区历练一下,探一探心性。”纪浮桥道,“还有,惊怎么样了,已经受刑完毕了吧?让他也一起治疗吧。”
她回身走向内殿,又想起来什么般,驻足道:“惊是我暗门的顶级杀手,即使任务失败了,也依然是。他的待遇一如从前,其它不用我多说了吧?”
“惊大人是门主的爱将,自是无人敢对他不敬。”灼雪道。
近日生死城中有传闻说,暗门主与其手下顶级杀手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若是旁人执行任务失败,多半是自行了断,可由于暗门主力保,惊所受的鞭刑是看起来严重,实则无伤大雅,修养月余就能恢复如常。
任务失败后,他不仅留得一条性命,地位也未有改变。
“你也相信那些传闻?”
纪浮桥没有转身,只留给灼雪一个背影,那金钗摇晃,银铃声响,却尽是舍我其谁的傲然意气。
“什么爱将?暗门凭实力说话,你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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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挽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发现自己躺在干净柔软的床榻上,她略微打量四周,房间布置很是整洁舒适,脑中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茫然地望着空气,发了会呆。
“你醒啦!差点以为救不过来,可吓死我了!”洛夕从外面推门而入,发现她睁着双眼,高兴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三天啊!”
“洛夕……”月不挽轻抬眼帘,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好像昏过去了,应该是他们救了我。这样一来,算是顺利通过试炼了吧。”
她想着,轻声应道:“嗯。”
这时,房门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人,身着灰色长衫,衣袍缓带,不过而立之年,沉稳中透着些儒雅气息,似是个不沾刀剑的书生,面带微笑,平易近人,很容易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洛夕见来人进屋,又对月不挽说道:“这是咱们生死城最好的医师,就连尊上都要以礼相待,你称他一声柘公子便是。”
那人颔首道:“在下柘勿,略通医理,全权负责姑娘的治疗,直到一切恢复如常为止。”他语声低沉缓缓,不自觉地给人一种安全可靠之感。
在生死城三殿之中,煞风负责明面事宜,辰星负责内勤和外交,只有明月殿隐于暗处,常出危险任务。
至于血流不止,断手断脚,重伤垂危皆是常事,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因此医师资源倾斜也是理所应当。
优秀的医师无一例外,都是常驻明月殿的,他们的日常工作便是为执行任务受伤之人进行治疗。
月不挽心道,既然洛夕都这么说了,看来这个柘勿地位不假,说什么略通医理却是谦辞,这也说明暗门暂时不想让她死,她通过了试炼,已经有了利用价值。
“那就多谢柘公子了。”月不挽礼貌道。她想坐起身来,抬手执礼,却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失去了知觉,僵硬至极。
她垂眼看向自己为软被所遮挡的肩头,发现身上缠了很多纱布,整个右肩都被缠了好几层,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这些纱布……方才未来得及注意,此时才惊觉自己身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被白色纱布包裹起来,自腿部到腰间,似乎都被它们所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