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鲲眯了眯眼,忽然说起另外的事来:“宗长庚……流放去了化州,不知现在可还好。”
吴慎一凛,面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中已暗暗警惕起来。
“这次王准抓了的我远房表侄,之前在杀猪巷经营了一家青楼,泉香阁。诚谨兄可能不知道,宗长庚每每回京,常去此处。”蒋鲲缓缓道来。
吴慎沉默一瞬,再说话,苍老的声音里夹杂了愠怒:“难怪枢相当初会出力帮宗如晦。”
蒋鲲谦虚一笑:“当初帮宗长庚,也是帮自己。如今诚谨兄帮我,不也是帮自己么。”
吴慎缓缓颔首:“枢相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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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蒋鲲去了吴慎府上。”一身皂衣面容不起眼的男子在茶室门外禀报。
“我知道了。”王准应道。
皂衣男子抱了一下拳,转身进了夜色里,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不见踪影。
王准把碾好的茶末倒进茶壶里,注了今儿下晌运来的山泉水,把长颈茶壶放在烧得旺盛的红泥小炉上,转头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刚才来回事的皂衣男子并非王准的人,而是他的孙女王妡的人。
王妡手底下有多少这样为她暗中办事的皂衣人,王准不知道。
王妡这几年一点一点蚕食了多少王、谢、卢的势力为她所用,王准也不知道。
这样无声地蚕食,待王准发觉,已经无可奈何,只能配合王妡。
不知不觉,他嫡长的孙女儿变成了一个他十分陌生的人,她一贯波澜不兴地外表下藏着的是灼热的不断翻涌的野心和欲.望。
【祖父,这天下何人可得之?我可得之否?】
王妡说这话时明亮的双眼,王准始终难忘。
他不知道她从何时有了登顶御极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知道时,她手中已经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力。
他的孙女儿……
他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仅是这个孙女儿,连同长子他也是看走眼了。
王准不由苦笑。
“父亲,您叫我?”茶室的门没有关,王格敲了敲门框,探头进来。
王准回过神,轻一招手,让王格进来,顺道把门带上。
咕嘟咕嘟……
长颈茶壶里的水开了,王格连忙用布巾抱着壶柄将其提起,滚水沿着茶碗的边沿注入,王格放下茶壶拿起茶筅正要击拂,忽听父亲说:“一匹河曲马,估价二十贯,你报上群牧司却是三十贯。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王格击拂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磕磕巴巴:“父亲,您、您……我……这……您知道了啊!”
王准道:“为父曾经告诉过你,朝廷当差,万事小心。你便是这样‘小心’的?”
王格继续低头击拂,并不当回事:“大家都这么做,又不独我一人。特立独行反倒招人排挤。”
“但只你一人,让人抓着把柄,欲置你于死地。”王准道。
“什么!”王格手上的茶筅一下击飞,错愕地看着王准,不敢置信:“置我于死地,为什么啊?我、我没得罪谁啊!”
王准对二子有些失望:“你为临猗王氏子,这就是理由。”
王格垂头沉默。
“这次兹事体大,家中怕是保不住你,能保得你一身清白便是极限了。”王准拍拍二子的肩,叹气:“你离了朝堂,也好。为父已去信族里,将你兄长的百亩田庄划到你的名下,之后你开塾育人,或者做个富家翁,都可。”
王格把掉在地上的茶筅捡起来放好,再将击坏了的茶汤倒掉,这期间他一直沉默着,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王准不语,等着王格的反应。
终于,王格忍不下了,抬起脸质问父亲:“究竟是保不得我,还是父亲不愿意保我?如果此事发生在王确身上,父亲也是一样的态度吗?”
“混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准喝道:“质问父亲,直呼兄长名讳。你的孝悌呢?”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们一个不慈,一个不友,偏要我遵守孝悌。凭什么?!”王格大吼,激动之下将长颈茶壶打翻,热水洒在地上,还有一些溅到他身上,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
“你的兄长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你敢说你从未做过吗?”王准把茶碗拿起重重掼在王格脚前,王格惊得退了两步,“你跟姚巨川暗地里勾搭的那些买卖真以为为父不知道吗?!”
“父、父亲……”王格骇然瞪大眼,刚刚撒泼的气势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