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傅斯换掉了入冬以后就裹着的各种厚厚的毛裘,换了一身绣有青竹的白色锦缎长衫,头戴银线绣回字纹幞巾,手执一把玉骨折扇,折扇“唰”一打开,特飘逸特文人。
这大冷天的,这是干嘛呢?
“饶良骥既自诩文人傲骨,那我便去会会他。”傅斯说道。
“会会就会会,有必要穿着这个样子么?”濮邵不是很懂,“你不冷啊?”
傅斯瞪眼:“废话!”能不冷么!
“文人之间的事情,尔鲁莽武夫不懂。”首先气势一定要足。
濮邵:“……”那他的确是不太懂,在座的恐怕少有人能懂。
谭明亮也不懂,他只会叫来一队士兵护送傅斯去见饶良骥,并叫人送来一件厚狐裘,让傅斯先穿上,等快到了再脱了,不影响他的文人风度。
快冻僵的傅斯欣然接受。
风雨亭里,饶良骥穿着并不厚实的夹绒长衫,煮茶品茶的姿态怡然自得,好似丝毫不惧寒风。
傅斯老远瞧见,撇了撇嘴。
他是南方人,因缘巧合去了幽州,后来在沈挚麾下做了名军师以求得功名。要说北方最让他受不了的,实属冬日了,一到冬日他就把自己用毛裘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尤嫌不够。
“饶县令,久仰。”脱掉狐裘强行不冷的傅斯身姿潇洒登上风雨亭。
饶良骥看见他,品茶的手一顿,淡淡道:“恕我眼拙,未请教大名。”
“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斯,忝为广边军军师。”傅斯不用饶良骥招呼,径直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不客气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饶县令特意等在此处,不就是为见广边军么。”
饶良骥说:“本官以为,来的至少会是一个都尉。”
傅斯轻啜了一口热茶,茶是粗茶,入口极涩,很符合饶良骥日子清苦的形象。
“饶县令等在这里,等的是广边军,至于来的是谁,很重要么?”傅斯放下粗陶茶杯,“饶县令一心为民,那可知括州爆发民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饶良骥待要说话,傅斯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当然,饶县令可以说,括州百姓水深火热,关你深州鹿城县令什么事,饶县令大可自扫门前雪,总归鹿城小又贫瘠,比说朝中的官家和宰执们,就是深州知州吴经纬也不会将目光放在这里。”
“对了,吴经纬听说是首相吴慎的从侄。”
饶良骥面无表情。
“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百姓苦不堪言。永泰十四年,我们幽州打了败仗,我们也不推卸责任,是我等将士无能,护不住百姓。承圣元年,猃戎想趁我朝新帝根基□□大举进攻,朝中多数主和,想要用更多的岁币换取猃戎退兵,是皇后殿下力主血战到底,幽州将士宁死不让一寸之地,多方运筹才有了胜利,才使国中百姓不再更被压弯脊梁。”
傅斯看着饶良骥再三变换的脸色,放缓了语速:“饶县令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可知其他地方的百姓过得有多苦?皇后殿下下诏罢差课徭役、免苛捐杂税,是为与民休养生息,可真正执行下来的有多少?括州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民乱,饶县令不清楚?”
饶良骥冷哼:“本官身在鹿城,岂会知括州如何。尔身在广阳为军师,尔能知?”
傅斯毫不客气道:“饶县令被朝中排挤多年,耳目闭塞,在下十分能理解。”
饶良骥脸又冷又白,跟亭外的积雪没什么两样了。
“广边军定是要从鹿城过,往括州平乱。”傅斯道:“饶县令心怀天下,又怎么能忍心看鹿城和括州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在下一直以为,能作出‘中霄作长叹,心为大国忧’这样的诗,不该是表里不一的。”
饶良骥一愣:“你……”
“饶县令才华横溢,否则又怎会金榜题名,在下仰慕才高性洁之君子,对饶县令的诗文多有拜读。”傅斯站起身,“饶县令考虑考虑吧。”说罢,轻摇折扇,潇洒走人。
护佑傅斯的士兵见他从风雨亭里出来,立刻牵了马过来,他看饶良骥呆愣在了亭中没看过来,立刻就接过士兵手上的狐裘裹上,爬上马背,飞快跑了。
饶良骥呆坐在风雨亭里,小火炉里没有添柴,渐渐熄灭了,炉上长颈壶里的水变得温凉。
君子该当忠孝节义,可当其需要取舍,该取谁舍谁?
傅斯一路飞马回营,下马,大步进中军帐,往火盆边一坐,才感觉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怎么样?”谭明亮、濮邵等人立刻围过去。
傅斯道:“饶良骥不愧是当了二十几年下县县令的,和察查司送来的卷宗上写得一模一样,恃才傲物,清高自负。我一个小小军师,不配同他说话,从头到尾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
濮邵看了眼谭明亮,略有些从迟疑地说:“让谭将军再去一趟?”
濮邵不觉得把游说之人从军师换成将军就能说服饶良骥打开县城大门让他们过路,饶良骥要那么容易说服就不会在鹿城一窝窝二十几年了。
傅斯摆摆手:“卷宗上写了,此人最看不起舞刀弄枪的武人了。没用!”
谭明亮道:“那就只能强攻?鹿城县城墙低矮,城门也老旧,强攻倒也没有什么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