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雷从莫时欢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跟着双生灵雀往赤雪的方向跑去。
江宛彤正打算跟过去,却被莫时欢叫住了,“小师妹。”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不知为何,在人形的莫时欢面前,江宛彤没有在兽形的他面前这么自若,只是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下文,就先移开视线了。
“莫、莫师兄,你要说什么?”江宛彤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紧张得都开始变了声调。
头顶传来一句悠悠的叹息声。
“小师妹,你这样会让我怀疑是不是人形的我难看得人神共愤,才会让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江宛彤抬头对上莫时欢戏谑的眼神。
莫时欢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双漂亮的眼眸弯了起来,只装了一个她。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他直接问道。
江宛彤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什么话?告白也已经告过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莫时欢见她愣愣的样子,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收起折扇,在她的脑袋上轻轻一敲,惹来江宛彤的怒视。
这样生动活泼的她,比刚刚在北辰峰忧心忡忡的她要可爱多了。
“宛彤,你好像有很多秘密无法对别人诉说。”莫时欢对她变了称呼,表明他并不是站在师兄的角度来问她这句话。
江宛彤有些意外,忍不住道:“师兄,你也太敏锐了吧?”
莫时欢展开折扇,勾起唇角,轻摇折扇,“你刚刚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实在太好猜了。你想做什么?与魔尊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江宛彤抿着唇,长叹一口气,没说话。
“我并不是要阻止你。相反,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你,即便这件事很危险。因为我相信你,你是一个理智而且聪明的姑娘,不会做一些以卵击石的事情,对吗?”江宛彤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心想,不愧是莫时欢,这套话术任谁听了都会被他劝得回头。
江宛彤咬着下唇,抬头对上莫时欢的眼睛,再三思考过后,才问:“师兄,如果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而且我还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还会支持我吗?”
莫时欢摇折扇的频率变慢了。
他大可以欺骗她,嘴上说着会,实际上为了她好,不让她去冒险。可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他更想要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共同面对一切。
“我会。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莫时欢定定地看着她,示意她展开掌心。
江宛彤朝他摊开右手掌心。
莫时欢用折扇顶端划破自己的掌心,攥紧,使得掌心的血滴到了江宛彤的掌心上。
随着他吟诵的古老音调,平地起风。江宛彤差点被沙子迷了眼睛。
她的掌心出现了一个金红色的印记。
“我一生只认定一个人。如果你出现了危险,我也不会苟活。所以,宛彤,如果你觉得你要做的事情,比你我的生命还要重要,那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
这份契约,只针对他,对江宛彤是无害的。
莫时欢了解江宛彤,希望她可以像珍惜他的性命一样,珍惜她自己。
江宛彤攥紧了掌心,那个金红色的印记在掌心微微发烫。
“师兄,你这算不算道德绑架?”她玩笑般问,实际上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莫时欢不置可否,摇着折扇,往前走去。
江宛彤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她要保护所爱的人,也会保护好自己。
莫时欢停下脚步,回过身,像是询问她为什么还不跟上。
江宛彤快步跟上,牵住了在前面等她的莫时欢,内心的信念越发坚定。
另外一边,乘霄宗的地牢。
楼青暝背对着铁门,用自己破损的手指在地上刻画着什么。
一天一笔,快要成了。
“青棠师姐,到了。”乘霄宗弟子将牢房门打开,又问林青棠,“师姐是要把他提走吗?还需要人从山下给他带饭过来吗?”
宗内的食物都带有灵气,一般都提供给修士使用,给楼青暝的吃食得从山下带凡人的食物上来。
“不,我只是想问他两句话。”女子的声音吸引了楼青暝的注意,他用稻草盖住自己画下的东西,静静地盘腿坐着。
乘霄宗弟子担心地看着她的眼睛,“师姐,那你有需要的话,就用令牌叫我,地牢设有结界,里面的说话声外头听不见。”
林青棠点头,目送弟子离开后,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背对着自己而坐的楼青暝。
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的楼青暝依旧只是个凡人,但他也能感受到林青棠对自己的杀意,那是一阵恐怖的寒意。
“没想到,素有医仙之称的医修,也会对凡人心生杀念。”
林青棠解开系在眼睛上的云梦纱,她的眼睛一红一黑,竟是异色双瞳。
“我是医修,又不是佛修。”
楼青暝察觉到现在的林青棠与他印象中那个温柔善良的修士不太一样。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住在乘霄宗,有江宛彤在,林青棠等人应当是清楚他的真实身份的,可是林青棠却并没有把他当作魔尊,反倒是几乎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耐心得仿佛真的把他当作一个“凡人姑娘”。
楼青暝终于转过身,看向林青棠,从牢房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看清她的那双异瞳。
他瞳孔震缩,“不可能!”
像是得知了什么让他震惊的事实。
同样是天生带劫,为什么林青棠被劫蛊惑,却没有彻底入魔?这不可能!楼青暝的呼吸越发急促,甚至被自己呛到,连连咳嗽。
若是平时的林青棠,她恐怕已经在为楼青暝治疗了,但此时的她却只是冷眼旁观,等他咳完了,问道:“杨士澹是来救你的吧?他现在自己逃出去了,是不是还有要来救你的计划?说!你们到底要对乘霄宗,对修真界做什么!”
楼青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发现里无法自拔。
他第一次在化神期冲击大乘期的时候,就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和林青棠都是天生带劫,在他看来,他之所以会一步步走到魔尊这个位置,是因为劫的蛊惑,是因为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即便入魔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与天斗的可能,永远无法像人修一样得道飞升。
可是,为什么林青棠就能如此幸运?她身上带劫,拥有自己的信念就能够进阶突破,而且还能走正道突破,得道飞升!而他,一步踏错,就永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林青棠反手化出一把剑。
在她决定成为医修之前,她的剑术学得也并不差。
她朝着楼青暝挥剑斩下,剑气将他劈飞,重重地砸在墙上。楼青暝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位了,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渐渐往下滑落。
楼青暝捂着胸口,头发散乱,缓缓抬起头,对上林青棠的那双异瞳。
可笑,可笑至极!
“我们本来是一样的人,你我都被命运偏爱,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结局却截然不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楼青暝恨透了命运,他以为自己经受这么多磨难和痛苦,全都是因为命,所以他要打破命运的桎梏,他命由他不由天!可是,当他从林青棠身上看到另外一种可能,他才终于意识到,他恐怕错了。
他从第一步就走错了。
“谁和你是一样的人?我是我,你是你。我是人,而你是魔。”林青棠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人轻易煽动的她了。
她被师尊教得很好,内心善良正义,而且还拥有永远信任她,爱护她的伙伴,无论她成为什么样的她,她身边的人都不会因此而背弃她。
正是因为有他们在,林青棠才能如此放心大胆地放下一切负担,勇敢地做回自己。
林青棠终于明白,她的“心魔”并不是真正的心魔,那是她的另外一个自己。
自她存在以来,她便一直活在完美标准之下,一旦她做超出这个标准界限之外的事情,就会生出极大的罪恶感和自我厌弃感,无数奇怪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不可以这样做,你是女主角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主?弃了弃了。”
“不是圣母就是恶毒。”
“既蠢又坏!”
她听不懂这些声音的用词,后来,她救了杨士澹,这些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魔”。
一直善良温柔、将自己禁锢在道德标准之内的林青棠是她,那个总是在不合时宜地挑拨离间、代表着原始欲望的心魔也是她。
她不要做被人定义的林青棠。
她要做她自己。
这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102章 [V]
楼青暝冷眼盯着林青棠,他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但如今的他,即便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与我的区别,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位好师尊,有一个好宗门,如果任何一个人如你一样天生好命,想要达到你现在的成就,也只是时间问题。”楼青暝冷笑道,嘴角的血迹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林青棠剑尖下移,指向他的眉心,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她并没有反驳楼青暝,因为没有必要。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非天生好命,她出生时,母亲过世,父亲恨她,觉得是她害死了母亲,精神状态时好时差,爱她爱得几乎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她恨得将年幼的她丢在冰天雪地里,不管不顾,或是借口打猎,将她丢在深山老林里。
她和其他乘霄宗弟子一样,是在还未修道的时候,一步步叩过问天阶,才进入乘霄宗,然后经过自己的努力修炼,被玄隐真人看中心性和资质,收为亲传弟子。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林青棠只想知道魔尊到底想做什么,以此来作出应对。
楼青暝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
林青棠往前走了一步,剑身抵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剑刃贴着他的皮肤,楼青暝不为所动,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杀他。
林青棠收回剑,楼青暝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因为她的剑快速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快得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楼青暝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般抬头看她。
林青棠抽出剑,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身后突然传来了碗筷掉落的声音。林青棠侧头看去,是过来送饭的一个外宗弟子。
那名弟子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林青棠,他看见那名传说中的“医仙”平静地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出剑,鲜红的血溅在她的右侧脸上,与她的赤瞳几乎同样颜色。
林青棠拧着眉,脚步刚移动,踩到了脚底下的稻草,看见稻草下还覆盖着别的颜色,一时间没顾着去追那名弟子,而是拨开稻草,看清了底下的法阵。
法阵将成,而且他所用的还是难以破坏的血阵。
楼青暝见他已经暴露,拼尽全力用指尖沾了血,即将画下法阵的最后一笔,却被林青棠攥住了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即便受了伤也一样,林青棠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砍下他的手,费力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碰到法阵。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从牢房窗户传来的一记鸣叫声,清亮动听。楼青暝全部心神都在这法阵的最后一笔上,只能看到头顶的光划过一道影子。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林青棠咬牙切齿,用全部身心和灵力阻止楼青暝自杀行为。这个法阵一旦成功,他就会毫无痛苦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即便是刚刚林青棠捅他的那一剑,也是避开他的要害,只能折磨他,让他疼痛,不会让他死去。
楼青暝这么做,显然是知道他会成为制约魔尊的关键,他不会让任何人成为阻碍他成就大业的计划,即便是他自己。
牢房的窗户落下了一道小小的影子,“叽。”
林青棠全部心神都在阻止楼青暝完成法阵上,而楼青暝却因为这短促的一声鸟叫声而恍然,看向落在地面上的影子。
那是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鸟儿。
楼青暝感应到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在疯狂涌动,心脏跳动剧烈。
“叽。”地上的鸟儿影子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懂牢房里的人在做什么,它原地跳了跳,然后转身飞走了。
楼青暝全身的力气突然溃散,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牢房那片小小的一方窗户。
他看见那只刚刚出生就会飞的火灵鸟,它有着美丽的羽毛,飞起来的时候,翅膀带起金红色灼眼的火灵,拖着长尾羽,在窗口盘旋了三周,便朝着远方的天际飞去。
它是那样自由,那样潇洒。
“别……别走……”楼青暝突然像疯了一样,一把掀翻了林青棠,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体被剑捅出的血窟窿,朝着窗口费力地攀爬,然而他只能像烂泥一样,无论如何都够不着那方铁窗。
刚出生的鸟宝宝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也或者说它不会再回应他的呼唤。
这一世,它是一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小鸟,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停下它飞翔的脚步。
灵兽园内,赤雪终于孵出了最后一只鸟宝宝。
江宛彤和莫时欢按照火灵鸟一族的习性,放飞了出生的火灵鸟宝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与它有缘,一见它就觉得亲切。”江宛彤的掌心还残留着火灵鸟宝宝的温度。
莫时欢望着鸟宝宝离开的方向,说:“如果有缘,日后一定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两人刚从灵兽园出来,就撞上了过来寻他们的许云泽。
许云泽将手里的宗门令牌递给莫时欢,眼睛通红,说:“令牌可以感应到师尊目前所在,你们速去接师尊回来。”
他背上的本命剑一直在嗡嗡作响。
“师兄,怎么了?”莫时欢看出他的神情不对劲。
许云泽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镇定下来,说:“有外宗弟子看见青棠的赤瞳,还看见她杀楼青暝,用穿云箭传递消息,说青棠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