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临轩心头一沉,微微抿了抿嘴角,决定和他实话实说:“不论你是怎么想的,我自己死不死无所谓,但是我得保护我的姐姐!”
欧阳笑瞳孔微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说完之后,魏临轩就不再多言,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在夜色里走得更远。
欧阳笑眼见着少年的背影消失,他张开的手指也就这样慢慢的垂下。
或许在牡丹镇,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错的。
他的能力,他的胆量,他的决断与野心,从来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住的。
可笑他和六殿下一直把他当做棋子,事实上唯一能从棋盘中脱颖而出的,就只有他而已。
“魏临轩,你加油吧,不论你想要什么……”
皇帝病危的消息只在少数人之间悄悄流传着,常年青灯古佛相伴的皇后,以及范御史,镇边王,荣国公,欧阳笑和魏临轩,现在全都聚集在御书房中,等待着太医的消息。
被朝中最飞黄腾达,最显贵的一群人死死盯着,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跌跌撞撞的跪了下来。
“老臣可以施针让陛下醒来……交代后事……”
这话几乎是宣判了皇帝的死刑,太医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论大家对于皇帝评价如何,感情如何,此刻一个个都如丧考妣,动乱了许久的晋国,恐怕又要开始新的动乱了。
“临轩……”
皇帝醒了,哑着嗓子叫唤魏临轩的名字。
魏少年没有理会周围的视线,从太医手中接过了参汤来到皇帝面前。
走进病床,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病床上的老人极度虚弱,脸色白的不像话,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魏临轩把手中的参汤举过头顶:“陛下润一润口吧。”
皇帝没有说话,魏少年便崴了一汤勺,缓缓送到皇帝的嘴边,送了三四口,皇帝便搖头不要了。
跪在后面的范御史忍不住了。
“陛下,您百年之后,到底由谁继位呀?!”
太医已经说了皇帝只在旦夕之间,曾经不适合问出口的话如今都被他直白的说了出来,若是继位的人选没有定下,皇帝就撒手西去,长安城才是真的大乱呢!
皇帝看着范御史,缓缓将手指向镇边王。
镇边王惊讶地指着自己。
“陛下,臣都说了臣不想当皇帝,您还惦记着臣呢?”
皇帝急火攻心,气得险些晕厥过去,魏临轩赶紧在一旁给他顺气,而他则看到有泪水从皇帝的眼角滑落下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防了一辈子的人,如今却想把皇位拱手相让,都要求着他,他却还不肯。
镇边王跪下来磕头。
“微臣绝不是摆架子拿乔,陛下皇嗣众多,还是在其中挑选,于国于社稷,于江山都有利啊!”
范御史也说:“镇边王说的极是!”
如果让镇边王登上皇位,那些皇子如何甘心,接下来的几年,朝廷都会不得安宁。说不定还会再上演当年皇帝继任之后的那一幕,有生之年,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皇帝似乎是死心了,缓缓放下了手。
魏少年跪在他身旁,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圣旨放到了皇帝的面前,给他毛笔。圣旨已经写好,只差填上继承人的名字。
皇帝接过笔颤颤巍巍的写着,用尽全身所有力气。
“皇三子……”笔画到最后虚弱无力,苍老的手腕忽然凝住,随后如流星逝去般滑落,毛笔倒在床榻上,墨水四落,皇帝死死的睁着眼睛,未能瞑目。
“陛下!”
悲怆的呼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魏少年冷静的把圣旨收进了自己的袖子中,反而从袖中又拿出一张圣旨来。
他看着躺在龙榻上,结束了自己糟糕的一生的皇帝,心中最后一丝感慨,随着他手缓缓滑落,为皇帝闭上了眼睛,也为他了却余情。
一片哭天喊地之后,范御史最先问道:“陛下立了谁?”
魏少年缓缓展开圣旨,平静的念道:“皇十四子,周藤。”
“十四殿下如此年幼,陛下怎么会?”
范御史冲过来看圣旨,其他都是拟旨太监的字迹,只有皇十四子那里是皇帝的字迹,可能因为病体沉重还颇有几分虚弱,甚至滴了几滴墨滴。
范御史拿着圣旨,双手颤抖,跪在地上。
“陛下!您这又是为老臣们出难题啊!”
“陛下还有几道圣旨就放在金銮殿的拱门之后,大人们可以自去查验。”跟了皇帝最久的老太监擦了擦哭红的眼睛,哽咽着说道。
魏临轩收起圣旨,他的小动作或许可以瞒过别人,但应该没有瞒过欧阳笑和镇边王,此刻这两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他充耳不闻,假装没有发现。
“宣布吧。”魏临轩淡淡的嗓音传出来,老太监缓缓走向宫门。
“陛下龙驭归天了——”
“陛下龙驭归天了——”
“陛下……龙驭归天了——”
一时间嚎啕大哭的声音在皇宫各个角落传来,到处都退下色彩,挂上缟素,举宫齐悲,举国同哀。
金銮殿中藏着的圣旨也被找了出来。
除了对一干功臣的封赏,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对于魏临轩的封赏。
封为大丞相,加封摄政王,辅政朝纲,整肃内外,颇有临终托孤于一人的意思。
所有人都很意外。
陛下的猜疑之心可谓是人尽皆知,他怎么会这么放心的在自己死后给自己的继承人留下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呢?
其中怀疑最深的就是范御史,他最了解皇帝,这绝不可能是皇帝的旨意!
然而不论是字迹还是印章,都找不出半分的错误,圣旨就在这里,陛下已经含笑九泉,他想要询问真相,无从问起。
第515章 范御史的归宿
范御史怀中抱着圣旨,看着接受着周围人谄媚却无动于衷的那个少年,只感觉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
该怪谁呢?
从最开始看见这少年的第一眼,他仿佛就有了今日的预感。
陛下这是引狼入室,作茧自缚。
可是纵然他把一切看得最透彻又如何?他们君臣之间的信任和亲密早已在这些年无数次的政见不和和争吵之中消磨了。
没有了信任,他就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跟皇帝说。
相信圣旨传出去之后,朝廷中必然会有无数质疑的声音,但是凭他一直以来的认识,这少年完全应付得过来。
他想要什么呢?似乎他想要的都已经唾手可得。
而他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他能等得到新皇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帮他把自己的权柄夺回来吗?
哈哈,可笑了,他又凭什么认为新皇会信任自己呢?
“范大人?范大人?”
旁边的荣国公看他神情恍惚,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忧的看着他。
“莫不是这几日累着了?如今又忧思过重?大人听我一句劝,好好回去歇歇,接下来还要守灵,别把自己给弄垮了!”
他心中的疲惫与无力感是荣国公不能懂得的,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抱紧了手中的圣旨。
果不其然,皇帝的遗诏传出之后,朝廷之中有了无数质疑的声音。
不论是新皇的人选还是对于魏临轩的任命,都让他们愤愤不平。
“陛下为什么会选十四皇子?明明有那么多成年的皇子,为什么要选一个孩子?”
“待诏直接封摄政王,我不相信这是陛下做出来的决定!”
于是关于魏临轩伪造遗诏,以权谋私的流言就开始在京城中传播了。
皇帝生前就把一半的虎符交到了他的手上,如今另一半的虎符也到手,军权牢牢握在他的手里,镇边王和荣国公也和他达成默契,这些吵闹在魏少年看来都是无关痛痒,掀不起一丝水花。
他直接让巡防营把闹得最欢的抓起来关到牢里,就不再理会这件事了。
皇帝驾崩的第二天,范御史就病倒了,上了折子说自己时日无多,愿意为先帝殉葬。
这折子又在朝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纷纷猜测范御史知道什么内情,只是被封了口。
连三皇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魏家被关在牢中,三皇子的势力受损严重,本来以为自己是最好的储君人选,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小十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最后却捡了一个大便宜。
范御史的家中,范夫人正在给范御史喂药。
她也穿着一身朴素,眼睛红红的。
“你也要好好吃药,不好好吃药,病怎么能好的快呢?”
现实的打击让范御史失去了所有精神,他看着妻子手中端着的汤药,只想一走了之。
“今天三皇子又派人来了,要见老爷,妾说老爷昏迷,让人打发走了,只怕他们还要接着纠缠。”
范御史终于开口:“他无非是听了外面那些传言,以为我知道些什么。”
他确实能感觉到一些什么,纵然没有证据。
这时,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老爷,摄政王来了!”
这个陌生的称呼还让范御史反应了一会儿,范夫人慌乱地放下药碗。
“怎么办呀老爷,要不你装睡?”
范御史咳嗽了两声:“不用了,夫人先去忙吧,我单独见一见……摄政王。”
最后的称呼多少有几分嘲讽,只是不知在嘲讽谁。
范夫人躲到屏风后面之后,魏临轩就进来了。
“听说范大人病了。”
范御史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病体沉重,起不来身,还望镇边王不要见怪。”
魏少年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旁边。
他轻轻挥了挥手。
身后,一个太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作势就要问诊。
“范大人,得罪了。”
“难道摄政王怀疑在下是在装病不成?”范御史一边坦荡的把手腕伸给那个太医,一边嘲讽问道。
魏少年微微莞尔:“只是担心大人的身体罢了。”
太医把完脉之后得出了结论。
“范大人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还是要多多休养才好。”
太医开了个方子就退出去了,范御史冷冷地说:“老夫一把年纪了,本来就没有几天好活,劳摄政王费心了。”
魏少年抬起眼睛。
“范大人说愿为先帝陪葬,这话可是认真的?”
范御史笑了:“这种事情还有戏言不成?我若说的是假话,那便是欺君之罪!”
“只可惜啊只可惜……”人之将死,多说也无畏。
“陛下精明了一辈子,最后被你耍的团团转,现在你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座上的新皇是你的傀儡,你挟天子令诸侯,你应该很得意吧?”
他适时的流下两滴眼泪,然后轻轻擦去。
“范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晚辈看在心里,甚是佩服。”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范御史满不在乎的说道。
魏少年道:“陛下在位三十余年,已经算是长久,到底是为民谋得福祉多,还是为自己的私欲置社稷江山于不顾多,范大人应当是最清楚的吧?”
“大人老当益壮,既然为民之心未死,不若继续发光发热。”
“此话怎讲?”范御史问道。
“范大人若是愿意,不若去地方为一州长,造福一州百姓。总好过继续留在长安城看在下为非作歹,或是在冰冷的陵墓中,陪伴先帝吧?”
范御史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你居然愿意放过我?”
魏少年笑着说道:“每个人活着都有梦想,大人最想要的,不就是国治民安吗?您做了一辈子的御史,劝了一辈子的帝王,最后还是我行我素,把一切闹成现在这样,那往后余生,不若去地方造福一方,相信范大人有这个能力,能让百姓过上想要的生活。”
范御史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好啊,我也懒得管朝中这些事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想干什么。只凭你今天这一番话,只要你别让百姓受苦,我也不反对你了。”
第516章 暂时的安宁
等到魏临轩从范御史的府中出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在外面等着自己的人。
欧阳笑站在一旁的老槐树下,嘴里叼着一根草,看见他过来了,伸了伸手示意他到自己的旁边。
魏临轩皱着眉头,却还是背着手走了过去。
欧阳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我竟然对堂堂摄政王招之即来,该是我的荣幸吗?”
魏临轩白了他一眼:“是的,不用怀疑,本来就是你的荣幸。”
“跟我走一趟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欧阳笑弯了弯唇:“六殿下想要见你。”
魏少年微微愣住。
事到如今,他扶持小皇子上位,手掌朝纲,六殿下本就不是笨人,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吧?他可以选择拒绝见他,毕竟现在他有这个权利。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不要再起波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去见一见六皇子。
前世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在某个桥段戛然而止。就像他曾经没有深入的接触过皇帝,也没有深入的接触过六皇子一样。
他想更了解他们,即使他们依旧是自己手中的棋子罢了。
“好,我们去见殿下。”
大概是没想到魏少年会同意,欧阳笑还有几分惊讶。毕竟干了坏事的人都会害怕面对,他竟然没有……
忽然他又自嘲的笑了笑。说不定魏临轩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坏事呢,毕竟他从来那么自信,也从来……高高在上的掌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