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从前不曾仔细教导你,让你养成这样不好的习惯。做事胆子太大,总觉得自己能一力承担。”
“那群人如同光下的阴影,随时会有反扑上来的可能。你既然已经学会找人共同承担,那就也该知道,这种临近狗急跳墙的时候,更加不能置身危险之中。”
“交给我。”
她说不过他,只能怏怏认了。
不过找到天谷派长老的时候,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在。
云泯。
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僧袍,拿着无量佛珠一颗颗捻着,看向他们的眼神无悲无喜。
越垠真君看着他们,表情里也不见任何意外。
“来了?道友请坐。”
越垠真君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明明是中年悟道修仙,却因为占卜耗损太多,才呈现这么一副白须老者的样子。
卿云坐下后直奔主题。
“越垠真君,恕弟子冒昧,近来镜元洲有难,是与不是?”
越垠真君摇头:“非也,难与幸,同在一页,正反不同而已。现在没人能确定是难,还是幸。”
她皱眉,又问:“弟子最近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认为有人在试图压制天赋强大的新生弟子。”
顿了下,她又说:“不管是各门派,还是散修,大家都视一代代的弟子为希望,所以三宗四门六派总是每隔几十年就到凡间收徒。门派可以没落,但只要还有弟子在,就不会真正覆灭,道法才能永久传承下去。”
“您认为,会有人将传承放在个人欲望之后吗?”
越垠真君仍旧风轻云淡的,没立马回答,反而指着陆鹤禁和云泯,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认为,这两位道友,谁会先突破虚空,飞升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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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望天犼的脊骨,就是黑色的
卿云凝眉,总觉得这问题高深莫测,于是便也跟着仔细思索了一阵。
“我师兄受涤清剑认可,斩一切歪门邪道,妖魔之气,在修炼上,因果上,会比别人有更大的优势。
云泯道友以佛入道,渡一切怨憎不甘,同样在因果上有优势。且他法器为无量佛珠,修为也比常人突破得快。”
“两个人都是天赋强大之人,若真要仔细分出一个先后来,恐怕是我师兄。佛修无尽奥妙,要修成无上尊者实在困难,至今还没有人达成过。”
越垠真君点头,又问:“那么你可听说有哪个剑修达成过踏破虚空飞升成功的?”
卿云一愣。
片刻后皱眉摇头。
“千万年的传说中,也只有炼虚期……确实没听闻有谁飞升成功过。”
他笑中带着悲悯:“那你现在认为,谁会先飞升成功?”
“……没有人。”
她迟疑中带着惊诧,轻声自言自语:“没有人能踏破虚空飞升成功。”
可是这和她一直坚信的信条不一样啊。
卿云转头去看陆鹤禁。
陆鹤禁也正紧锁着眉头,见她望过来,眼神安抚她。
然后镇定道:“从炼气期到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再到炼虚,合体,大乘,渡劫,直至最后飞升成仙,这是大家共同追求的通天大道。
据我所知,这镜元洲上,所有的弟子都是听着这样的教导长大的,一步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可是越垠真君您说……这只是一个虚幻谎言吗?”
如果只是一个谎言,那代表着无数修士的观念都会轰然倒塌。
而且,是从谁那里开始,开始欺骗他们的?
云泯这时候也开口说:“或许在久远之前,是有过踏破虚空之人的,否则不会有这样清晰的修为等级划分。
但所有事物都是和周围环境一起发生变化的,镜元洲上灵力或是其他条件发生了改变,才导致了近千万年来无人飞升。”
越垠真君:“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但千万年之久,已经足够让人怀疑自己的信仰。卿云小道友,听闻你在清剑宗试炼秘境里得到了一朵灵气氤氲的莲蓬?”
卿云看了眼云泯,才点头说:“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每十年就会有弟子进去的秘境,如何会生长出这样一个天材地宝?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镜元洲上灵气浓郁程度,比之以前,要高了些。”
“且你们这一代的弟子,天赋之人很多。百年便结丹的人不少,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万年内都是不存在的。”
卿云迟疑:“您的意思是……或许这一代弟子里,会有飞升成功的人,因此才会有人动作急切了些?”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飞升之事,谁也说不准。但显而易见的是——”
他抚着白透了的长长胡须,低声说:“天道在自救。”
有人试图困住一方土地里的所有草木,不准它们长过自己。
可是连焦土里都能不断长出嫩芽,高度根本不是重点,只要还有生机,长高不过是时间问题。
谁能压制得了生机的勃发呢?
从越垠真君处离开后,卿云,陆鹤禁和云泯一起往回走。
卿云在沉思,半点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陆鹤禁虽说冷淡,但态度还算客气,问起云泯:“云泯道友是因何事寻找越垠真君?”
云泯捻着佛珠,说:“近几年,绀殿寺陆续发现了好几次鬼门洞开,魔修掳掠女子,妖修失控伤害修士的奇怪之事。”
说罢又问:“听闻陆道友和卿云道友,曾经经历过了赤蟒半妖一事,陆道友后来又在青野渡发现了魔胎?”
陆鹤禁:“是。如此想来,近几年确实常有怪事发生。半妖和半魔可以归咎于魔族和妖修的不安分,那么鬼门在非鬼节时洞开,又是什么原因?”
“或许有人插手了鬼界的事,鬼修向来只待在鬼界不出来。”
他们商讨得客气又友好,卿云在边上沉思完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魔珠和鬼珠应当是有人专门炼制的法器,我猜测是可以让灵体吸收魔气死气修炼。”
“可是后来在夫妻墓里,我又发现了另一颗珠子。”
云泯:“可是浴灵珠?传闻千年前燕引魔君为造夫妻墓,抓了好多炼器师和妖修前去,炼器师为她打造了一枚浴灵珠,可以让她和爱人曲霖真君共同吸收灵气和魔气。”
“这个传闻可信度高吗?为何没其他人知道?”卿云惊愕,没想到他会这么清楚。
云泯说:“参与建造夫妻墓的人都被燕引魔君杀了,只剩下一个曲霖真君同门的弟子,在魔君发狂杀人的时候逃了出去,最后去绀殿寺做了一个普通弟子。”
那就多半是真的了。
所以灵珠大概是给魔修吸收灵气修炼的。
魔珠,鬼珠,灵珠,这三个东西把魔族,鬼修,人族修士给结合在一起了。
是要让三个种族不分彼此共同生存?
“那会不会,当初也有炼器师逃了出去?”
她把夫妻墓中那截黑色锁链,闻月亭肩胛骨上的黑色锁链,还有神机门的护山大阵的相似之处,都说了出来。
云泯这下也跟着皱眉了。
“应当不会。当初去的炼器师不仅仅是神机门的。不过神机门护山大阵的机关,还有你所说的黑色锁链,大概不是同一种东西。”
他看向陆鹤禁和卿云,说:“不知你们听说过炼灵派,他们也是炼器师的一类,不过他们所用的材料基本都是灵兽,自带灵性和五行属性。
千万年前妖修还臣服在龙凤之下,龙族寿命太长,性·淫,曾和修士生下过一些半妖。那些炼灵师甚至大胆到抓龙族半妖炼器。
本来龙凤寿命长,不应该千万年就消失殆尽的。奈何龙族也有天敌,望天犼一族将龙族和半妖吞吃了大半,让炼灵师无龙族可用。
于是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望天犼一族身上,囚禁望天犼幼崽和半妖,抽骨炼器。后来炼灵师慢慢没有了,可是龙凤和望天犼也都消失在镜元洲上。”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想起了闻月亭。
云泯也就直视着卿云,直接说:“听闻望天犼和其半妖的脊骨,就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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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师兄在
所以……闻月亭肩胛骨上洞穿的锁链,让他不停流血的锁链,其实是炼灵师用他的脊骨炼制的法器?
被自己的骨头炼制的法器贯穿,这未免有些太残忍。
她抿紧了唇,想起那双蓝幽幽的兽瞳,还有尖尖的猫耳。
气氛正是凝固的时候,卿云又庆幸似的笑了笑。
“云泯道友知晓的事情着实多,早知道我纠结思考了这么久的问题,在你这里瞬间就得到了答案,我肯定早就前去绀殿寺掳人了。”
云泯看她:“那倒不必,了解这些事情的人不只我一个人,只是你之前不曾把这些事共享出来而已。这件事关乎所有修士前途,不是道友你一个人的责任。”
她沉默了片刻。
随后深呼吸一下:“是我想得太艰难。或许这件事有了大家的参与,赢面并不低。”
说完直接问:“云泯道友可要加入?”
他没直接回答,捻了捻佛珠,忽然问卿云要一样东西。
“听闻你之前在伏灵山上得到了一枚玄镜石?”
不知道他突然问起这个是何意思,但她还是把储物袋里的玄镜石拿了出来。
墨色的石子儿,每一面都是光滑的镜面。
是镜子,在上面却看不到低头之人的面孔,里面空无一物,照不出任何东西。
云泯接过后,从自己的储物袋里也拿出了一枚玄镜石。
两枚放在一起,形状相差无几,也是同样的照不出任何东西。
“在大约五年前,绀殿寺第一次发现垂死的半魔,我在寺内水井中得到了这枚玄镜石。刚拿到的时候,可以看见镜面里有一道人的剪影。”
陆鹤禁似有所料:“是谁?”
“看不清面容,但是个女子。那剪影给我一种莫名心悸的感觉。”
卿云抿了抿唇角,说起自己看到过的剪影。
“我刚拿到这枚玄镜石的时候,也从上面看到了一道剪影,不过不是人,而是一把剑。”
一个女子,一把剑。
很容易就让人想起卿云。
虽然还不知道玄镜石上出现这样的剪影说明了什么,但云泯所说莫名心悸的感觉,一想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回到客栈,陆鹤禁叫住她。
“不要胡思乱想。最近不要单独行动,好好准备下一场比试。”
说到最后,看她紧锁眉头的样子,他又叹口气,低声道:“别担心,有师兄在。”
卿云这才看向他,略笑了下:“好。”
各自回房间后没多久,沈槐序来了。
来时神色不太自在,拿着临寒剑站在她面前,良久都不吭声。
最后试探着把临寒剑递给她,轻声祈求原谅。
“我昨日回去后想了想,我确实有些儿女情长不顾大局……你还愿意把你的秘密分享给我吗?”
卿云接过临寒剑,抚摸着剑鞘。
还愿意接剑,他偷偷松了口气。
“我在想,这件事告诉你到底合不合适。”卿云说。
“你是衍天宗大弟子,肩负着衍天宗的责任和希望,不出意外以后会成为衍天宗掌门。
而我的秘密是个漩涡,或许你会被连累,等不到当上掌门的那一天。也或许漩涡只是个假象,回归平静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错的,你到时候就会成为衍天宗人人指责的大师兄。”
沈槐序偏头:“但这不是你为我做决定的原因啊。告诉我,我来做判断,应或不应,到时都是我的决定。”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卿云有些意外。随后看着他不躲不闪的眼神,将告诉奕青的话重复了一遍告诉他。
“事情就是这样的,如今的情况是,最好谁都不要信,包括宗门长老和其他弟子。你怎么看?”
沈槐序有些失神。
“等等,我需要思考一下。”
信息量太大,猜想也太匪夷所思,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安静了半晌,他突然问:“如果照你这样说,我们衍天宗的长老也是有嫌疑的?”
这是最不想相信的事。
现在他们不是普通道侣了,而是一个清剑宗的小师姐,一个衍天宗的大弟子,在讨论着两个宗门的危机。
卿云直言不讳:“是,在确定之前,只要是化神期的,都有嫌疑。同样,门派里的某些弟子,也是有嫌疑的。”
沈槐序思绪乱七八糟的,忍不住来回走了两圈。
最后一吐气:“我知道了。”
“如何?”
“只能先渗透身边绝对可信的人对吧?”
她挑眉:“你愿意参与?相信我?”
“对,相信你,”他眼神清明,“不过不是因为道侣的关系,而是相信你这个人,相信陆鹤禁,相信云泯,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为这件事奔忙,总不可能全都大错特错。”
她看着他,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灵力快要耗尽,浑身是血,却还惦记着保护门下弟子,拼尽全力迎战赤蟒。
这时候他的眼神和那时有些相似,坚毅又决然。
不愧是衍天宗的弟子,从来恪守正派,从不惧怕责任。
卿云把临寒剑还给他,捏了下他的手腕,然后踮脚亲了他一下。
亲在脖颈上,那里曾经被她划出过一道血痕。
沈槐序瞬间红了脸,眼睛都被热气熏得有些润了,还只会匆忙偏开头,说什么“别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