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从她的双腿之中蜿蜒流出。
顾清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眼。
……
倾盆大雨,沈惊竹在雨幕之中穿梭,准备一应事宜,待到将平国公的尸身换好衣服放入棺材之后,沈惊竹便在棺材前坐了下来,淋湿的衣角洇湿了他身下一片地面。
沈惊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坐在地上,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
顾清芷打着伞站在门外看他。
“夫人,还有些东西没有来得及准备,可是现在城中已经没有……”
顾清芷转过身走远了些,“拿着我的信物去城东宝司坊,他们有办法。”
侍从拿着顾清芷给的东西匆匆离去。
顾清芷回头看了眼沈惊竹,再次迈入雨幕之中。
沈惊竹漠然看着眼前的棺材。
这是第二次。
他看着祖父在他面前身亡而束手无策。他原本以为没了沈晟,没了沈大夫人,剩下个不成气候的沈大老爷也不必担忧。
不久前祖父还告诫他小心,没想到首当其冲的却是祖父自己。
沈惊竹低下头,双手撑在地面上,浑身颤抖,在旁一同跪着的下人原本以为他是在哭,然而还未等他仔细去看,却见着沈惊竹大笑出声。
天要人死,便不得不死!
沈惊竹大笑出声,颇想质问老天,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死透,何必给他个机会,又来活这一遭?
可怜祖父一生刚烈,到最后竟又是死在这平国公府之人的私心之中。
只是一个平国公府而已!
沈惊竹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扭曲,双目赤红,宛如厉鬼一般的模样将身旁的下人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开口。
他终于笑够了,声音喑哑,“把沈大老爷带上来,对了,还有那个女人。”
下人面面相觑,沈惊竹爆吼出声,“去!”
下人立刻鸟兽一般散去找人,谁也不想要留下来。
“等等,”沈惊竹闭了闭眼睛,“把那个大夫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还有,”沈惊竹睁开双眼,神情凛冽,“把夫人带回主院。”
第25章 软禁
顾清芷本想督促下人做事,但没想到她撑着伞走出去没多久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之前她恍惚看见沈惊竹向她奔来。
仿佛又进入了一场梦境。
顾清芷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仿佛一缕游魂,四处漂泊不定。
但她很快发现这里并不是她所在的世界,她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可是她唯独没有见到沈惊竹。
找这个地方,没有沈惊竹。
顾清芷想起曾经梦中见到的场景,拿着剑的沈惊竹站在雨中,剑尖滴落血迹,汇聚成一条血色河流,他就身在其中,满身戾气。
这么想着,顾清芷一下子惊醒过来,看着头顶的纱帐急喘。
不是噩梦,却莫名让人心惊。
顾清芷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不知道她到底睡了多久,她有心想要去外面看一看,谁知道刚刚打开房门,便见到两个侍从守在门口。
顾清芷看到他们愣了愣,随即便想要越过他们出去,“世子在哪里?”
然而还没等迈出房门,便被拦在了门口。
“世子交待,夫人身体不适便在屋里自行休息即可。”
拦住顾清芷的侍从白日里才跟着她去过关着程嫣的院子,如今也有些几分尴尬,可世子爷下了命令,他总不能违抗。
顾清芷静静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只看得两个人都不敢抬起头来,才说道,“我没有打算为难你们,只是要我待在这里总需要一个理由,国公爷才刚刚下棺,我这个孙媳妇这样待着总不大合适,这府中上下该如何看待我。况且世子应该没有说过,不许你们回答我的问题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件事情世子确实没有说过,可世子没说也不代表他们可以做。
“夫人,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侍从说道顾清芷想了想,问,“程嫣和沈大老爷呢?”
侍从愣了下,低声说道,“都被世子带走了。其实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夫人也不要再问。”
“好。”顾清芷果然不再问。
她回到屋子之中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心底却已经开始发寒。
平国公的死于沈大老爷和程嫣二人脱不开干系,如今沈惊竹将他们带走了,其后果可想而知。梦中沈惊竹血洗平国公府的时候毫不手软,那么现在怕也是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不知道沈惊竹将她关起来是有什么打算。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和挑衅沈惊竹的事情,即便他真的动手当也不至于对她如何。
这么想着,顾清芷突然想起一事,神情复杂地垂下头。
……
顾清芷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门口的侍从仍在,只是她一睁眼便见到了坐在窗前的沈惊竹。
今日依旧阴雨绵绵,不见天光。
沈惊竹有所感一般朝着这边看来,“醒了吗?”
开口温和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清芷一瞬间以为是以前的沈惊竹回来了,但见他起身向自己走来之时又意识到还是他。
顾清芷从床上坐起来,直截了当地问,“大老爷和程嫣呢?”
沈惊竹漠然的目光扫过她,“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问别人。”
他走到另一边,顾清芷嗅到空气之中的药味儿,这才发觉沈惊竹竟还在熬药。
顾清芷眸色暗了下来,“我只是想要知道夫君如何处置他们,”她顿了顿,“而这件事,我不会插手。”
沈惊竹似乎有些意外,坐在矮凳看着火炉上的药,“夫人果然和别人不一样,”他似乎笑了声,“若此刻夫人劝我饶他们一命,怕是我会怒火中烧,殃及夫人。”
顾清芷看着他,静默片刻之后有些自嘲地道,“怎么可能?”
她本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人。
比起毫无用处的同情,顾清芷更相信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
沈惊竹扭头看向她,“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他才将顾清芷放在这里,有些东西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
他不想弄脏她的鞋。
“所以……夫君杀了他们吗?”顾清芷问道。
沈惊竹将熬好的汤药倒进了碗中,“还没,不知错的人总要折磨一番,至少得让他们怕了才行,更何况,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说到这我还要感谢夫人。”
沈惊竹对顾清芷说道,“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程嫣这个人,也不知道竟然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真是省了我好大的功夫。”
一个女人竟然也想在平国公府横插一脚?
沈惊竹满心嘲讽。
顾清芷垂下眼没有说话。
“来人,”沈惊竹对推门而入地侍从道,“将这碗药带去给程嫣,让她喝下。”
顾清芷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她亲眼看见她身上流下血色。
沈惊竹却道,“永绝后患。”
侍从关门离开,然而桌上却还留下了另外一碗药。
沈惊竹将那碗药端起,试了试药温,对顾清芷道,“药温尚可,应该不会太苦,我还给你带了蜜饯。”
顾清芷猛地抬起眼,“沈惊竹。”
沈惊竹拿着那碗药走向她,直到他走得近了,顾清芷才发现他衣角已经干涸的血迹和手印,像是什么人在求饶之时印在他身上的一般,沈惊竹一直没换衣服,就这么穿着,甚至还坐在火炉前亲自熬了药。
顾清芷刚刚下了床便被沈惊竹抓住手腕给拽了回来。
“听话,把药喝了。”沈惊竹对她说道。
顾清芷抬眼看向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肚子。她没有说话,看向沈惊竹的目光复杂平静。
“我不想。”顾清芷一字一顿地道。
沈惊竹俊秀的脸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但他又很快恢复正常,“留着这个孩子有什么用呢,”他的手拂过顾清芷的脸庞,“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也不会想要留下他。夫人既然聪明,就应该聪明到底。”
“这是你的孩子,他……”顾清芷迟疑了。
沈惊竹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阴鸷,“你很清楚,他不是我的孩子。”
第26章 妥协
二人直面相向,谁也没有开口,似乎也没有人想要退一步。
沈惊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一直以为顾清芷是个聪明人,不然不会在发现他之后却当做不知,一心借他的手来做事。
沈惊竹喜欢她,乐得替她拿刀。
喜欢?
迄今为止,沈惊竹都觉得这两个字何其可笑,但可笑的是他就是如此可笑。
他希望顾清芷只属于他一个人,属于现在的沈惊竹,而与往日有关的与“沈惊竹”有关的,都该被割裂殆尽。
顾清芷也一直都这样做的,她从未在沈惊竹面前显露过对于原身的怀恋和思念,她眼中装的从来都是现在的他。
沈惊竹理所当然地觉得顾清芷同他一样。
然而当他知道顾清芷怀孕的时候,他才恍然她从未想过同他如何,顾清芷的薄情从来不只是对一个人。
沈惊竹牵动嘴角,笑意森然,“这个孩子对你来说重要吗?”
顾清芷没有回答。
沈惊竹目光盯着她,在她的额间吻了下,轻声道,“把药喝了吧,从今往后平国公府的女主人只有你一人,你想要什么都有,若是你觉得不够,想当皇后,想当万人之上的人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手摩挲着顾清芷的脸颊,再次道,“你都知道,不是吗?”
顾清芷蹙眉看着他。
她确实都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脾气秉性她知道,他的能力手段她知道,他能走到多高能多尊贵她也知道。
沈惊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给的承诺也都可以兑现。
“这个交易,够划算了,”沈惊竹轻声劝诫她,他想要顾清芷自己放弃,这样她日后想起来才不会也不能恨他,“你一向懂得取舍,他还没有重要到让你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顾清芷沉默着,沈惊竹也不会逼她。
她想,他便等着。
沈惊竹心想,他这一世没了祖父,但他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他还有顾清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
“沈……夫君,”顾清芷似乎是叹了口气,“古往今来,小产向来是一道不亚于生产的坎儿,你知道吗?”
沈惊竹眉心一跳,没有开口。
他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不知道顾清芷同他说这些干什么。
“我天生体寒,虽不算身娇体弱却也不算多么康健,这碗药喝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不过,也说不定。”顾清芷拿过沈惊竹手中的碗。
她没有难过,也没有求他,只是单纯地平静地叙述这件事情。
药碗抵在唇边,顾清芷蓦然抬眼看向他,却又什么都不说。
沈惊竹的眉头皱了起来,被他想尽办法压抑的不安情绪再次冒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当顾清芷看向他之时,心像是突然被揪住了一般得窒闷。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今日他真的让顾清芷喝下这碗药,那么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靠近他分毫。
还有,伤身。
沈惊竹的目光落在了那碗药上,目光沉重。
顾清芷似是不再奢望,自嘲地笑了声。
这一声仿佛钉在了沈惊竹的心上,让他心里一紧。
还未想清,沈惊竹已经抬手抓住了顾清芷的手腕。
顾清芷被迫将碗拿得里唇边远了一点,她似乎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惊竹,不懂他是何用意。
“夫君后悔了吗?”顾清芷木然问。
沈惊竹的手紧了紧,他不想退步,不想开口,但也不想就这样松手。
他鲜少这样游移不定,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沉默不动。
就在此时,侍从急急地敲门,“世子!那个妇人出事了!”
沈惊竹盯着顾清芷,对外面的人问,“怎么回事?”
“这,那妇人服药之后突然晕厥,流血不止,大夫说她本就虚弱,用药又猛,怕是熬不过去了。”
屋内一片令人难捱的寂静。
顾清芷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挣脱桎梏,沈惊竹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对侍从道,“下去。”
“她能活便活,不能活也算是为我祖父偿命,”沈惊竹低声对顾清芷说道,“我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他一向不在乎,他也无甚可在乎。
不在乎是好的,动起手来也没有顾忌。顾清芷心想。
攥着她手腕的手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似乎其主人正饱受挣扎,沈惊竹的目光一直未曾在顾清芷脸上离开,可惜他并未从这张脸上看见任何其他的情绪。
也是,做人如顾清芷这般,不会自讨苦吃,也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他希望她如此,可她真如他所愿,沈惊竹又觉得哪里不对。
最终,手中的药碗被人端走,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药碗四分五裂,深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沈惊竹抹掉手指洒上的药汤,苦涩的味道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先前熬药之时他在离床远的地方开了窗,味道散去,现如今这苦味就在他脚边,只觉得越发浓郁。
顾清芷闻到这味道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你……”
“如果,”沈惊竹缓缓开口,手指轻抚着顾清芷的脸颊,“如果这个孩子我留下会怎么样?”
沈惊竹无法想象如果他不动这个孩子会如何,他现在所想的都是如果他动了顾清芷可能会如那妇人一样。
他从不怕死,以往甚至想死。
可一想到她可能会死,沈惊竹只觉得胸口疼。
顾清芷看着他,说道,“不会怎样。”
沈惊竹沉默片刻,突兀地笑了,“好。”他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他凑近顾清芷,一手掐住她的下颌直接吻了过去。
缱/绻缠/绵,耐心亲吻。
“我今日放他一马,”沈惊竹挨着她的唇,说道,“只希望夫人不要让我失望。”
沈惊竹的眼睛今夜格外明亮,却也格外执拗,“我已然没了祖父,便只剩下你一人,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