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空青揣着盆子便走便笑。
他洗个脸原也用不着那么多水,就是故意逗这俩人罢了。
也是亏得书院里的夫子们不爱计较,不然就他俩这闹腾性子,得叫那规矩板正的夫子们打出门去好几回。
季考完之后,也不知是那晚被齐家堂抓住的学子太多,还是季考着实熬人地紧,整个书院的氛围都萎靡了好几日。
直到旬休之后,季考的考卷批阅完了,穆空青才觉得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季考的答卷是在十一月一日一早发下的。
穆空青的答卷得了上上。
那日早晨上的,正是曹夫子的经史课。
答卷到手之后,曹夫子破天荒般早半个时辰讲完了课。
剩下半个时辰,曹夫子好生同学子们讲解了一番季考题。
“所谓策论,献策立论,令行禁止。不求有功,无过为上。”
曹夫子素来板正,连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肃然之气。
而他所言的这些,同先前周秀才反复同穆空青强调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对于《禁天下食不造岁》这题,曹夫子并未过多论述自己的观点,而是从阅卷官的角度,告知学子们究竟应当怎样作答,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无过”。
穆空青原以为,以永嘉书院先前的种种行事来看,夫子们应当都是骨子里藏着不羁、鼓励学生敢言敢当的。
至少是先叫学子们学会放,才会教给他们收。
却不想这第一次季考,曹夫子就直接打破了穆空青的想当然。
先习“无过”,再求“有功”,给穆空青的感觉,更像是在笼中起舞一般,无论如何,总是不能越过一些屏障去。
穆空青发觉,自己似乎又入了思维上的误区。
他此刻身处的,始终是天下百姓,都随龙椅上那位一言便能定生死的地方。
在这里说错话、写错文章,可未必是仕途断绝便能了结的。
永嘉书院中,能走出那许多三鼎甲,能有那诸多学子得入朝堂,怎么可能是一昧教导学生敢言敢当的?
自然的,能过了院试,哪些能写,哪些不能写,这样的基础道理的,在座学子也都是明白。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在面对《禁天下食不造岁》这样,涉及千万人性命的题目上。
这些少年秀才们,真正能忍得住意气的又有几个?
童生试中犯了错,了不得落榜便是,谁会在意一个小童生的言论。
乡试、会试,乃至殿试中犯了错,那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怪道他们入学的第一个月,便要匆匆迎来第一场季考。
原是为了教会他们这个。
便如穆空青先前所感那般,永嘉书院真正的想要教给他们的,便是要学会在笼中起舞。
直到这一课终了,曹夫子将穆空青同另一人的答卷收了回去,穆空青才明白,他本次的季考,应当是在新入学的十斋弟子中,排入了前十。
穆空青在午膳后,特意将本次季考中,所有上了墙的文章都看了一遍。
不提考题不同的学子文章做得如何。
只看同考《禁天下食不造岁》的文章。
穆空青在策论中所提到的“开源”,其实并非无人能够想得到。
永嘉书院中,也有不少农家出身的学生。
能挤入前十,叫自己的文章被贴在墙上的,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无论认同景帝此举与否,策论中对于后续应要施为的政策,全部都是点到即止的状态。
再去看旁的考题,凡是考了策论的,能上榜的文章,几乎都是题目问到哪儿便答到哪儿。
只不过学兄们的文章可比他们的老练许多。
他们这回的季考前十,怕是夫子好不容易才选出了十个能扣住题、绝不多嘴一句的。
是以榜上文章参差不齐,更别提有什么锦绣文笔。
而学兄们的文章,怕是要在能管住笔学子中,选出能作锦绣文章,或是真正有实干之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