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非是匠人们的过错,也非是小吏们的过错。
穆空青着意提起此事,更不是为了叫工部尚书责罚他们。
“大人且先息怒。”穆空青的语速不急不缓:“此事的根由,还是出在这新船上。”
蒸汽机的出现,迫使匠人们不得不造出许多新的名词,用以表述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神奇现象。
而又因其的作用非凡,须得呈上御案,这些新词也不能如往常一般,只用于匠人们之间的相互交流,必须强行落于纸上。
这才造就了这份叫人看了一头雾水的“天书”。
穆空青稍解释了一番,也叫工部尚书的火气下去了不少。
“此事若要解决也简单。”穆空青道。
“我观这新船试航还需一段时间,不若大人趁着这段时间,遣人教会这些匠人们识字。届时即便他们作不出文章来,至少能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之物写下来,将那些莫名其妙的词儿解释清楚。”
这船也就是能下海的程度而已,肯定不能这个时候就报到永兴帝跟前去。
海船每日能航行多远,机器能运行多久,不同载重下的速度如何,耗能多少,这些都是需要反复试验才能得出的结果。
这整个试验周期,至少也得同海船自大炎到番邦,两边跑上一个来回所需要的时日相等。
不然若是蒸汽船开到一半,蒸汽机先顶不住出了故障,那岂非同草菅人命无异?
这段时间让匠人们学会基础的常用字,应当是没问题的。
只是,让朝廷去教这些匠户们识字?
工部尚书不禁拧起了眉头:“教匠人们读书?”
这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从前从未有人想过罢了。
素来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匠户手段再能耐,即便是立下大功脱了匠户升了官身,那也比不上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吏。
如今要教这些匠户读书,实在是叫人心里觉得奇怪得很。
穆空青也是正经文人出身,自然知道这位老尚书心里在想什么。
穆空青笑着解释道:“不是读书,而是识字。”
“匠人们不识字,许多东西便只有他们自己懂,说不明也写不出。若是匠人们识字,至少能将他们所言之物写出来。”
穆空青顿了顿,接着道:“这些东西若能积攒下来,于后人也是好事一桩。”
将读书换成识字,工部尚书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他看看手上那堆不知所云的东西,再看看那群一脸忐忑的匠、吏们,犹豫道:“让我想想吧。”
人群散开去,穆空青隐约能听见有小吏在同上官回报,说是方才那匠人说的东西他没记全,这船还得再出去一趟。
工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远邻们便再一次到访大炎。
永兴五十七年夏,大炎与当前西方大陆上最强盛的两个国家,正式签订了友好盟约。
盟约内容包括双方互设公使馆、增设通商口岸等,自然还有最重要的,允许盟国在自己的领土上开设工厂,并许诺该工厂将受本国律法保护。
时至今日,大炎境内成规模化生产的,除了穆空柳手下的纱厂外,便是水泥厂和玻璃厂。
眼下水泥虽然已经不再稀缺,大炎境内距离水泥路四通八达还早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穆空青自然不会大方到将水泥厂开去大洋彼岸。
同样的,大炎海船的海水淡化装置,依旧是这世上独一档的。
远邻们看着大炎的海船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不过是碍于自己的技术不足,这才只能看着大炎的海船叹气。
这个时候将玻璃厂开去别人的地方,完全就是羊入虎口。
但是反观纱厂。
有穆空青这么一座大佛在背后镇着,穆空柳的纱厂早已经成功开遍大炎。
如今因着纱厂的缘故,大炎的布价全面压低,即便是最贫苦的人家,只要肯将地里种满高产粮食,一年下来的结余,也总能买上半匹普通灰布。
穆空柳正是一腔兴奋无处发泄的时候,听说可以直接将纱厂开去海外番邦,当即便放下了手上的事务,连夜赶回京城。
就在穆空柳琢磨着该怎么施展抱负的时候,被她惦记着的穆空青此刻也正同人商讨纱厂之事。
那日御书房议事,穆空青话说得含蓄,却足够永兴帝领会其中的意思。
或许永兴帝想不到别的什么,但掐住友邻的脖颈,控制友邻的对本国的态度这套,永兴帝可是用得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