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就爱跑着玩,自从结婚之后,她这儿不让我去,那儿不让我去,我有事跟朋友喝几口酒,身上难受,她不说给我倒碗水,说句暖人心的话,就知道吊着一张黑脸朝我嗷嗷叫,人家邻居街坊都知道她爱吊脸子,骂我骂得跟孙子一样。我看见她就够了!”祝民振振有词。
祝良没想到祝民对素美意见这么大,登时火了,说:“她是你媳妇,你俩是两口子,看在她怀孩子的份儿上,别鸡蛋里挑骨头了!”
“哼,媳妇?当初我就不愿意,是咱爸咱妈要我娶她,”祝民耷拉着两条长腿坐在后座上,小孩儿一样说话都带了哭腔,“我说想娶隔壁村丽兰当媳妇,上学时候她也给我写过纸条说喜欢我,咱爸咱妈说她爸是个傻子,不能娶,万一以后生孩子傻。那孩子要是傻,又不要别人养,我养!再说,她家长辈傻,我俩又不傻,生孩子就一定会生个傻子?”
祝良还是第一次听说祝民还有这段往事,只知道前两年有一段回家,总是听妈骂祝民:人家给你提亲,你躲啥?你跑啥?你还真想一棵树上吊死?
事到如今,丽兰什么的都成了不能改变的过去,祝良也只能让他过好眼前的日子。不过语气缓和了不少。
“咱爸妈的担心也有道理啊,脑子上的问题有可能隔代遗传,下一代确实有不健康的可能,即使你能养,那孩子不受罪?除非你能打定主意不要孩子。素美眼看就要生了,你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是不是?回去认个错,别让她再生气了。”
祝民没吭声。
到家果然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祝大妈心疼交那五百块钱,那可是两辆自行车啊,一大堆麦子啊,一大车苹果啊,快能买一台电视机了,人家去北京当保姆一月才70块钱啊,骂祝民自不用说。
祝四德操起棍子就要打祝民,嘴角都冒出白沫子来了:国家不打你,我来打!要不你打我吧?打吧,你来打你爹吧,怪我没下狠劲管你,才把你养成这样的败家子儿!
素美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着说着,一片混乱里,祝良劝了这个拉那个,闹了半天才平息下来。
祝民总算低了头,说:“我以后不出去玩了。”
从这天开始,祝良就每天放学都带着一摞作业匆匆赶回家,早上天黑着又赶回学校,怕家里乱起来,连个劝解的人都没有。
他还辗转从别人那儿借了副麻将来,拿给祝民说:“你想玩就在家玩吧。”
祝民头一偏,说不玩,在家玩没意思。
有天祝良晚上到家,看见祝民在他俩上学时候那堆旧书里扒拉,等祝民出门,祝良也去翻了几下,在一本语文书里发现一个纸条。
纸条很新,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看区号是北京,后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耿”字。
他们隔壁村就姓耿,耿丽兰。
祝良把纸条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儿,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天是越来越冷了,尤其是冬至之后,院里水缸里的水都冻成了一个冰坨。
“今天别再回来了啊,在学校住,看这天冷的,把人鼻子都快冻掉了,”祝大妈拿刀砍着水缸里的冰坨,一边交待祝良,“二民老实多了这几天,没喝酒,也没去打牌,你就别操心家里了。”
祝良说:“知道了,妈,我看情况。”
晚饭后,祝大妈说村头你四爷病了,我跟你爸看看去。俩人就拿着手电筒出门了,祝良一个人在爹妈这屋批卷子。
他和青叶住那屋子没生火,祝良说也就晚上回来睡一觉,不值当生炉子。
祝民掀帘子进来,问祝良:“哥,你拿我东西了没?”
祝良停下手中的笔,抬头问:“你什么东西?”
“就一个小纸条,记着电话号码,”祝民说着,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脖子后面,低头加了一句,“是一个兄弟的号码,他在北京打工”
祝良盯了他一会儿,低头看作业本,说:“没见。”
祝民站了一会儿,见祝良只刷刷批改作业,没搭理他的意思,只好悻悻地出去了。
祝良把笔撂到一边,长叹一声:连他教的那群初二的学生都知道自己的责任是学习,知道即使喜欢某个同学也要克制,这二十多岁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青叶出差回来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按列车时刻表上写的,应该是夜里九点到。
周六一大早就开始下雪,还越下越大,祝良心神不宁的看着天空,廖刚就说他:“别担心,祝老师,火车下雪也能跑,不过是跑得慢点儿。”
下午放学,雪终于停了,就是路上积雪多得很。
公交车挤爆了,面的坐地起价,还打不到。祝良干脆走路去火车站。
火车站乱成一锅粥,很多火车晚点,该上车的乘客没车可上,滞留在候车室,抽烟、骂人、昏昏欲睡。
祝良问了工作人员青叶那趟车什么时候到,工作人员说:“回家睡去吧,伙计,估计明天早上了。”
祝良没走,他想还是等着吧,这走回去也挺费劲的。万一青叶到了,没人接,她怎么回去呢?
第19章 皮蛋瘦肉粥
他在出站口等一阵,出来一波人,不是青叶他们。又等一波,还是不是。
里面空气太难闻了,祝良到广场上透透气儿。
又开始飘雪花了,抬头看看路灯,灯光下,雪花就像天女散花下来,纷纷扬扬,有点好看。
进来,出去,好几回,天都快亮了,终于在出站口等来了青叶。
青叶瘦了,头发发卡戴得也有点歪,手里提着很大的一个包,把她拖得走路都是一斜一斜的。
青叶没看见祝良,她没预料到祝良会直溜溜的等一夜,再加上接站的人有点多。直到出站,祝良挤到青叶身边,直接从她手上拎包,她才吃惊地抬眼看见他。
“你怎么在这儿?”青叶的惊大过了喜,火车晚点了八九个小时啊。
“接你啊。”祝良淡淡的说。
周围人群嗡嗡的,像被大风吹着的小蜜蜂,青叶和同事们匆忙之间挥挥手就散了。
祝良一只手拎着行李包,另一手牵着青叶。
到了广场上,四下一看,说:“可惜了,我还说让你也看看路灯下面飘雪花呢,天女散花一样,这雪停了,灯也熄了。”
“你等了一夜啊?”青叶现在没空儿关心什么灯啊雪啊,她问他。
祝良点点头,“也没多大会儿,溜达着溜达着,就看见你了。”
“真傻,我出来看不见你,自然会自己回家啊。”青叶用力捏了捏祝良的手指,心疼地责怪他。
祝良不答青叶的话,朝雪地里寻找,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找辆面的去。”
平时面的车司机就挺牛的,遇见雨雪天气更牛了,不打表,一口价,爱来不来,反正多的是要打车的人,而且是在火车站这种地方。
祝良找的这个车还算不太黑,要价也就翻了三倍吧,没办法,这冰天雪地的,不能再让青叶受冻,得赶紧回去。
俩人坐上面的车,青叶问:“你困吗?睡一会儿?”
祝良摇头,“清醒得很,你靠我肩膀歇会儿,坐火车这么长时间。”
“我没事儿的,卧铺能休息。就是时间有点长,这会儿耳朵边上好像还有咣当咣当的声音。”青叶说着就很自然的靠进他怀里,不轻不重的拍着自己耳朵说。
这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让祝良心都有点化了,连说话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暖意,“这回出去收获挺大?”
“合同签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出去。”
面的开得很慢,一路上还不断有人朝车招手,司机嘚瑟地专门摇下窗户说:“有人,有人,不拉,不拉。”
经过妇幼保健院门口,又有个女人站在路边拦车,看着肚子上鼓鼓的,应该是个孕妇,司机吹着口哨幸灾乐祸说:“又一个苦命女人呐,这种天气,怀着崽子还要自己跑出来,哥也没办法啊,帮不了你喽。”
祝良和青叶就就往这边看了两眼,祝良说:“有点面熟,武瑞华?”
青叶也看了一眼,说:“要不停一下吧,反正咱们差不多快到家了。”
祝良和青叶付过钱下车,武瑞华才知道车里是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就有点阴晴不定。
祝良说:“武瑞华,打车啊?我们差不多快到家了,你坐这辆吧。”
武瑞华点点头,小声说:“刚做完产检,回家打不到车。”说着还把身子往另一个方向扭了扭,好像对自己的大肚子感到不好意思。
青叶自从见了素美怀孕辛苦的样子,对孕妇生出很多同情,她原本不想跟武瑞华说什么,但看她裤脚上沾了很多雪,肚子又挺大的,就说:“下雪路滑,一个人小心点。”
武瑞华看了青叶一眼,非常认真的解释说:“我爱人就今天临时谈生意去了,平常都是他陪着我来。”
司机不耐烦的把头伸出来问:“到底是谁要坐车?走不走了还?”
祝良已经把行李拿了下来,顺手把后门打开,朝武瑞华说:“外面冷,你上车吧。”
武瑞华没看祝良,只小声的说了声“谢谢”,有点艰难的坐进车里。
青叶说:“记得妈说她八月才结婚,看样子怀孕应该有五六个月了。”
“这两年流行这个吧,未婚先孕。你饿吗?吃点东西?”祝良指着一家早餐店说。
青叶这时候才觉出饿来。俩人进店,有包子,油条,还有小米粥、南瓜粥、瘦肉粥。
祝良说:“你吃这个瘦肉粥吧,是咸味的。”
青叶第一次吃这种咸粥,出乎意料的很喜欢这个味道,葱花味儿,胡椒粉的味儿,还有粥和肉的香味。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个粥?”
“我可不是预言家,就是看你瘦了,这个有肉沫,比其他粥应该有营养一点儿。”
到家,炉子是不出意料的灭了,屋子里仅剩一点点余温。
青叶在火车上晃荡了这么久,又刚刚吃饱,这会儿只觉得困。
祝良说:“被窝有点冷,也没热水装热水袋,要不你等会儿,我先给暖暖你再睡。”
青叶就笑了,“我哪儿有那么娇气?再说,东北都去过了,还怕这点儿冷?”
洗把脸,把羽绒服、棉衣一脱,就那么躺下,很快就闭上了眼。
祝良轻手轻脚到邻居家引火生炉子,又烧了水,后来想想,又出门去了趟量贩买了菜。
青叶醒来时候,天都暗下来了,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一缕。
旁边开着台灯,祝良另外盖了条被子,坐在床上看书。
青叶还没动,祝良先觉察到了,侧脸看她,“这回是真累了,睡了多半天,都不知道饿。”
青叶定定看着祝良,“咱们去洗个澡吧,我在火车上晃了三天。”
学校没有澡堂,家里太冷,冬天根本没法儿洗。俩人收拾了衣服去附近的澡堂洗。
出门前,祝良让青叶吃点排骨,“我学会的新菜,在火上炖了一下午。”
不吃不饿,一吃饭才知道自己又多饿,俩人唏哩呼噜把排骨吃了,又喝了点汤。
外面的雪真白,月光掩盖了路灯的光亮,银洒洒的照在地上,美极了。
因为天太冷,加上满地雪,人啊车啊都少了很多,偶尔有几个人嬉笑着打雪仗。
街上有些安静。俩人的影子映在地上,短短的,一走路就像两只小鸭子,很可爱。
“我小时候老是觉得天上有神仙,特别是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西边一堆堆的云,还镶着金边儿,跟藏着什么东西似的,我就傻乎乎对着云彩瞎喊,老神仙来接我到天上去什么的,”祝良笑着指指天空,说,“还有这月亮,我现在还觉得上面有嫦娥。”
青叶抬头看着亮晶晶的月亮,幽幽地说:“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觉得天上有神仙。”
“那有什么?”
“天上,天上有人,”青叶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那时候三四岁,老太太总是说,你妈多有能耐,能得把男人哄得五迷三道,能得上天了!我还以为我妈真在天上,四处找登天的梯子,这也没梯子啊,她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祝良把青叶的手攥紧一些,停了一会儿问她:“那,你后来还想过找那架梯子吗?”
“澡堂到了,真冷,耳朵都快给我冻掉了。”青叶不答,手一指,快走两步进去了。
大概也是下雪出行困难的原因,女浴室人不多,青叶很快洗完了。虽然她洗澡一直都是到公共浴室,十来年了,还是觉得一群人一块洗澡有些难堪。
祝良早就知道青叶的习惯,所以洗洗搓搓,也很快出来了。
一路走着,到家月亮已经升起来,从窗户那儿照的半间屋子都亮堂堂的。祝良还拿着书到窗台那儿试了一下,“还真能看清字,古人借光读书真不假。”
青叶也凑过去看书,“还真是,今晚这月亮都能当电灯了。”
俩人当真搬了根长凳,坐在一块辨认那书上的字。开始还比赛谁看的更清楚,一会儿成青叶拿书,祝良从背后搂住她说“你读,我听”。
青叶读不到三行就揉眼说眼酸,“算了,不看了,就是我睡了一天,这会儿也睡不着啊。”
说罢就看着祝良笑,祝良把被子摊开,说:“白天养精蓄锐,夜里投入游戏,多好。”
青叶笑出声来,往他身上一靠,直来直去的问:“有没有想我?”
祝良一低头触碰青叶,说话声都跟着模糊了,“语言太苍白,我得用行动表示。”
腊月里,青叶翻译各种技术资料,加上办护照的资料忙得披星戴月,有时候回家还要写啊写。
祝良这边忙着准备期末复习,班里还有几个学生表示不考试了,过了年要去南方打工,祝良又得做他们思想工作,才多大啊,就不上学了。学校里还有一些总结要交,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们忙得告一段落,已经到腊月十五左右了。学校放了寒假,青叶单位虽说按规定应该是年底才放假,但一进腊月,大家就都松散起来,业务基本都停了,大家偶尔晚去或不去,领导也睁只眼闭只眼,谁还不得留点时间办年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