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美的气这才消了,也不买褂子去,拿了针线筐子,给二民纳鞋底儿。
祝良和青叶从村口走出去,两边都是小树林,青叶看什么花花草草都喜欢,到果园里像是进了大观园,跑过去兴奋的说:“花儿真好看!”
青叶看着杏花叫梨花,见了梨花说苹果花,乱七八糟搞不清。
祝良就站在那儿看着,小声咕哝一句“小憨子一样”。
在果园里待了一阵子,太阳斜到西边去了,俩人出来,沿着村口那条道回家。
“青叶,”祝良叫她。
“嗯?”
“不用给家里拿钱,”祝良说,“自己留着吧,买点你喜欢的东西。”
青叶把一束杏花挡在脸前边,偏头看着他,“就要给。”
祝良一时无话,这个青叶啊,哎。
“祝良。”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祝良回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暮色里只看出来是个穿着时髦的姑娘,不高,很瘦,健美裤,披肩发,就是看不清五官。
“什么眼神啊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姑娘扭着笑着往前走,身上的香水味飘过来,很浓,“我啊,武瑞华。”
祝良跟女同学打交道少,不自在的搓手说:“哦哦哦,武瑞华啊,真是,两三年不见了,你怎么在家呢?”
说罢,赶紧给青叶介绍,“我小学同学,吴瑞华。”
不等他介绍青叶,武瑞华就接上茬儿了,“还在中学当老师?”
祝良点点头,“是。听说这两年你们一家都去广州了?”
“对,打工,那边厂子多,好赚钱,”武瑞华撩了撩披在肩膀上的头发,眼睛从青叶身上扫过,带着几分轻慢问:“这就是你媳妇?中专毕业的?”
青叶悄悄拽祝良的胳膊,祝良说:“是,这是我爱人青叶。那个老同学,我有事儿,就先走了。”
“你同学怎么那样看人?”等走远了,青叶有点不明白地小声的跟祝良说,“斜着眼睛看我。”
祝良说武瑞华就习惯那样看人,小学时候班里捣蛋的男同学背地里给她起名叫“斜眼儿”。
两人到家,祝大妈正在做晚饭,板着脸,把勺子、碗弄得砰砰响。
“妈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了?”青叶悄悄问素美。
素美眼神乱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俺也不知道,嫂子。”
祝民摇头晃脑的回家来了,一进屋就弄得到处都是酒气,手里还拎着个笨重的录音机。
祝大妈一看见,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要打他,“你这是去哪儿灌了马尿?就知道跟那些不正经的人瞎混,拿回来个这破玩意干啥用?就知道天天的气我!气我!都气死我算了!”
祝民被骂得瞬间酒醒了一半,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像个小孩子似的,挡着扫帚委屈地嚷嚷:“俺咋气你了,妈?人家给俺个录音机,又不花家里钱,有啥错?出去一天,刚进门你就又打又骂。”
大家都劝,祝大妈把笤帚给撂地上,咬着牙说:“谁谁都来气我!凭啥?这个气我,那个也气我!”
祝四德背着手进来了,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多大的人了?别没事儿朝孩子撒气!”
祝大妈气狠狠地说:“那武瑞华她妈今儿找家里来问我罪来了,说祝良结婚都没先经过他家同意,说咱家无情无义没良心。”
祝良一头雾水,“我结婚关他们家什么事儿?”
第6章 是命中注定
素美这才附和着说:“瞧那女人的嗓门大的,嗷嗷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慈禧太后跑咱家来抄家斩头了。”
素美平时语速就快,这会儿也不用婆婆说话了,噼里啪啦比划着说着:——武瑞华她妈说,大哥你当年考上中师的时候,他家给凑了五百块钱学费,专门让武瑞华给送过来。她说,那可是他们家买肥料的钱,她连想都没想,就拿出来,权当资助未来姑爷读书了。
屋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未来姑爷?
听到这话,祝大妈脸都青了,“她让武瑞华拿来五百块钱,当时说是借给咱家救急,我只当她是热心肠,谁知道她们有这心思?”
青叶听到这听明白了,原来大家说的就是刚才遇见的武瑞华的母亲。
哦,怪不得她刚才斜眼看我。
“对啊,咱妈说我们家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这意思。武瑞华她妈原话是这么说的——俺闺女对祝良那心思全班学生都知道,就祝良不知道?装吧!给你们送钱的时候,还非得红口白牙的说出来?俺闺女要脸!说不出口!祝良读中师的时候,俺闺女给他写信,他回信说,会记得这份恩情,报答这帮助。这会儿又翻脸不认账了?这要不是有老乡到那边打工去,还不知道他在家已经偷摸结婚了。
—说的什么屁话!我是她肚里蛔虫啊?她不说,我就能知道她想把闺女嫁给我孩子?再说了,那500块钱,我那年冬天卖完苹果就赶紧还给她了,还给他们家带了一大袋子最好的苹果。她咋还惦记着嫁闺女了?
祝大妈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儿,简直气昏了头,摔着围裙嚷嚷:“几百块钱我就把孩子卖给她家了?她当咱家是什么人家?”
话一出,祝良很快的看了青叶一眼,青叶也朝他看过来,俩人对视一眼,青叶的眼神躲开了。
“妈,这事儿你别操心了,都是误会,我去找武瑞华说清楚。”祝良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祝四德忽然开口,粗声粗气的说:“说什么清楚?这事儿原本就很清楚,她借钱,我们还钱。其余那都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事儿。坐下,吃饭!”
吃过晚饭,洗洗刷刷,素美两口子回自己屋了,俩人忙着捣鼓那录音机。
祝大妈还在跟祝四德唠叨白天的事儿,青叶敲门进来了。
青叶拿了钱送到祝大妈手上,“妈,我攒了一些钱,放家里用吧。”
祝四德瞪了祝大妈一眼,其实不用他瞪,祝大妈也早就后悔了,不该快嘴快舌说那句,让青叶以为自己对一千块彩礼的事儿指桑骂槐。
“拿回去,青叶,咱家不缺你这份钱。”祝大妈使劲推让,涨红了脸,说,“你俩没住在家,睁眼就要花钱,我咋能要你的钱?”
“妈,你拿着。”青叶很坚决,把钱塞在祝大妈手里,不由分说快步走了出去。
祝大妈手里拿着钱,可怜巴巴的看着祝四德,“咋办?他爹,看来青叶记恨我那么说了!”
祝四德“哼”了一声,牛头不对马嘴地骂了句“这武瑞华她妈是个什么玩意儿。”
祝良很快过来了,祝大妈一把把钱又塞回他手里,“去,拿给青叶,这钱我不能接,你们都成家了。”
祝良就笑了,“妈,别多想,青叶发了工资,昨天下班就跟我说了要给家里钱,这是她的心意,不是临时起的主意。你就拿着吧。”
祝大妈不信,怪自己说错了话,更怪武瑞华她妈莫名其妙来数落她一场。懊悔一阵,生气一阵,来来回回说了半小时才让祝良回屋。
青叶在摆弄花儿。
在果园里采的那枝杏花开得正好,她从墙角找了一个喝空了的酒瓶,灌了清水,把花枝插在里面。
祝良进来,青叶就端着那瓶花给他看,笑着问:“好看吗?”
祝良凑近闻了闻,说:“还香呢。”
俩人就把杏花放桌子上,前后左右的看了一阵,说“睡吧”。
刚灭了灯,青叶忽然问祝良:“你当初为什么答应给我家一千彩礼?多得离谱。”
祝良心平气和的回答:“千金难买我乐意,我见过你,我想和你结婚。”
青叶不吭气,祝良说:“不管你家出于什么原因提出这个数额,我只管一件事,就是你愿意不愿意。”
青叶往祝良身边靠了靠,像是自言自语:“真是奇怪,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早就认识你了。”
“可能是上辈子吧。”祝良开玩笑说,“咱们俩做夫妻就是命中注定。”
黑夜让人动情,白天说不出口的话,这时候黑咕隆咚的说出来丝毫不觉得肉麻。
第7章 你闹着结婚?
祝良今年带的是初一两个班的语文课,初一没有晚自习,他就有了很多空闲时间。
祝良除了爱写文章,还爱钻研教案,想法设法创新上课方式,分角色朗读啊,课前小演讲啊,尤其喜欢找些名家作品给学生们读。
刚开始,老教师们就劝他:小祝啊,你整那些花哨的没用的,考试又不考,净是浪费时间。
祝良就笑笑,说:“我就先试试一小段,要是没用就不整了。”
回头就继续读,用自己稿费买了《西游记》、《八十天环游地球》、《城南旧事》、《鲁滨逊漂流记》等几十本名著,在班里轮流传阅,条件是:按时完成作业。不然不让看书。
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很积极,为了看小说,连作业都做的积极了。
原本班里有不少偷偷看琼瑶小说的女生,为了维护住自己爱好文学的说辞,也加入了名著阅读的行列。
初一下学期,祝良教的两个班语文成绩就有点突出了,年级成绩评比,总有几个高分在祝良班里,平均分也很靠前。
六月升级考试过后,毛校长召开大会,特别表扬了祝良:敢于整些新形式,又能潜心研究教学。另外,为了激励大家的教学热情,奖励成绩突出的老师,公费去省里旅游三天。
有老师就问:“校长,能带家属不?”
毛校长捋捋秃了的头顶,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哈哈的说了句:“下次,下次带家属。”
青叶早上起来就接二连三的叹气。
祝良从食堂买了早餐回来,见她这样,以为是不想让他出门,就说:“要不让别人去?反正去了也是到处逛,我原本就不爱逛。”
青叶指指床上,祝良看见一团红色污渍。
“原来为了这个啊,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嘛,不要皱眉,不要愁。”
青叶苦恼的不行,吃着饭还怪自己,“我怎么这么笨啊,几乎每次都弄脏床单。”
俩人吃完饭,祝良就把床单给哗啦哗啦的洗了,“咱俩到百货大楼逛逛去,进城呢,买件衣裳。”
祝良把青叶从床上拉起来,哄着劝着才出门了。
青叶不逛街是不逛,一逛就买不停,她对女人常热衷的衣服、护肤品之类的倒一般,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好看,不喜欢,不买”。
就看见路边上那卖糖葫芦、棉花糖的,走不动。
青叶说:我小时候没吃过这些,不让吃。现在是反弹了吧?这反弹的力量真大啊。
祝良也不管她,就看着她买这买那,吃得鼻尖上都粘了糖。
青叶还买挑了好多卷卫生纸,这种要两包,那种要两包,说要回去测试哪种好用。
祝良就拎着兜子站那儿等,随口说了句:“为啥就不测试那一种?”
青叶皱眉说:“在家用了十几年,够了,看见它就心里别扭,不想再看见它。”
祝良暗叹一声:这也是反弹吧?
逛过百货大楼,又拐进小饭馆吃了点饭,回学校都下午了。
学校里乱哄哄的,学生放假,驮着大包、小包要回家,那情景就像动物迁徙。
也有家长来接孩子,主要是帮忙搬被褥。
祝良把东西送家里去。
青叶就站在路边上,吃着糖葫芦,饶有兴趣地看着初中生们呼朋引伴。
“戴青叶。”
青叶听见有人叫她,在学校里还没人这么叫她,老师们都叫她“青叶同学”。
一扭头,一个推着自行车涂脂抹粉的姑娘,好像见过,但又不认识。
“这么大的人还吃这玩意?装小孩啊?”那姑娘又说一句。
青叶听了声音一下子想起来,哦,武瑞华,祝良的绯闻对象。
虽然武瑞华看青叶总是横眉竖眼的,说话也是劲儿劲儿的,青叶看她就很平常,暗恋不是罪,爹妈臆想闺女嫁乘龙快婿也不是她的错。
“你好,”青叶笑笑的说,“顺手买了一个,你找人?”
“我弟在这儿上学,接他回家。”武瑞华说话还是硬硬的,“你爱人呢?”
青叶下意识往家属院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祝良朝这边走。
“祝老师,我在这儿呢。”青叶拿着糖葫芦的手朝他挥了挥,笑得像朵花。
武瑞华脸一下子拉得很长,冷冷地说:“听说当初是你找到学校来,闹着要祝良跟你结婚啊?你脸皮还真厚啊!”
武瑞华声音很大,旁边经过的学生纷纷扭头看着她俩。
青叶从小听了老太太骂了十几年难听话,早就明白了,不要接招。接招就是闹剧。
青叶微微摆手,很平静的说:“不是这回事儿,是我俩见过,祝良家来提亲,我同意了。”
武瑞华两只手快把车把捏碎了,还想说什么,祝良来到了跟前。
“瑞华,来接你弟吧?”祝良客客气气地说。
武瑞华没吭声,剜了祝良一眼,推着车子往男生宿舍那边走了。
祝良也不在意,和青叶说:“刚遇见廖刚了,非要把他行李包拿给我用,回去等着他吧。”
廖刚是去年刚分配到这儿的老师,祝良的单身宿舍退出来之后,他搬进去住,加上廖刚也是教语文,俩人关系比其他同事就近了一些。
这次学校组织先进教师到省里旅游没有新老师,资历最浅的就是祝良了。
俩人刚到家,廖刚腋下夹着个行李包来了。
“祝老师,嫂子,瞧瞧,没用过,我姐过年从广州给我捎过来的。”
廖刚把行李包抖落开,包是黄色的,上面印着一个很大的猫脸,大眼长胡子,像在瞪着人。
祝良摆手,“我用网兜把衣服一兜就完了,这我用有点……有点浮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