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只身一人在砭骨的严寒中走了数十载,他以冰风为刃,一刀一刀将刻在心里的那个名字抹去,直至乌发尽染霜,用几十年的光阴换来了一场自以为是的勘悟。梦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却不知他早已错过,待到梦的尽头只余一座枯坟,他才了然其实他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将自己囚禁在了红尘里,再也没法出去。
梦里,他穷途末路;
那一日,做了这个梦的他,心魔顿生。
裴子夜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梦中的场景竟会再现。唯一和梦中不同的一点,是他的心魔,此刻还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场美梦。
裴子夜敛目低笑一声,心道。
“出招吧。”
离暮雪不知裴子夜在见到幻境模样时内心有多震动,见防御阵法已经稳定,她抽-出碧雪剑便摆开了招式。雪衣猎猎,剑刃振出一声清鸣,地面覆了寒冰的冻土反出日光,照得她的神情沉静又薄情。
裴子夜凝眸注视着她。
半晌后,他轻扬起嘴角,折扇往身侧展开,微笑回:“师姐,请。”
剑光虚晃,扇影盘旋,碎冰雪沫满天,日光一照,如在空中散了无数细小的莹光。离暮雪和裴子夜就在这纷扬的莹光包裹中出招接招,眼里除了炫目的一片银白,便只有对方。
转眼百招已过。
场边观赛的众人都觉得今日的战况和前两场有些不太一样。可惜防御阵法形成的幻境场景具体有多震撼,只有在场内的人才能看清,场外的人唯有在里头二人近距离交斗时,才能窥探到那么一角。
“下雪了。”
玉云琅看着离暮雪和裴子夜发上的银雪喃喃道了一声,伸手往前一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比试场内情况,和他们外面的人无关。
林苍陆笑他:“你这也看得太入迷了吧?虚幻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陶蓁锤了林苍陆一拳,叫他闭嘴别说话。
玉云琅有些愣地继续看着场中打斗的二人,看着在阳光下闪烁飘零的莹莹雪花,心想了一句:真漂亮呀……
步燕青拿手肘杵了一下身边的洛星渊:“诶,你觉不觉得老三今天状态有点不对?”
今日观赛的人多,候场区的两把椅子边上都围满了人。步燕青和洛星渊站得最前面,听了步燕青的问话,洛星渊点了点头,冷酷“嗯”了一声。
他脸上的伤口擦了浮月膏,愈合得很快,只剩浅色的一道痕迹,倒显得他这人多了一丝人味儿。步燕青见他不动如佛地抱着剑,又杵了他一记,分析道:“前两场他没用上踏浪剑也还说得过去,毕竟他的实力你我都有数。可现在对阵的可是师姐,他还只用折扇,可别是真打定了主意要输吧?”说到最后两个字,饶是铁憨憨如他也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洛星渊眸光动了动:“他不会。”
“什么不会?”步燕青问,“你说他不会输?”
“不会故意让。”洛星渊眼睫垂了一下,难得多说两句话,“面对师姐,他会尽力。”
步燕青顾自琢磨了一下洛星渊的话:“嗯,你分析得对。毕竟师姐已经赢过你了,大家对她的实力也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这要是老三不尽全力,那装得也太假了点。”
诚如洛星渊所言,面对离暮雪,裴子夜自然会尽力。不仅是步燕青说的那样,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于离暮雪而言,出于爱护和心软的相让不是尊重,使出全力的对战才是。只有先走进了师姐的眼里,才有可能去谈进她心里。
又是一掌对上,两人分别往后退离一丈。
离暮雪提剑往身侧一甩,看着对面裴子夜右腿屈膝着地,撕裂的扇面有半副落在了一旁。
“师姐……”裴子夜拿手背揩了一下嘴角血渍,喘匀气站起身,看向离暮雪,温声道:“我还是有些轻敌了。师姐的修为,比我以为的还要深上许多。”
“那还不用剑?”离暮雪反问。
“师姐说的是。”裴子夜回,“该用剑了。”
他右手五指一张,一柄泛着蓝光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剑身窄长,靠近剑格的地方略有弯曲。流光在上面划过,就像有了生命力一般,看起来有些邪肆。
随着踏浪剑被祭出,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幻起来,乌黑的片云将太阳遮挡,狂风四起,刮得人站立不稳。金雕在远处啼鸣一声,在飓风之中盘旋打圈,直直往下俯冲坠落。巨大的冰川裂开了一道缝,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破冰声响,咯咯回荡在耳边,连带脚下的冻土都开始颤动。
离暮雪心下不由一紧。
就在她反应过来之际,冰层裂开的声响终于到了她的脚下。隐藏起来的动静连成了一片,变成了轰隆隆的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冰层与冻土如同蛛网一样开裂,冰川下沉掉落,露出底下被遮盖了数万年的极地深海来。
海水是黑蓝色的,沉沉地淌在那儿,浓厚又充满死亡气息,连冰川掉下去被它吞没,都不曾激起它多大的动静。
巨变发生在一瞬间,在脚下的冻土崩裂掉落的那一刻,离暮雪急速飞身往一旁退去,下落到了一块完整的冰面上。然而即便她反应得快,在接连炸响的冰川碎裂声中,她也还是没法控制住身体站稳,不得不拿剑支地半跪下去方堪堪稳住身形。
枢天大阵!
离暮雪到此刻才骤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沉如水地朝裴子夜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