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恪下意识躲藏到一旁,可很快便发现,少女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绫,似乎看不见的样子。
他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因为如果她看不见,他就能悄悄走近一些了。
赵景恪探出脚步,没敢进入凉亭,停在距离台阶下方几步远的树丛前面,席地而坐,一瞬不瞬地仰头看她,静静听她抚琴。
他从未见过这么美好的女子,也从未像那一刻那样,既为自己卑微的出身感到自惭形秽,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哪怕只有一点。
赵景恪喜欢听她抚琴,又不仅仅是喜欢听她抚琴。
就算她奏完一曲,暂时将琴放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只是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发呆,他也能看上很久。
原本,赵景恪只打算在暗中默默关注她,从不敢妄想能和她产生交集。
直到有一天,她似乎心情不好,拨断了琴弦,指尖被琴弦划破,渗出血来,她将染了血的手指含在嘴里,不一会儿,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景恪那时被吓了一跳,颤抖着手去试了试她的呼吸,确认她呼吸还在,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些许。可他不懂医术,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在院子里制造出动静,引外面的人进来。
看她的婢女们闯进院落,赵景恪这才隐在树丛中,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他像往常一样翻墙进了嘉兰苑。
可这一次,她因为前一日的事猜到了他的存在,还威胁说要喊侍卫来抓他。
赵景恪怕她真的照做,顾不得其他,慌忙出声阻止。
本以为她会害怕,可没想到她弯了弯唇,竟然主动跟他搭起了话……
说完当初发生的事情,赵景恪急忙解释:“月儿,虽然我本来打算偷东西,但我什么都没有碰。”
嘉兰苑的摆设无一不精美,唯一的主子还看不见,就算偷了东西也不会被发现。
但赵景恪去了那么多次,什么都没有碰过。
他宁愿每天傍晚去埠头附近做苦力,勉强赚几文药钱,也不敢拿她的东西。
那个时候赵景恪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隐约有种感觉,一旦他伸了手,将来必定会后悔一生。
这些年,他每次回想起当初的决定,都觉得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起歪念头,不然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心爱之人面前抬起头。
他这么急着为自己辩解,生怕被她看轻了似的。这让盛听月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时候在嘉兰苑只有他们两个,她又毫无防备之心,若是他心有歹意,想做什么都很简单,完全没必要整日浪费时间陪在她身边。
赵景恪笑意略有些苦涩,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月儿,如果我知道你也在找我,我定会早些跟你坦白身份。”
如果他没有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难堪,早日跟她说开一切,他们就不会在误会中,白白错过了两年。
盛听月听他这么说,于是猜测道:“你看过我的盒子了?”
“嗯。你被符越忻掳走之后,我想找找你还和谁有联系,就看了那个盒子。”
原本锦盒里装的就是关于他的东西,盛听月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看的。
她心绪复杂地转回身,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船板上,搭在外面的小腿也不再荡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景恪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便没有贸然打扰,静默地立在她身后的船舷处。
只是他蜷握的手心,不自觉地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汗。
让人不安的沉默过去许久,赵景恪忽然等来她的一句:“对不起。”
赵景恪瞳孔骤缩,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声音都在发颤,“为何要向我道歉?”
她不愿意接受他了吗?
盛听月望着月色下波光如镜的河面,还有河面上漂浮的一朵朵芙蕖,“我上次不该那么说你。”
“什么?”赵景恪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你把我关在府里那次,我跟你吵架,骂了你。但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盛听月虽然性子骄纵,但她不是刻薄的人,平时也不会故意戳人痛处。
那次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其实她后来后悔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道歉。
正好趁这一次,把所有的话都说开。
赵景恪这下想起来了,她那时曾说过他“果然是庶子出身,只会做这等小人行径”。
都过去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她居然还记得。
赵景恪重重地松了口气,冰冷的身躯里被注入暖意,像是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