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衍打量他片刻,忽然赞道:“陈大人果然有一根三寸不烂之舌!”陈衡只简单道:“过誉!”
潘衍偏要搭话:“灵坛前祭祀时,我夸你什么来着?”陈衡显然不想与他纠缠:“承你吉言!”
潘衍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着,抿唇不问了。
先来一位白衣青年,面前置一桌,反扣两只小瓷碗,内搁一颗红豆,反复对着碗儿吸气吐纳,就见碗内红豆愈来愈多,很快满满两碗,名曰仙人栽豆。
一位老者,取来花盆,种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开枝散叶,花谢结果,摘下一篮子鲜桃,名曰寿桃放生。
街市常见的把戏,并不稀奇。
再来五人表演吞剑吐火、割喉刺舌、剖腹挖心,肢解复原,朱镇感觉不喜,摆手命退下,开口道:“七年前那场奇术百戏,其名鱼龙漫衍,朕记忆深刻,就看此出即可!”稍顷功夫,从殿外走进个白衣妇人,但见她三十岁左右,样貌姿容皆在上乘,拱手作揖自报名号燕云。
她话并不多,拿出一管笛子横在唇边吹奏,音律缥缈,两边孔洞冒出白烟,逐渐浓重,潘衍眼前变得朦胧,他伸手拨云撩雾,映入眼的是一潭荷池,池后竹篱茅舍,柴门藤花,吱嘎一声,从内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手拿挂着爆竹的长竿,怀抱绣球走到池边,将长竿插在池中,再点燃爆竹,就听噼啪不绝,狼烟四散,说时迟那时快,从池底窜水跃出一条赤龙,金鳞耀日,又出两头麒麟,张牙舞爪,孩童扔出绣球,看它们拱顶抢夺,又引来数只仙鹤、乌龟及比目鱼。
燕云术士笑道:“今日吉瑞,皇上及列位重臣何不随我去仙庭游嬉一遭?”那条赤龙绕飞至朱镇面前,朱镇欣然起身骑上,潘衍则乘仙鹤,龚如清亦是,众臣飘飘荡荡过九重天,入南天门,至紫微宫,到底仙人居所,瑞气千条,金光万道,宝殿仙宫雕梁画栋、宝玉状成,龙凤禽兽,翱翔走跑,仙女宫娥,姿态袅娜。隐隐听见鼓乐奏鸣之声,走进宫殿,四处可见金甲神人,玉帝王母案前端坐,仙班位列两侧,瑶池之内,嫦娥率七仙女歌舞正欢,太白金星前来迎接,却是在为玉皇大帝作寿,两帝同日诞辰,又惊又喜,遂盛邀入席,与玉帝同坐,言谈甚欢。
潘衍只觉胸前如被火烧,似揣燃炭,灼烫难忍,抬手猛得捂住,幡悟是潘莺给他戴的那枚铜镜,眼前蓦然清朗,竟从幻境中抽身而出。而皇帝及众臣如老僧入定一般,神情恍惚。他不露声色,暗观前处,原来那五六岁孩童不过是个侏儒,荷池一盆水,金龙、麒麟、仙鹤、乌龟、比目鱼及天上仙人不过是木偶或用彩纸扎成。燕云吹着笛音,与五六黑袍道人牵线操纵。燕云忽道:“下断魂草!”又有四五道人窜至桌前,迅速往每个酒盅里倾洒药粉,待得完成,就见朱镇慢腾腾伸手去端酒盏,就要往口中送。龚如清他们也陆续端盏,说时迟那时快,潘衍一手甩出绣春刀,击落朱镇的酒盏,一手抓过烛台朝燕云扔去,那燕云显然未料生此变故,偏身闪避,烛台之火落向金龙麒麟天上仙人等物,不堪烧,很快化为火海。
幻像被破,众人陡醒。
潘衍厉喝:“酒中有毒!”那些黑袍道人眼见败露,一不做二不休,手持利刃杀向众人,还未及身,数根翎羽箭从暗处激射而出,原来大殿早已暗伏锦衣卫。众臣看着地央遍尸,一片哗然。
潘衍闪身拦住欲出殿门的一位官儿,微笑问:“陈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衡很淡定,眼神发亮,甚朝外呶呶嘴:“你自己看!”
潘衍随而望去,笑意敛收,面色铁青,空旷的殿庭,此时乌压压排满兵士及骑马的将军,穿的护身衣及打的旗帜皆有个朱红的“秦”字,鲜明而刺目。
显而易见,他们被秦王的将兵包围了。
常燕熹这个草包!潘衍忍不住怒骂。
朱镇亦被众臣围簇过来,面色惨白,却平静的看着眼前一切!成王败寇,他已经尽了全力,余下便是天意,也无什么可遗憾的,仰起首,目光越过众将兵的头顶,落在不远处庑殿顶金黄琉璃瓦片上,天色将黑未黑,一轮白月挂在重檐尖上,脊兽似要骑鹤仙去,那里或许才是真正的仙宫!
陈衡狂笑着走下汉白玉石阶,抬手揭下人皮面具,赫然是那遍寻不着的秦王,皇权大柄将握在手,他兴奋的面目狰狞。
潘衍说给朱镇听:“你这个皇叔可够丑的,兴亏你和他长的不像!”反正死路一条,君臣礼数见鬼去吧!
朱镇也懒得介意了:“相由心生!他原看着还顺眼,现今是真的丑!”
两人苦中作乐,不禁都笑了!
秦王望向他们,振臂高喊道:“你们还不过来!朕的爱卿!江山社稷,荣华富贵,近在咫尺,你们还要等到何时?”
“他在招唤同党!”潘衍一眼看穿。
一个、两个、三五成群,横冲直撞、擦肩而过、愧悔掩面......可谓是人间万象,彼此间的空隙愈发宽松,待无人再动时,朱镇回首,他虽年轻,却目露深沉,心怀悸动,留下的人虽不多,却都是忠良不惧生死之辈。
潘衍看到岳丈董靖在身后,便想起董月,这一世命也够苦的,但愿再投胎后千万别遇上他,好生的活着吧!
秦王开始朝兵士发号施令:“放箭射杀他们,不留一个活口!”
没有人行动!他微怔,朝马上将军扬高嗓门喝道:“放箭杀死他们!放箭!”
马上将军缓缓做个手势,拉弓持箭的数十兵士,突然跑动起来,迅速变换阵型,竟将秦王及众臣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箭尖对准了他们。
无论是秦王这边,还是朱镇那边,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
那将军利落地跳下马来,取下胄一甩,脱了盔甲一扔。
看倌道他究竟是谁,竟然敢在阵前率兵临阵倒戈,原来他正是仅带五万兵士以少胜多的大将军常燕熹。
常燕熹给朱镇拱手作揖,再看向潘衍:“你骂谁草包!”当然此时并非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又立刻问:“云会道长呢?那个燕云术士在何处?”
潘衍道:“未曾注意......”刹时神情大变,糟糕!疾奔数步,见一匹马上有个人欲下不下,索性一把将他拽倒在地,跃马而上,驰骋而去。
周希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好容易站起来,又被一匹快马踏过,惊得再次摔跌在地,他容易嘛他,钦天监一个五品小监正,要学会上马、骑马、下马,还要被各种欺负,他就想领着俸禄混混日子,和粉头巷的相好多好几次,平生再无大追求......一双手亲切的将他扶起,他泪眼望去,话立刻脱口而出:“皇上,此番能破解幻术,寻出秦王兵马匿藏之地,臣也有出力!”
朱镇微笑道:“爱卿勿慌,随朕进殿慢慢说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叁柒章 大结局(终)
宫中危机解除,潘莺这边厮杀正酣。
但见得侍卫:火箭纷飞,火统四射,火刀乱砍,烧得妖兽皮毛滋嗞响,焦臭气味难闻。
但见得妖兽:面目丑恶,身强力壮,嘶吼震山,齿若铁板足爪赛钢钉,专咬颈腔夺命。
燕十三燕赤北,高举照妖镜,招展乾坤袋,挥洒血符咒,转腕阴阳剑,低回反仰翻多次,刺杀命脉势昂然,但见那妖魔邪兽杀一批又一批,竟是源源不断。燕赤北有伤在身,施力交锋之时只觉伤口绷开,渐觉不支,行动迟缓下来,光靠燕十三拼命抵挡,总有疏漏之处,几只妖羊顶着犄角朝潘莺冲撞而来,潘莺摇响镇魂铃,妖羊倒退转身冲向侍卫,身中火箭烧死。
巧姐儿倚在潘莺身旁,常嬷嬷拉她进房,她进去又出来,袖笼里鼓鼓装满,手里还拿着阿姐算帐用的算盘,见一条额攒肉冠的美人蛇绕屋檐缠梁柱而下,跑近用算盘角照头一劈,顿时稀碎。
董月简直大开眼界,现在真说不清是谁保护谁了。
一条乌黑长鞭直朝潘莺劈头盖脸地打来,她忙搂住巧姐儿闪避,鞭子扑个空,却把她坐的椅子摔成四分五裂。巧姐儿脸色大变,果然见那自称姥姥的双头怪现了身,众妖兽退至她身后,听她怒笑道:“乖孙儿,你要了我一条命,今总要还我条命来!”她老妪脸一转,不见从前男人模样,已是毁的面目全非,看去不过一个肉疙瘩。
潘莺将巧姐儿掩至身后,燕十三让燕赤北在旁暂歇,从角落里拿出一柄钉耙来,那老妖问:“你这是何神器?”燕十三道:“此乃采五山之铁精,由金甲神人铸造而成,耙柄刻日月星辰,九齿雕佛经咒语,专用来打你这恶贯满盈的千年老妖!”
那老妪笑道:“区区个刨土挖坑的钉耙,唬的住我?”话音未话,已腾空而起,鞭子朝潘莺狠打而至,潘莺抖出捆妖索,捆妖索金光乍现,快速顺鞭梢扶摇缠至鞭柄,一并将老妪的手死死绑裹,她大为惊骇,拼命甩晃,潘莺紧拽住捆妖索,因怀孕而乏力,眼看要被她挣脱,巧姐儿上前一把攥住,燕十三抓起钉耙跃在树桠上,见老妖受困于手中鞭,遂不再犹豫,瞅准时机,踩枝踏叶蹬蹬迎面冲去,双手举高,用尽平生力气,一耙锄在它脑袋上,就听一声尖厉嗥叫,燕十三拔出耙子,刺透的九孔飙出血柱,老妖跌落倒地,瞬间毙命。
巧姐儿察觉背后有一缕阴冷之风,蓦得回头,白猿精不晓何时踱到她身后,举掌朝她头顶拍来,却忽然僵住,躯体一歪朝侧倒下,董月浑身瑟瑟发抖,手里紧攥着短刀,刀尖滴着血。她竟然敢伤妖,可真是大出息了。
巧姐儿高兴地喊:“嫂嫂!”
董月面无血色,嘴唇都在哆嗦:“你别怕啊,嫂嫂救你!”
巧姐儿点头:“嗯!”
那些妖兽见老妖怪死了,本就是乌合之众,更无心恋战,逃窜四散而去了。
黑云迷雾褪尽,不知何时天就黑了,一钩新月挂树梢,映照满院狼藉。
潘莺觉得腹中隐痛,牵着巧姐儿回房,忽然听得一声低笑,很轻柔,却毛骨悚然。
她缓缓转过身,院央站着个白衣妇人,碧玉簪子绾起头发,月光洒满她的脸,而她的眼睛乌黑如石,冷冰冰地盯着她。
潘莺前世随燕云师父学法术,后被抹去记忆,嫁入常府后,便再无交集,连带她的样貌都模糊了,是而死后重生,她都未有认出,而此时,潘莺脑中无比清醒,重生后追杀她的黑袍道人,婚嫁途中所见男子,皆是她,无论怎样伪装,那双眼睛的温度是不变的。
燕赤北显然也认出了她:“燕云师姑,你七年前助纣为虐,残害杀戮同门子弟,如今仍不知悔改,我要替天行道,为师报仇,纳你命来!”旋即手握法剑,三两步奔至近前,不顾病体带伤,并不睬潘莺阻拦,奋力与之恶斗。
潘莺很是焦急,燕赤北绝非燕云师姑的对手,燕十三亦要前去相帮,被她一把抓住胳臂,厉喝:“你也要去送死么.....”话音还未落,燕赤北被抛了过来,重重撞上扇门,翻倒在地,双眼阖闭,不再动弹。
燕十三奔过去搀扶,却见他胸口汩汩流血,触其鼻底,已然了无生气。
“师兄!”男儿有泪不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潘莺愤怒极了:“他与你无怨无仇,你何必一定要痛下杀手!”
燕云面露冷笑:“七年前潘时幸与燕赤霞罔顾我的信任,合谋坏我大计,毒酒杀秦王,孰可忍,孰不可忍,我虽杀光术士、灭潘家满门,但念在往日情份,仍放你和潘衍一条生路,并告诫勿要再回京城,你们却置若罔闻,科举入仕,嫁配嫁娶,好不热闹!”她咬着牙恨恨:“若知今朝你们再坏我的大计,当初就不该留下你俩祸患!”
潘莺听话识音,顿时狂喜。
燕云却觉她的表情十分刺目,从背后鞘中抽拔出两柄古剑,右腕一扭,剑锋凌厉,瞬间削下柿树的一根粗枝,再一挑,那粗枝瞬间横压潘莺肚腹,她忍不住呻吟,眼前发黑,只觉剧痛难忍,有血从腿间流出。
燕云仍在叫嚣:“我要让你们都给秦王陪葬!”
侍卫长杜雁山下命放火箭和火铳,排排射出,暂将她困住。
潘莺已躺在床上待产,接生婆子撕碎沾着血渍的裙袂,常嬷嬷阖紧门窗,拉下卷帘,把纷繁喧闹远隔在外。
房里安静极了,几个婆子有条不紊的准备滚烫的热水、白棉巾、红烛、剪子及参片。
潘莺咬着牙摒忍,她生过孩子,知道力气要用在后面。看到常嬷嬷时才担心地问:“巧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