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莺问:“到底是因何事呢?”
“师父不曾告诉我,只说关乎谋朝篡逆,为护江山社稷,潘老爷与他同策算计,甚把他送入宫中那场筵席中。”
“宫中宴席?!”潘莺有些不解,她的父亲禀性平淡随和,素不愿多事、不喜生事。
燕赤北道:“席间有一场幻术表演。这天下能与师父致幻手段相媲的,唯有燕云师姑。那次后,秦王中毒离京,师父重伤阖逝,潘家满门失踪,术士惨遭屠杀,众生惨烈,但江山社稷终得以保全。”他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秦王和燕云师姑卷土重来,这趟又有谁能抵挡住他们呢!”南雁飞过无痕,流云层叠密布,忽有暗风袭来,吹得衣袍呼呼地鼓胀,把背脊那点新起的汗意悉数抹去了。
晚间常燕熹打马回府,刚进房就被潘莺拉着说话,他苦笑道:“我在诏狱待了整日,沾染了一股血腥臭气,容我先去净身换件衣裳。”
潘莺就在廊前等着,巧姐儿看出她的焦急,一会儿跑去掀条帘缝子偷瞄两眼,再跑过来凑她耳边禀报:“阿爹在往身上浇水!”
“阿爹在抹皂胰子!”
“阿爹不让我看!”
“阿爹在穿衣裳!”
常燕熹从净房出来,看着潘莺和巧姐儿仰起的笑脸,也无奈地噙起嘴角。
潘莺拿来棉巾替他擦拭潮湿的发脚,还在他颈间嗅嗅:“好香!”常燕熹被她的举止逗笑了:“我又不是娘们,要那么香做什么!”拉住她的手抱坐到怀里,掂了掂:“怎还这样的轻?要多吃饭才行!”
潘莺搂住他的颈子:“哪里轻?”又捞起袖管露出雪白的手腕,在他面前晃晃镯子:“箍的比从前紧了!”
常燕熹凑近咬一口,不轻不重的,浅浅牙印,潘莺俯首亲了他嘴角一下:“你属狗的么?”
唉呀......辣眼睛!潘衍背着手原要进房,又退了出来,跟春柳交待了,再拉住从身旁跑过的巧姐儿:“走,见见你嫂子去!”
巧姐儿举着一只鸡腿,要去燕十三那里,挣脱着跑开了。
潘衍回去朝董月道:“巧姐儿和你不亲近!宁愿去找燕十三,也不肯来看你!”
董月虽然一门心思想和离,但听他这般说、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再说回潘莺,她把燕赤北的话讲给常燕熹,常燕熹听毕,握着她的手:“我今日审讯黑袍道人,他倒吐露了许多,你怀着孕,恐惹你难过,打算待你生后再告知详情。”
潘莺低声说:“我们都是生死历过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二爷尽管直说吧!”
常燕熹便细述一遍。潘莺沉默了许久,令他有些担忧:“阿莺?!”扳过她的脸庞,看她的眼睛。
潘莺终究还是感伤起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总无十全十美处。前世里我们不得善终,但潘家上下百十口和那些术士都活着,而如今我们好好的,他们却命丧黄泉,若是要以命换命我们才得活,确并非是我所愿!”
常燕熹劝慰道:“如潘衍所说,前世秦王谋朝篡位后,将延展数十年的兵荒马乱,百鬼横行,尸露遍野,俨成人间炼狱。轮回重生必是冥冥天定,要解后世之苦,我们必得先活下来!待皇权平定后,再禀奏皇帝将其们封功加爵、做足水陆道场,再风光大葬。”
潘莺思绪有所宽解,心渐平和,又听他提及潘衍,遂抿唇道:“前世里构陷你入诏狱,却也因阿弟而起!”
常燕熹微怔,一直以为潘莺是爱极了常元敬的缘故,才对他言听计从,甚而助他谋害自己!他语带迟疑:“怎会因他?”
潘莺点点头道:“你忘记你从前有多厌恶他!他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败光了家产,后又打着你的名号招摇撞骗,还弄出了人命!无法只得求你相救,你却狠言冷拒,不肯施以援手。爹爹出家时嘱咐过我,三弟是潘家仅存的血脉,无论如何要保其一命。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听信常元敬的话,他说与你同为血脉,不过权宜之计,岂会真的加害于你......”她眼眶泛红:“反正我是个傻子!”
常燕熹一错不错地紧盯她,思绪如打翻油盐酱醋铺子,满是五味杂陈,片刻后沉沉叹口气,咬着牙道:“我岂会见死不救.....你不是傻,你是不懂我的心!”
这笔帐记下了,待她生完孩子后,慢慢清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叁叁章 朱镇会群臣排兵布阵 燕熹嘱夫人身后打算
常燕熹看着潘莺睡熟后,方趿鞋下榻,穿戴齐整,打马出府,潘衍的官轿也嘎吱嘎吱从后随来。
他到乾清宫时,龚如清、兵部丁玠、五军都督府都督陈沐还有几位已落座吃茶,彼此见礼,不肖半刻时辰,潘衍也来了。
外面不知何时淅沥沥下起雨,秋风一阵阵,吹得宫灯的影子在窗牖上左右摇晃。
皇帝朱镇还带了个人来,是他的近身暗卫,名唤姜青,常燕熹及潘衍心如明镜,这位便是姜丽娘的兄长,看他举手投足的姿态,武功也就不及他俩了。
朱镇先问:“那黑袍道人审讯的如何?”
常燕熹便从七年前讲起,潘时幸和黑袍首领云会道长的渊源、他和术士燕赤霞为灭秦王阴谋而做的种种,惹来的杀身之祸,又提及那几桩悬而未果的案子。
朱镇脸色发白,背脊暗透冷汗,原来七年前他就差点死了。
潘衍淡道:“一切杀机皆在那场幻术表演之中。”
龚如清道:“皇上五日后圣节,会设筵席款待群臣,也有一场幻术表演,与虚幻中杀人无形,臣觉太过凶险,也无如燕赤霞那般的术士可用,不妨在他们进宫时即悉数擒拿,不予刺杀时机。”
朱镇摇头道:“这样朕虽保命,秦王又会逃脱,他在一日,朕就得提防他一日,皇权亦不稳一日。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朕才能心定!”他又问丁玠:"可有发现那十万大军的行踪?"
丁玠回禀:“说来蹊跷,数日里将京城内外严查个遍,竟是无半毫蛛丝马迹显露。”
众人神情凝肃,若说幻术可怕,却决比不过十万大军杀入宫中来的惨烈。
常燕熹道:“我问过术士燕赤北,若要在城中以幻术隐匿十万人踪迹,受场地及人流限制,手段再高明也无济于事,想来他们还在城外驻扎,城外空阔人稀,易于幻术施展。”
龚如清问:“燕赤北何许人?”
“燕赤霞的弟子,擅降妖之术,幻术虽懂,但其技远不胜师辈。且与黑袍道缠斗中身受重伤,现虽保住性命,却难利用。”
一众都有些失望。常燕熹道:“我知有个人可用,钦天监秩品五品的监正周希,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人间万象无他不知......”他见无人在意,怪只怪这老儿总往粉头巷弄钻,又贪生怕死,只想混日子,是而风评极差。
龚如清进谏:“常督主任将军时,在边关庶守数年,运筹帷幄,骁勇善战,从无败绩。此次对抗秦王的十万大军,不妨由他主率将兵,定能以少克多,出奇制胜。”丁玠、陈沐等几附议。
乾清宫里的灯火一直明到天色发清,小太监持着麈尾,头点点打磕睡,忽被推了一把,乍然惊醒,就听珠帘子簇簇作响,位高权重的官员说着话从内鱼贯而出,旭日东升了,数条阳光掠过彩绘的屋檐射进扇门来,给他们的背影都镶上道道金边儿,如天神一般,他想。
潘莺和接生婆子在明间说话时,常燕熹掀帘走进来,接生婆子忙站起问安,他低嗯了一声,坐到潘莺的身旁。
潘莺看出接生婆子的拘谨,命常嬷嬷带她回房歇息,又笑问:“今日怎回得这么早?”
常燕熹没答,只抚摸她的肚腹,又亲吻她的嘴唇,很疼爱的样子。
潘莺察觉出他的异样,伸手推推他,反被他攥握住顺势推倒在榻上,
“不怕!”他的呼吸炽热地吹着耳根,系带松了,衣襟敞开来,潘莺羞涩的认为自己现在可丑,但他好像很喜欢......她的指尖绕到他的颈后抓捏他的发脚......他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她快要生了。
还算熟练的替她系衣带,常燕熹沉声道:“五天后是皇帝的诞辰日,他将在宫里与众臣庆贺,不乏歌舞百戏,七年前有你的父亲和燕赤霞在筵席上、合力阻止秦王改朝篡位的阴谋,七年后的龚如清和潘衍更为势在必行。”
潘莺听他刻意说的轻描淡写,心底骤然紧缩,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呢!成王败寇攸关性命......她喉咙似哽了一团异物,半晌才费力地问:“你呢?”常燕熹道:“秦王带来十万兵马在城外躲避,我是个将军,最擅行兵打仗,抗击他们、切断秦王后路,我责无旁贷。”
潘莺捧住他的脸,认真地问:“你带多少人去?什么时候走?别瞒我!”
常燕熹亲她的掌心,如实回答:“五万!和你说完话就走!”接着道:“毋庸担忧,以少胜多的仗我打过不少。”一直没有听她吭声,抬头却看她很难过的神情,连忙微笑着把她揽进怀里:“都快要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还和巧姐儿一个模样,不高兴就红眼睛,哭鼻子。”
潘莺也不想被他笑话,她什么苦没经历过!无依无靠、不照样咬牙挺过来了!这时候变的脆弱,她归咎于怀孕的缘故。
“我从前不是这样的!”她用帕子擦拭眼角,还嘴硬。
“我喜欢你这样......”常燕熹喜欢她依赖他,为他笑,为他哭,为他掉眼泪,是他前世里梦寐以求的,但战争又是残酷的,生死不由己,他数年戎马生涯、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垂首看着她,神色郑重道:“阿莺,你仔细听我说,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总要做最坏的打算,为你做最好的安排,如果我回不来.....夏溪自会赶来给你报讯,你带着巧姐儿和丫鬟随他去街对面的院房,里有准备好的马车和箱笼,城门守我已打过招呼,不用担心拦行,出京城后可往桂陇县去,那有我的老宅,还有数十箱金银财宝及钱票,够你和孩子半生花用!”他顿了顿:“你明白了么?”
“你何是背着我藏了那么多银钱!”潘莺声音有些哽咽,又不想让二爷知道,俯首到他怀里,点点头,常二爷的良苦用心,她岂会不明白呢!深吸口气,握住他的手:“你一定要回来!”
常燕熹嗯了一声:“我回来后,指不定你已经生了!”又道:“巧姐儿身骨太薄弱,我放心不下,打算这次平定后,暂辞了官,带着你们一边游历山水,一边寻访名医,定要把她这病治愈了。”
潘莺笑了笑:“好,我等着你!”
常燕熹怔了下,还欲说什么,福安隔着帘子禀报:“丁大人已在二门等着老爷哩!”
常燕熹摸摸她的脸,她并没有哭,遂微笑道:“那我走了!”趿鞋下地,潘莺也捧着肚子要下榻,他便蹲身替她穿鞋,再扶她站起。
潘莺道:“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常燕熹走出了房,她没有送他,只站在窗前往外望,看着他抱起巧姐儿说了会话,再放下她,回头挥了挥手。
一缕秋风吹落黄叶,如蝶翩跹。
她的心忽然空荡荡的,像被他一并带走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明天完结哦!
第贰叁肆章 大结局(上)
潘莺整晚没睡好,一则肚皮阵阵发紧,二则因巧姐儿,常燕熹走后当晚,她便开始发烧,昏迷,不停呓语,燕十三请来钱秉义,钱秉义该说的早说了,默然开个方子给太平去抓药,只对潘莺道:“生死由命,岂能强求!”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