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婆有请!——Inking
时间:2022-05-24 07:33:58

说着,王氏忽然深叹一口气:“如今一年不如一年,每年庄上收回来的还不够家上下的嚼用。”
从她掌管苏家的掌家大权以来,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
当初虽苦虽难,也没到这种卖田卖地的程度,惟今之计,她也只能将这份担子分到下面的织户、农户身上。
向来东家难,底下的人只会更难,朝朝代代、世世孙孙都是这样的规矩,底层的老百姓只能听天由命。
苏临静心里泛起悲凉,普通人在古代讨生活实在太难了!
一番分拨指派后,王氏对苏临静嘱咐道:“阿静,过两天你往棉田去一趟,将田地提前看一看,没问题了就交给张管家去办。”
王氏这么多年持家有道,胸有沟壑,却是个裹小脚的女人,只在家中运筹帷幄,一边打理内宅。但凡外头抛头露面的事,她皆不沾染,都是让男人去做。
“知道了。”
暂时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苏临静只能先把这差事应下来。
当心事重重的苏临静回到东院,整个人无精打采坐着,两眉紧皱。
一来还没找到办法穿回现代,二来困境当前,如果不能好好解决,那苏家很可能面临破产,最要命的是江远宁怀孕了,若不能顺利挨过,那他们一家三口就要在明代当破落户了。
在古代,破产就意味着生存条件变恶劣,穷人是很难保全家人的。以她对万历年间历史的熟知,朝廷在不久后还要跟对面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海岛打仗,这往后的光景恐怕只会越来越严峻。
哎~~
苏临静忍不住地emo了。
“怎么去了一趟老太婆那里,回来就没精打采的?那臭老太婆难道连自己亲儿子也骂?”江远宁纳闷。
他这段时间沉迷研究各种回现代的办法,就连服毒自尽卡bug的馊主意都打上了,要不是苏临静拦着,苏家这会大概已经吹着唢呐请全村吃饭了。
苏临静回过神看着江远宁,一脸严肃问:“江远宁,如果我没钱了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一听这话,江远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嗤,说得好像老子是因为你有钱才跟你在一起似的。”
他只是自愿的吗?他是穿越过来的,根本没得选好吧!
苏临静叹了口气,“我说认真的。苏家要破产了,我很快就不是大地主了,也养不起你跟孩子了。”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江远宁把苏临静拉过来,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临静把文书递给他,“你自己看。”
江远宁粗略看了一遍,把那张薄薄的纸捏在手里扬了扬,“意思是要你负责帮官府收钱?”
“嗯。”
“至于吗?那你愁眉苦脸个锤子?这不好歹还是个官儿嘛?”
“你懂个锤子,这是官府让苏家贴钱补窟窿,老太婆刚才叫我过去商量把家里的田卖了。”
江远宁低头重新看了一遍手里的纸,满脸讶异:“不会吧?这么黑?”
他的宿主江氏只是个足不出户,见识浅薄的村妇,出身在对女孩疏于教养的商贩之家,对朝廷如何征收根本不知道。
苏临静点头,凑近来打趣问他:“要不你趁早改嫁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江远宁一脸嫌弃,伸手用掌心推了一下她的额头,示意让她滚远点,“你去把苏家这五年的所有财务报表跟资产统计拿过来,我先摸一下底再想办法。”
由于宿主江氏过分躺平,完全是个空白无知的小媳妇,他对苏家的收支和资产配置一无所知。在不清楚苏家财政情况的条件下,他当然不会贸然做决定,必须先做摸底。
苏临静两眼一瞪,两手一摊:“可是我没有这些啊,你忘了我宿主是个妈宝男吗?”
“没有就去拿啊,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江远宁扶额。
啧,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
夕阳移到树梢,红霞染上枝头,片片绿叶点了红妆,宛如春花朵朵,攒成红艳艳的一片。苏临静望着窗外,第一次感受到“夕阳穿树补花红”这句诗表达的意境居然如此写实。
屋里,江远宁埋头在一堆账本中间,一手忙碌地拨着算盘,一边对着账目,时不时地在一个册子上记录着。
“哇,江总,想不到你还会用算盘啊!”饱赏风景的苏临静把头扭向江远宁,感慨道。
江远宁头也不抬,“我小学就已经是珠算能手四级。”
“哦,小学啊。”苏临静若有所思,“难怪我不知道。”
她跟江远宁是大学时期谈的恋爱,毕业后结的婚,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真不知道他还有这技能。
但她又转念一想,正常人谁会没事跟人说自己会打算盘,况且在日常生活里也用不上这玩意儿,所以她没发现也正常。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练的毛笔字?我怎么不知道?”苏临静凑近看了看江远宁手边字迹俊逸的小册。
江远宁把最后一笔账核对完,慢条斯理将笔一搁,轻描淡写说道:“我中学时报过书法班。”
“我去~没想到你这么卷,一个理科生居然报书法班!”苏临静惊呼。
江远宁:……
要不是这二货现在顶着他的脸,他真的想打人了。
见江远宁不吱声,苏临静把旁边的圆凳搬过来,一屁股坐下,两手托腮看着他:“都查了两天了,你到底查明白没?”
江远宁俯身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册子,一脸傲娇:“查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临静:要不是他顶着我那张绝世美颜,我早就动手盘他了。
①、②、③数据均参考自《松江县志》④开年:松江方言,明年。
 
第4章  004章一只大老鼠
 
距离官府规定的日子还剩下十八天,这两天苏家上下死气沉沉,就连院后的翠绿的芭蕉都瞧着颜色暗了几分,反观王氏却是愁得脸色发青,一脸的绿意盎然。
好容易听到江远宁有了进展,苏临静立马坐直身子,忙道:“那你快跟我说说啊,急死我了。”
“你急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江远宁慢条斯理将零乱的账本一一叠好。
“我怎么不急?小爷我现在可是当家人,苏家全家老小的指望。”苏临静撇撇嘴。
她如今顶着一张男人的脸,这微妙的表情顿时让她有了几分不务正业的富家公子哥儿的味道。
江远宁看了,瞬间直男癌复发,忍不住抓起一本账本敲了一下她的头,警告道:“别用老子的脸做这么娘的表情!”
真是脸都被她丢尽了。
“我去!我也不愿意顶着这张脸啊,打我干嘛!”苏临静捂着脑袋叫屈。
“就你这样,还全家的指望?”江远宁一脸无语,“地主家的傻儿子还差不多。”
他把小册子移到苏临静面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条条数字,“你家底都快被人偷空了,知不知道?”
这个,苏临静还真不知道。
“你说什么?偷空了?什么意思?”苏临静警惕起来,“苏家一直是王氏把持着,她难道算计亲儿子?”
江远宁摇摇头,“我猜她跟你一样被蒙在鼓里。”
“你这话的意思是有内鬼?”苏临静刻在骨子里的“宅斗/宫斗/权谋/阴谋”的DNA突然动了,她顿时来了精神:“你要是聊这个,那我可不困了啊。”
江远宁淡淡看了眼打了鸡血似的苏临静,“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问吧,我必知无不言。”苏临静端端正正坐好。
“松江府纳布代粮,一两银子折多少米?”
一听是严肃问题,苏临静也不马虎,详细答道:“银一两一钱准折米四石六斗。”①“布呢?”
苏临静摸摸下巴,沉思道:“布的话有细分,不同的布折合的米数额不同。”
江远宁把算盘一拨,低头道:“那就把每样布匹折合的数额告诉我。”
“按宣德年起,三棱布一匹折合平米两石至两石五斗不等,阔白棉布一匹折合平米九斗八升至一石,三纱木棉布一匹折粮两石。”②江远宁手指在算盘上啪啦啪啦拨弄,不一会在小册子上记上几行数字。
“你记这些干嘛?”苏临静好奇,“而且你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问题出在哪?”
“你试想一下,你老爹苏近涛在世的时候,苏家两度充任官府的冤大头都安稳过来了,时间只过去了几年,现在要平摊一笔两万的徭银,就到要卖田地的地步,你不觉得可疑吗?”江远宁问道。
苏临静道:“难道不是因为前两次填补亏缺大出血,所以变成这样的吗?”
江远宁摇头,“松江府富足,像苏家这样的巨富之家,不至于短短三五年的功夫就败下来。除非遇上抄家这种釜底抽薪的大难,否则就只有一个可能——”
“家财都被人暗中弄走了。”
苏临静瞪大眼睛:“你是说,张管家?”
江远宁指了指那叠账本,“你拿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有没有问什么?”
“问了。”
“问你什么了?”
“问我做什么用呗。”
“你怎么答的?”
苏临静嘿嘿一笑:“我说我随便看看,然后他就给我了,还让我有不懂的再问他。”
江远宁一言难尽看了一眼她,“难怪他会给你。”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看着就像个傻子。”
苏临静:……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说谁傻子?!
苏临静翻个白眼,“王氏管了几十年家,张管家这些小动作她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老太婆只在家里看账本,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事。”江远宁把小册合上,“由于他是苏家用久了的老人,所以老太婆对他很放心。”
“啧啧,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苏临静不禁感慨,“那他到底是怎么在王氏的眼皮子底下把苏家的钱挪走的?”
“王氏怎么看也不像个吃素的,一旦被发现,那他几十年积累的声望可就付之东流了。”
江远宁嗤笑,“富贵险中求,钱帛动人心,正因为张五财在苏家几十年,在苏近涛与王氏的心里积攒了很深的信任,所以动手反而不会被轻易怀疑。”
江远宁管理企业,对这类人的动机倒是见怪不怪,即使是用了再久的心腹也有叛变的可能,毕竟利益当前,最容易引人铤而走险。
苏临静蹙眉。
在宿主的印象中,张五财这个人忠厚可靠,宿主对他的信任极深,甚至当长辈一样尊重,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家最大的忠仆竟是窃取家财的大老鼠。
江远宁指着册子,分析道:“在田产、棉田和织户的产布上,张五财都做了手脚。”
“当然,他确实很小心,他不是把这些钱粮和布匹直接拿走,而是把它们算进年景不佳的折损,偷偷转出去,之后又再重新买进来,一出一进,账目上还是干干净净,可苏家的财产却一点一点进了他的口袋。”
“如此悄无声息偷梁换栋,老太婆当然一无所知。通俗点讲,这情况就如一个公司的管理人被底下人架空,公司的实际亏盈情况都掌握在别人手里,报表是做了手脚的,管理人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苏临静这才恍然大悟。
在古代,家奴侵吞家主财产的事屡见不鲜,尤其那些孤儿寡母,不但会被同族同宗惦记财产,还要提防一些刁奴、悍奴,这些人往往会因为大户人家没有强有力的主事人,权柄下移,底下人就欺瞒主家,把主人牵着鼻子走,进而霸占主家财产。
像这样的案例历朝历代都有,苏临静熟读历史,自然也看过不少。
“既然张五财做得如此滴水不漏,这么多年连王氏都没发觉,你又是怎么两天时间就看出来的?难道你有火眼金睛吗?”苏临静纳闷。
江远宁把手按在那叠厚厚的账本上,笑了。
“当然是从苏家这五年的财政收支和资产配置报表看出来的。要知道,做一则假数据就需要许多条假数据来掩盖,才能让账面看上去合情合理毫无破绽,但是假数据始终不是真的,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总有不合理之处。”
“首先,人在编造假数据的时候会有一种惯性,容易重复出现相同的数字。其次,织户对棉量和丝线的需求量与布匹的产出,以及最终折合的米粮比例都出现了错误。”
江远宁挑出两则数据,指着道:“就拿去年来说,庄头上报棉花歉收,一亩棉田产棉记档是二百斤平,张五财为了在布匹产量上做假,到织户赊棉的时候就改成了一百六十斤,赊的棉少了,交的布匹自然也少了。”
苏临静拍桌骂道:“太黑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他吃了两道油水!”
江远宁翻页,敲了敲纸上的数据:“再看这几年的田租,几乎每一户都有年景不好拖欠的记录,常有下半年收上半年,甚至还有今年收前年租的情况。”
“佃农歉年欠租是常事,这个好像没毛病啊?”苏临静提出异议。
“表面看是没问题,但不符合常理。就拿水稻来说,松江府稻谷一年两熟,通常来讲,交不上租子的佃农常会从主家赊借稻种或借贷银钱买谷种来维持耕种,可是账面上有很大部分交不出粮、交不上钱的佃户却能按时播种,说明当年他们并没有歉收。”
苏临静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当年的田租其实已经如数交了,只是被张五财扣在手里,然后他把这些钱放出去半年甚至一年,再收回来?”
“没错,他就是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用苏家的粮钱,肥了他自己的口袋。”
“从账目上可以看出,张五财刚开始还心有忌惮,只敢在一些生产材料的采购上做小手脚,后来做得多了,胃口也大起来,把手伸到了田亩、棉产和布匹产量上,做的账目漏洞就越来越大了。”
说着,江远宁忽而笑了,“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正是因为他的日渐贪婪,才让我有迹可循,找出破绽,摸清了他的贪墨。”
苏临静听完,顿觉后背发凉,人心真是难测啊。
江远宁把小册子合上:“你什么时候去查看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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