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真真是老天保佑。
小姐终于好了。
扶柳每日伺候林玉莹,她对小姐的一切情绪知道的最为清楚,小姐是真的好了,她再也不会夜半去药圃静静的走来走去,也不会坐在秋千上伤心流泪,她好似忘了,自己曾经睡了整整一年才醒来。
扶柳欢喜的想,许是老天保佑吧,小姐这辈子,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心里善的好似菩萨一般,这样好的一个人儿,这一生,本就该这样平安喜乐。
她真的忘记了。
墨离偶尔会想。
他会跟着小徒儿出去,她会把鸦翅般的青丝用支青簪琯起,穿一袭白衣,与周家那丫头一起扮成男装,去自家的药铺当坐堂大夫,墨离亲眼看着,她的功德越来越厚。
这样的人,这一世,本就该福寿无忧的。
他看着小徒儿在母亲的安排下,与要说亲的男子不经意见了一面,小徒儿看起来很是欢喜。
“娘,我的亲事,娘做主就好。”她羞涩的对着林夫人说。
自己的女儿,林夫人立即便懂了女儿的意思,她欢天喜地,心里高兴女儿看上了自己千挑万选的女婿。
“小姐,听夫人说,那公子不仅仪表堂堂,更是学富五车,待来年春闱,必能高中的。”扶柳也跟着欢喜。
林玉莹趁着天光正在细细挑拣药圃里收获的药材,听到这话,淡然一笑,“那些都不重要。”
她高兴,扶柳也跟着高兴,便有些大胆的问了一句,“那小姐说,看上了那公子什么地方呀?”
林玉莹有些俏皮,她歪头看了眼扶柳,“臭丫头,打趣起我来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单单喜欢他那身衣袍,你见了吗,那一衣袍,如同雪一般,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就好似,就好似我曾见过。”
墨离听得有些怔然了,他第一次有些失态的看着他那小徒儿,抬脚上前两步,却又顿住。
想说什么呢,你还记得我?或者这便是你要嫁他的理由?
墨离突然觉得,陪她历劫,以往的时光,过得好似弹指一挥般,以后的时光,想想便有些漫长。
她会披嫁衣,嫁作他人妇,许是富贵一生,却再也不会住在这只有这一方药圃的小院。
可是。
可是小徒儿这一世,本就该如此,本就该如此。
墨离怔怔。
他不知怀着何种心态,看着男方纳彩、问名,纳吉,日子悠然而过,成亲的流程就那么一步步朝前走。
林玉莹如同每个定了亲的女子一般,开始细细绣着自己的嫁衣。
她一针一线,一丝一缕,就那么慢慢绣出了一件霞帔。
林玉莹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便会是成亲生子,平淡一世。
直到那一天。
少有的日子,她能够出门透透气,与周明珠一起,在坊市看些稀罕东西。
“你这就快嫁了,我就在你之后,也快了,莹儿,等以后,这东西两城,咱们就不得时时来看了。”周明珠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些忧伤。
林玉莹失笑,“你这是怎了,咱们所嫁之人,均为京城子弟,家境殷实简单,依着咱们的家世,若是想出门逛逛,说一声便可,如何如此悲伤?”
周明珠想想,倒也是,可是,“可那也不能这么随便了,当坐堂大夫,肯定是不行的了。”
这话不假,可也不是没办法,林玉莹不愿再说,便拉着她朝前走去,“好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听你悲春伤秋,这西城好久不来了,我听我家门房说,来了个厉害的飞燕子,咱们去看看。”
京城分东西两城,除了皇城和四周,东城是富贵人家的地界,西城便是普通人家的地牌,东城肃穆富贵,西城杂乱热闹,碍着两家父母,两人也不常来,如今来一次,周明珠顿时也被勾起了兴趣,“快去快去。”
两人爱医如痴,到了一处药铺,便停住了脚步。
“大夫,求求你看看我孩子吧,他烧了四五天了,再不治,只怕就傻了。”一个妇人,看起来便是不富裕的样子,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襦裙,期期艾艾的求着坐堂的大夫。
那大夫带着满脸的不耐烦,“已经给你开了那些药,治不好,我没法子,你找别人去,就那些药,都是我赊给你的,我没法子了。”
那夫人的孩子看着十一二的样子,瘦弱矮小,许是因为发热,整张脸烧的通红,他好似喘不开气一般,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带着粗重的喘息。
周明珠是个看见生病的就闲不下来的人,她当即便拉着林玉莹走上前去,“这位大娘,我来看看这个小弟弟。”
那妇人正茫然的抹着眼泪,听到声音便愣愣的转头,她眼中一阵光彩,随即又有些暗淡,她将孩子朝着怀里紧了紧,对着周明珠弯腰,“公子慈悲心肠,您看在我这孩子快不行的份上,施舍几个银钱吧。”
周明珠知道自己被当做了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也不计较,摇摇头便要上前。
却猛地被林玉莹拉住。
周明珠笑着回头,却见好友满脸凝重。
“明珠,咱们快走。”
“这是怎了,这孩子的病还未看呢,我只见他呼吸之间好似费力,并不知为何如此,我先诊个脉。”她拉着林玉莹便要上前。
“明珠!”林玉莹语气加重,她拉着周明珠后退两步,附耳轻声说,“他浑身打颤,可见高热,上身挺直,可见背痛,你观他手肘,脖颈处,疱疹明显,他嘴角似有秽物,可见呕吐,双眼无神……”
她每说一句,周明珠脸色便白几分,不待她说完,周明珠当即拉着林玉莹朝来的地方跑去,她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惶恐,“赶紧走,换衣,洗漱,喝药,可是,可是他们怎么办?”
林玉莹回头看向那妇人,她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无望的看着自己这一行人,却不知,不仅她儿子,便是她自己……
她有看向四周无知无觉的行人,白叟黄童、青壮男女,不一而足,或许,都活不下来。
她紧紧攥住周明珠的手,“去我别院换衣,再不能碰旁人,扶柳离的远,应当没事,让她去我家,让爹爹赶紧派人查看,其实不用查看,十有八九了,要赶紧先封锁,然后配药,或许……”
或许能救下几个。
周明珠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那是天花啊。
天花,古来有之,几乎无解,便是染了被治好的,也是九死一生,几乎毁容了。
她突然很是害怕,“莹儿,是我,是我拉着你上前,若不是你,此时我便,便……”
两人命轿夫极性,林玉莹隔着轿子轻声对着扶柳吩咐几句,“去吧,别拍,除了我爹爹,谁也不要告诉。”
而后拉住周明珠的手,“没事,那大娘抱孩子抱的紧,咱们离的远,定会没事的,这几年,我总是在看这些疑难杂症,便比你快了几分看出来,我别院药材充足,还有你放在那里的奇珍异草,你陪我,配药吧。”
她声音里带着笃定,周明珠听得呆呆的,她从不知,莹儿能有此自信,不怕自己染了病,还要去救那无数百姓。
“好!莹儿,我帮你,咱们好好配药,我让爹爹将家中珍藏,全部送来!”
轩然大波。
京城竟有人染了天花,那是必死之病。
皇帝惊慌失措,第一次不问大臣的意思,执意要搬到郊外的皇家行宫,勒令林丞相两月之内,肃清天花。
天花,在京城人的记忆里,久远的不成样子,只老一辈人依稀记得,好似什么时候,有人染过天花。
林丞相焦头烂额,唯一庆幸的,便是女儿发现的早,那天花并未传播开来,只在西北城那片,隐隐有几个人得了。
可那又是最大的不幸,因为那是女儿发现的。
林夫人如同遭了惊雷一般,整个人失魂落魄,“为什么,为什么我那般好心肠的女儿,要受那么大的罪啊,老爷!”
林丞相深吸一口气,“好了,别哭了,赶紧好好给莹儿做吃的,她要的那些草药,不论什么,不拘银钱,全都给她送去,她不是说了,她离的远,没事,咱们莹儿是个富贵命,定是没事的。”
一番话下来,林夫人也缓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了那年,女儿昏睡了一整年,定是老天保佑,这次,她也盼着老天保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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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之心(八)
天花,从感染到发作,不过几日时间,林玉莹与周明珠在别院住的十几日,没有任何不适,两家终是松了一口气。
别院条件简陋,林夫人接到女儿无事的消息,忙差人去接,正正碰到周家的马车。
周明珠被林玉莹劝了又劝,终归是回了加,可林家的马车,却是空车而归。
“什么,她不愿回来!”林夫人大惊,“可是有什么难受?”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必然是有什么阻碍她的地方了。
“回夫人,小姐说了,这些年,她对天花有些研究,正在别院配药,家里虽好,可那地方她用顺手了,再换也很麻烦,便先不回来,还有,小姐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夫人,另一封,请夫人转交老爷。”
林夫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先看了自己的信,信里,林玉莹只说自己千般好,见不到那些人得了天花就这么死了,想试试看能不能配个药,让林夫人莫牵挂。
怎么能不牵挂,林夫人提着心将另一封信交给林丞相,“你说这丫头,怎的这么任性,打小就有主意,这个时候还这么犟,老爷,你赶紧派人把她带回来吧。”
林丞相却是摆摆手,“你不懂,你想皇上为何要去别院行宫,让她住别院吧,那里人少,人越少,莹儿越安全。”
拿皇上当例子,林夫人瞬间都被说服了,可她还是不放心,“别院缺衣少饭的,我得去看看。”
“别去了,如今这城里,不如那里安全,你来来回回带那么多人,别去徒增是非。”
这么一说,林夫人又不敢去了,她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我得赶紧派个人给莹儿送些东西。”
看着妻子走远,林丞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爹爹,天花之毒,女儿不必赘述,太医院必将百事付嘱,为今之计,封锁西城之地,配出防疫之药为上策,女儿知爹爹心中必然焦虑,女儿对此病有所了解,必将为爹爹献绵薄之力’。
女儿懂事,林丞相心中熨帖,可那是天花,如今太医院都无济于事,更别提她了,两月之期已过一半,得病的那户人家周围。几乎全都染了天花,照着太医院的方子配的药,也无济于事,城中富豪纷纷使了法子要出来,他全都压下了,这等时候,不敢轻忽。
可一直如此,也不是办法,天花不消,国事难为。
林丞相思索片刻,便招人进来。
此时,林家别院。
“小姐,既您没事,咱们赶紧回家吧。”扶柳报了信,便一意伺候林玉莹,自知她没事,高兴的拜佛。
林玉莹正在亲自煎熬一碗药,闻言,她摇摇头,“不回去,如今这时节,回去也无事,在这里配药便好。”
她利索的将药倒入瓮罐,交给扶柳,“去给小德子,给病人喝下。”
扶柳一听,忙去端好,“小姐,那天花那等毒烈,有太医院的大人呢,您别再操心了。”
“怕什么,只要按照我说的,带好面罩,放到远处,回来即刻焚衣换洗,便无事,去吧。”林玉莹知道有太医院,可这等病疫,任谁也束手无策,她学医十几载,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总想着,那些人,若是能救上一两个,便最好了。
“每日这么焚衣,那老些银钱。”扶柳嘟囔着走了。
林玉莹啼笑皆非,如今这时节,若是银钱能换命,那才最好。
此时的别院,与她刚来是很不一样。
墨离静静靠在不远处的榻上假寐,这小徒儿虽不记得自己了,可还是习惯在大树下放一放矮榻。
刚来时,别院宁静清幽,如今却是各处晾晒的草药,药香弥漫。
墨离意识有些远离,从不睡觉的他,一时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模模糊糊的想要睡一觉。
“小姐,小姐!”意识朦胧时,他便听到小徒儿那丫头咋咋呼呼的声音。
林玉莹正在细细看一册古籍,闻言抬头看向她,“怎的这么慌张?”
扶柳从外面回来,虽没碰到别人,却也不愿里小姐太近,她站得远远的,“小姐,小德子说,那病人,那病人没了。”
她说着,觉得有些让人难过,又赶紧添了一句,“小姐,您的方子是有用的,我听小德子说,那些得了天花的,撑不过十几日就去了,这个人吃您的药,如今已是二十多天了。”
她说的语无伦次,可林玉莹依旧一语中的说出了重要的话,“可是,她还是死了。”
是啊,虽然她的药能让人多活几日,那也不过是几日而已。
林玉莹沉默片刻,“罢了,你去吧,好好安顿下来,差人照我说的法子,将那石灰撒遍小院,再找几个病人。”
扶柳一时想劝小姐回府,却又说不出这话,她呆呆的应了一声,走出院子好远才想起问问小姐怎的要好几个人了。
扶柳走了好久,林玉莹的书一页也没有翻过去,从墨离的角度看过去,她正在发呆。
充满灵气的眼睛里染了些许忧愁,她这一世,慈悲惯了,自己想救的人没有救活,便心里难过,那层功德流转在她身上,让她恍如西天神女。
“还是不行啊”,半晌,她喃喃自语,好似重新振作了精神,起身对着医术开始慢慢的配起药来,间或停下,思索半晌,拿起纸笔写一些自己的东西。
墨离回神的时候,已不知自己看了多久,他突然觉得,喜欢草药,也不是件好事。
她这个年纪,在人间界,正正是活泼之时,如今她却是心系那些病患,一心一意找个方子,治病救人。
几乎是废寝忘食了。
自林玉莹知道皇上只给两月之期,便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天花她不曾经历过,可史书她读的极多,天花之毒,无药可解,他朝焚一城救一国之事,比比皆是,真到那时,西北城,便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