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墟之中的虽然短暂,可当紫英仙人循着暗道再回到三界,漫长的岁月已经在弹指一挥间流逝。
凡间仍是喧嚣的模样,有繁华之处,亦有悲惨的角落。
瘟疫流行,紫英仙人路过一处村庄的时候,看到了一对染病身亡的农人夫妇。
他们躺在简陋的屋子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也是刚刚死去。
紫英仙人目光怜悯,将夫妇二人收葬,却将女婴留了下来。
她取出辰元珠,轻轻放在女婴的胸前。辰元珠化作一团光,没入肌肤之中。
未几,女婴有了心跳,她睁开眼睛望着紫英仙人,而后,小脸一皱,大声地哭泣起来。
这人家的屋前屋后,长着大片的荼蘼花,紫英仙人也为女婴取名“荼蘼”,而后,抱着她离开了村子。
但尽管小心翼翼,紫英仙人还是很快被天庭影差和靖厄天尊余党发现。
她没有换地方躲藏,却来到了伏龙仙山。
清晨之时,山门云雾缭绕。
紫英仙人低头,端详着怀里的襁褓。
婴儿正在熟睡,将手指含在嘴里。
紫英仙人目光深深,将婴儿放在了石阶上。
也许是察觉到紫英仙人要离开,婴儿大声哭了起来。
紫英仙人却没有回头,未几,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白凛没有跟着紫英仙人离去,只注视着那婴儿。
她哭得一阵比一阵响亮,没多久,就引来了巡山的弟子。接着,瑞光降下,南海仙翁从山门里走出来,看着婴儿,露出讶色。
弟子们向南海仙翁禀报情形,南海仙翁则望着山门前那无故张开的法障,若有所思。
各种各样的往事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白凛的脑海。可他的心灵却并不因此变得迷茫浑浊,反而愈加清醒。
眼前的视野逐渐模糊,再定睛之时,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她仍是原来的模样,注视着白凛,双眸温润。
白凛知道,自己现在看到的,已经不是幻象。
“白凛。”荼蘼露出笑容。
酸涩的感觉,从喉咙里冒出来,冲上鼻子,直达眼眶。
这感觉很是陌生。
但白凛知道,凡人们管它叫泪意。天庭的神仙们以超脱□□为傲,泪意向来不值一提。
他看着荼蘼,只觉胸口发疼,积压的万千思绪仿佛一下都要冲出来,高兴又委屈。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她的身体,仍旧柔软而温暖,心跳平稳,每一下都让白凛感到安心。
“你还好么?”白凛用力地抱着她,颤抖着声音,低低道,“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那点戾火,怎能奈何得我?”荼蘼道,“白凛,你看到星图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什么了,对么?”
白凛点点头。
荼蘼看着他那双红红的眼睛,抬手,轻轻抚了抚。
“是我连累了你,”白凛将她的手裹着,道:“我不该将你带着,被千竹找到……”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满是懊悔。
“你不曾连累我。”荼蘼说,“你最终还是杀了千竹,救了我,不是么?”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可是扛住了靖厄天尊血脉的操纵,又故意激怒千竹,让他将你身上的血脉取走?”
白凛再度点点头。
荼蘼抿抿唇,有些无奈:“傻瓜,他若是得手了,你就会死。”
“你不在了,死又何惧?”白凛道。
荼蘼在他的手臂上拧一下:“又胡说。”
她很是用力,白凛吃痛,却感觉真实无比。
心中的积郁终于消散,仿佛先前经历的果然是一场噩梦。
白凛露出笑容,再度紧紧拥着荼蘼,吻着她的面颊。
但这时,他发现荼蘼的身体晃了晃。
再看去,却见她的面色变得苍白。
“你怎么了?”白凛忙问道。
荼蘼摇摇头:“我也不知,就是觉得困倦得很。想来到底还是被那千竹的戾火伤了元气。”
白凛皱了皱眉,瞥见不远处有一块白石,如床榻般面上平整光润。
“且歇一歇。”他说罢,扶着荼蘼在那白石上躺下。
此物虽是石头,却一点也不寒凉,微微的温,像被太阳晒过一般。
白凛朝四周张望,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在之处。
脚下的土地极小,是一片水中小渚,方圆不过十余丈。包围着它的,是一片广阔水泽,静若镜面,与铺满霞光的天空同色。
而这小渚之上,芝兰玉树盛开,鸾鸟翾飞,声声悦耳。
白凛从未来过这里,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熟悉,很快,他明白过来,这正是清墟。
“辰元珠在何处,清墟就在何处。”荼蘼靠在他怀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苦笑地望着他,“白凛,我们真傻,找来找去,辰元珠竟就在我的身上。”
白凛摸摸她的头发,道:“若非它,你我也不能相遇。如今于我而言,它已无足轻重。”
荼蘼拉着他的手,问道:“那些过往之事,你都知晓了,是么?”
白凛颔首。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她问。
白凛注视着她,目光深深。
“你答应过将来会与我一起生活,可还记得?”
荼蘼的双眸倏而盛起光来,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笑容在唇边绽放。
“自是记得。”她小声道,“可那片小天地没有了,你为我建的小屋也没有了。”
“那我便去找南海仙翁。”白凛道,“他不讨厌我,我若说要住到你那小屋里,他应当不会反对。”
荼蘼笑起来。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
“原来你的眼睛是这样的,两只都是金色。”她说,“以后你再变成狗,就不会再有人说你妖里妖气了。”
听到“狗”字,白凛的脸拉下。
荼蘼却又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很是好听。
“可在那之前,你我都还有要做的事。”她说,“白凛,上神们之所以允许你创造出来,是为了让你使用辰元珠,让天庭延续。”
“正是。”
荼蘼道:“你仍会遵照心中的正道做事,是么?”
白凛颔首。
“如果你会因此失去一切呢?”
白凛一时默然。
他看着她,只见她双眸澄明,仿佛能直触他的心底,看到他的犹疑。
“白凛。”荼蘼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不会失去一切。无论你去哪里,变成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白凛一怔,胸口倏而涌起万般思绪,将她的手紧攥。
荼蘼却看着他:“你呢?”
白凛深吸口气,轻声道:“我自也是一样。你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荼蘼似乎心满意足,双眸弯弯,盛着微微的光。
“我有些困。”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喃喃道,“想小睡片刻,你陪着我,好么?”
“好。”白凛低头,吻了吻她的前额,“有我在,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说罢,他拥着她,与她靠在一起。
荼蘼的唇边带着笑意,少顷,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三章 紫英
鸾鸟仍在枝头歌唱,清墟之中,霞光流淌,祥瑞平和,似亘古不变。
荼蘼倚在白凛的怀中,身体越来越凉。唯有那心跳仍然平稳,一下一下,不疾不徐。
察觉异样之后,白凛唤着荼蘼的名字,想将她唤醒。
可荼蘼似乎全无知觉。
她的唇色黯淡,皮肤如同白雪一般莹白,仿佛危在旦夕。
“荼蘼!”白凛慌了神,忙将她放在白石上躺着,捉住她的手,想用神力让她的身体恢复元气。
“神君此举乃是徒劳。”一个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荼蘼并非死去,只是辰元珠借着她的身躯降生世间,如今正与她灵肉分离罢了。”
白凛回头。
一个女子站在那里,穿着紫色霓裳,发髻高束,双眸慈爱。
正是紫英仙人。
“臣拜见神君。”她向白凛一礼,“臣在清墟之中等候多时,终是将神君盼来了。”
看着她,白凛神色沉下。
“仙娥方才说的话,何意?”白凛问道。
“在流光幻境之中,神君已经知道了所有事。”紫英仙人温声道,“荼蘼并非臣的女儿。辰元珠在清墟中经历了千万岁月,灵气汇聚而成魂魄,感触世情,愿下界而来。可天地万物,皆在规则之中,无一凭空生出,为了掩护真身,臣也只能找一具肉身,让它托附,生为半仙。这肉身,便是荼蘼。如今辰元珠觉醒,自然要与她剥离。”
白凛想起流光幻境之中,她用辰元珠救活荼蘼的情景。
“辰元珠,就在她的心脏之中?”他问。
“正是。”紫英仙人道,“不过神君放心,辰元珠离去之后,她不会死去,只是恢复凡人之身罢了。”
说着,她露出歉疚之色:“臣本打算寻一处宜居之地,照顾荼蘼,将她抚养长大。可臣被天庭追踪,也被靖厄天尊余党惦记,自知无论如何躲藏也难免要被找到,唯有死去,才能让他们绝了此念。故而臣在东海用一魂二魄假死,剩下的魂魄则守在这流光幻境之中,等待辰元珠有朝一日觉醒。臣素知南海仙翁品性纯正,将荼蘼交给他,必可周全,故而将她送到了伏龙仙山。臣这有罪之身,不惧再添一个罪名,让人将她误认为臣的女儿,却可顺理成章。”
白凛看向荼蘼。
她的睡脸静谧,似无忧无虑。
心中似被什么攥着,白凛将她的手握着,轻轻抚着她的手指。
“仙娥方才说,辰元珠是自愿下界?”少顷,他说。
“过去未来,皆在神祇们的掐算之中。故而女娲留下辰元珠,让这世界有自救的机会。辰元珠亦是此愿,故而当其觉察危情,便自愿下界而来。”
白凛道:“此言之意,我遇到荼蘼,亦是神祇安排?”
紫英仙人露出苦笑,却摇头:“纵然是神祇,也只能预知种种可能,而无法掌控。否则,又怎会有靖厄天尊之事?神君和荼蘼,就算身为神灵造物,也终从迷茫中挣脱,成了那不可预知的变数,不是么?”
白凛的目光落在荼蘼紧闭眼皮上,少顷,低低道:“可她终究还是找到了我。”
紫英仙人道:“天理昭彰,自有注定。女娲创造辰元珠,本意乃是保护万物。可若它为靖厄天尊所用,便如神君在那幻境中所见,阴阳扭转,天地重启,万物都会毁灭。这并非神祇所愿,也并非辰元珠所愿。”
白凛缓缓道:“辰元珠的流光幻境,可追溯前事,窥探未来。仙娥一直留在这流光幻境之中,恐怕并非只是为了等待荼蘼觉醒。”
紫英仙人颔首,道:“臣留在此处,亦是为了提点一事。”
“何事?”
“便是三界的未来。”紫英仙人道,“流光幻境一旦开启,便意味着天庭已经到了虚弱之时,是否用辰元珠改变,乃在于一念之间。辰元珠可扭转阴阳毁灭万物,亦可从此消失,追随女娲遁入太虚。前者,神君已经在流光幻境之中见到了。”
那万物毁灭时的悲鸣和惨状,似犹在眼前。
“若是后者,又如何?”他问。
“按阴阳之律,所有上神都会像上古神祇一样,终有一日遁入太虚。到那时,天庭定然消失,一切神灵也会追随上古神祇遁入太虚永眠。”紫英仙人道,“三界因天庭而分,天庭消失之后,也从此归一。天地之间回归原本,不会再有神仙妖魔,也不会再有神力法术。”
她的话语缓缓,却似图景,幻化成光,在白凛的双眸中掠过。
“也不再有我和荼蘼么?”白凛道。
紫英仙人苦笑。
“荼蘼是凡人,纵然辰元珠消失,她也会留在凡间。”她说,“神君是上神之躯,却不一样。”
这言语之中的意思,白凛已然明了。
他再度,看向荼蘼,耳畔似乎萦绕着他的话。
——你不会失去一切。无论你去哪里,变成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这时,一阵隐隐的声音倏而传来,似风似雷。
白凛转头望去,只见清墟中仍是祥和之状,并无异变。
“神君也听到了。”紫英仙人道,“这动静,并非来自清墟。天庭当下已经到了决断之时,臣方才所言,还请神君三思。”
她的话语,似乎犹在耳畔。
白凛没说话,手轻轻抚过荼蘼的面颊,那上面,微微发凉。
眼眶再度变得涩涩的。
他目光留恋,抬眼时,那双眸已然平静。
“仙娥会照顾荼蘼,是么?”他向紫英仙人问道。
“臣虽非荼蘼生母,却与她渊源颇深。”紫英仙人道,“荼蘼在此处,必无忧患,神君放心。”
白凛颔首:“如此,多谢仙娥。”
说罢,他将荼蘼的手放开,再度深深注视一眼,起身而去。
*
一叶菖蒲,如同小舟,静静停在水面上。
白凛踏上,菖蒲无风而行,滑过径直一般的水面,朝前方而去。
迷雾渐浓,未几,眼前变幻,白凛再度进入一重虚空之中。
出乎白凛的意料,这里并非那连接清墟隐界的暗道,而是一片田野。
长长的水道,蜿蜒向前,白凛立在菖蒲叶上,只见两岸尽是无边无际的田野,五谷稼樯正当丰收之时,稻花招摇,风卷麦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