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如玉从曼珠沙华的话中听出了邀请,但他也反映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既然已经失了礼,那也没办法,他脸颊微红地草草鞠了一躬:“你稍等,我马上就来。”说完风风火火的上了楼。
曼珠沙华嘴角一翘,嘀咕了一句:“他真可爱。”
不一会儿,万如玉就西装笔挺,边抓挠着头发下来了。这件西装穿在万如玉身上略有点宽大,是曼珠沙华从秦响那里要来的,是从天津港进来的货,秦响为此还碎碎念了半天,因为这件衣服非常昂贵,他买来以后一次也没舍得穿过。
曼珠沙华笑了笑:“现在才像要出门的样子。”
万如玉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他注意到了曼珠沙华手里拎着的褐色皮袋子,“让我帮你拿吧,怎么能让美丽的女士拎东西。”说着他伸出手去。
曼珠沙华手一缩道:“不用了,美丽的女士还不至于娇贵至此。”
“嗨!客气什么。”说着万如玉拎过拿皮袋子,肩膀立刻一沉,“哟!还挺重!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可是秘密,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门口,外面早已停着昨日那辆精致的马车。二人上了座,马夫一声喝叫,马车立刻崩腾而去。
也许是街边的热闹太过吸引人,马夫并未注意到街上有一块砖头,车直直地碾了过去。颠得正在车上说笑的曼珠沙华和万如玉屁股几乎离了座位,好在万如玉扶住了曼珠沙华。这时,只听马车的后厢里响起了两声“哎哟”。
两人回头看时,只见虎子和板板边揉着脑袋边嘴里嘶嘶吸着凉气,慢慢冒了出来。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万如玉吃了一惊。
“嘻嘻,万少爷你好啊。”虎子干笑着。原来他和板板看到曼珠沙华早晨备下马车,便趁马夫去撒尿时偷偷躲到了后厢里,一来是想着能跟出去找点乐子,二来是司令府里守卫森严,到处都有穿着军衣的士兵在巡逻,让虎子和板板感到既不自在也有点胆颤。曼珠沙华和万如玉相聊甚欢,一路上竟没有发现他们,要不是着一颠,估计要等到了目的地才能发现他们了。
“你们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跟着出来瞎转悠什么。”万如玉略有嫌弃道,原本好好的二人世界被虎子和板板打搅了,但其实算上马夫也是三人。
“那你又瞎转悠什么呢!”虎子愤愤道,气的是万如玉忘恩负义,三人好歹忍饥挨饿地一起过了一个冬天,他还给万如玉烤兔子肉吃。结果现在遇见了曼珠沙华,衣食无忧了竟又开始嫌弃他们了。
“你。。。”万如玉竟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是瞎转悠,虽然里面带着想和曼珠沙华更加深入了解的目的。
“行了史蒂芬,这也不怪他们,可能是阿能有所疏忽了。” 曼珠沙华漫不经心道,她口中的阿能就是马夫,阿能听得自己被牵扯了进去,额头瞬间滋出了汗水,心骂道:两个小杂种,把我也给牵连了进去。不过好在曼珠沙华没有后话,于是大家也不再责怪这两个小“偷渡客”。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虎子和板板便正大光明站身来,双手扳住车厢第二排座位的靠背,马车兜出的风吹得两张小脸一抖一抖,也将两人的头发梳成了“大背头”。
“快看!那儿有耍猴的!”因为马车奔得快,虎子加大了音量。
“那儿有卖糖葫芦的!”板板也指着一处叫道。
万如玉更加嫌弃地白了一眼两个孩子:“你们搭车能不能安静点!”
“略略略。”虎子朝着万如玉吐了吐舌头,“你不也是搭车的,曼珠姐姐是主人家,都没说什么,轮得着。。。”话还没说完,马车一颠簸险些将站着的两人掀了下去,好在两人及时又板住了车板。
“你们可悠着点,要是一会儿掉下去了,那你们可得两条腿追四条腿了!”见虎子和板板受了一大惊,万如玉显然有点幸灾乐祸。
“没看见我们也是四条腿吗!我和板板一人两条!”虎子硬着头皮贫道,丝毫没有在意万如玉的侧重点。
“行了行了,让他们去吧,史蒂芬。”曼珠沙华不在意道,她向来是独来独往,今天突然车上一下多了三个人,不适应中竟多了有点新鲜感,遗憾的是失去了和万如玉独处的机会。但是没关系,既然她将万如玉留了下来,就有的是时间。而眼下,她满脑想的都是此行的目的。
马车奔出不远,忽听得前方一人哎哟一声扑倒在地,那马夫吓得急忙勒住了马。这一个急刹车,正在思考的曼珠沙华险些飞了出去,好在万如玉搂住了她的腰。而虎子和板板却没有这样温柔的手来扶住他们了,两人直接从车厢后兜飞到了后座处。正当他们揉着受到重击的脑袋爬将起来,阿能也给曼珠沙华道歉连连时,只见马车前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茬的男人半躺在马车前,敞开的衣衫下露着嶙峋的肋骨以及包在上面的乌黄色的皮。他双手捂着腿,嘴里哀声叫道:“撞人啦!疼死我啦!”
碰瓷
阿能明眼见的这人自己扑了过来,马车也是没有碰到,却满口叫着“撞人”,定然是个碰瓷的。便破骂道:“撞死你个不要命的杂种!”边说边扯缰绳想要绕开那人。
那人却又是一扑竟抱上了马儿的前蹄,嚷叫道:“你撞了人还想跑!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好在那马训练有素没有抬腿,这要是受了惊一蹄子给到脑门上,那怕真是要了命了,可见这人真是为了碰瓷不要命了!
这时,旁边围上来一堆人,他们指指点点,脸上却带着幸灾乐祸。从他们间的话可以听出躺在地上那人诨号叫癞皮狗,成天游手好闲,专以讹人为生。这年头讹人钱财的不少,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人们早已习惯,可这癞皮狗出名就出在他讹起人来可以连命都不要,反正就是不见钱不撒手,从他脸上和大腿上累累了伤痕就可以看出那些围观的人所言非虚。不过由于他每次讹钱都是小额,几乎刚好够他快活上一天,所以正经人不愿与他胡纠缠,遇到了大多都给点钱了事。
“你这条癞皮狗,知不知道我们是谁!你就上来讹钱!”阿能瞪着癞皮狗喝道。
“管你他娘的是谁!”癞皮狗躺定后无所谓道。
“这是我们曼珠沙华小姐的车!”
“曼珠沙华?哟!还是四个字?真是绵羊放了山羊屁,这名字既洋气又骚气。”癞皮狗没皮没脸地笑道。
“敢对我们曼珠沙华小姐无礼!信不信我。。。”阿能说完扬手对着癞皮狗抽了一遍,只是还没触及他就手里一转,将鞭子收了回来,让鞭子在空中抽出“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阿能本想以此警告癞皮狗,没成想那癞皮狗顺势腾出一只手来捂住自己一边脸:“打人啦!大家快来看呐!撞完人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他边叫还边扭动着自己的肩头,惊得马儿也跺了跺后蹄子。
虎子和板板前面的没看真切,阿能的那一鞭子亦没看清楚,以为阿能真打了人,虎子便别别扭扭道:“大叔,你打人确实是你的不对了。”看到阿能转过头来,虎子后面的声音几乎已经没有了,因为他到底坐在人家赶的马车上,此刻很能体会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是呀是呀。”板板的声音也是轻微的几乎被围观人群的声音盖住了。
“去,小屁孩懂得些什么!”阿能瞪了两个孩子一眼,便又转头向前,将手里的皮鞭收了起来,看着癞皮狗道:“老子没工夫跟你扯东扯西,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叫官兵了!到时候老虎凳、辣椒水有你好受的!”
“呸!”癞皮狗朝地上吐了口吐沫道:“你撞了我,又打了我,就是官兵来了该抓的也是你!”
“你!”阿能见他油盐不进,一时气得语塞。
这时,万如玉站了起来,此时正是在女士面前表现的最佳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位先生,我们根本没撞到你,你有何必赖在这里不走,与人取笑呢。”从小就经绅士教育的万如玉只当自己在和另一个绅士在交流一般,竟讲起了道理。
“什么没撞到!”癞皮狗还嘴着,抬头一看,只见说话那人西装笔挺,有着一头卷曲的红发,梳着中分,高眉骨高鼻梁。突然他不知道哪里冒出一股无名火来,张口便骂道:“你这死洋鬼子,又想来我们中国偷东西!快滚!”
“你。。。你。。。”万如玉显然对于突如其来的毒舌没有准备,一时语塞。
“你你你,你什么你!学了个中国话不知道怎么用是吧。”
“我。。。我。。。”万如玉仍是语塞,他很气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嘴皮子都这么利索。
“我我我,我什么我,你们这些白皮猪杀我国人,占我国土,窃我国宝,其罪当诛。到现在还敢在中国横行霸道,迟早有一天让你们通通滚蛋!”也不知道这癞皮狗嘴里这些词是哪里学来的,竟也能说得慷慨激昂。
一时间连边上围观的人也被带动了起来,都叫着:“白皮猪,滚出去,白皮猪,滚出去!”同时,人群中飞出了一个烂番茄,万如玉脑袋一缩,躲开了。他一看自己不但没有劝走癞皮狗,反而拱起了众人的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行了,行了。”好在曼珠沙华说话了,一开口众人立马都安静了下来,谁不认识这万富城的国师,除了不要命的癞皮狗,谁又敢得罪她呢。曼珠沙华缓缓起身扫了一眼老实安静的众人,转而在马夫的搀扶下下了车,来到癞皮狗面前,眯了眯眼睛,不语。
癞皮狗同意抬头看着她,曼珠沙华的美丽让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你。。。你的车撞了我。”
“我知道。”
曼珠沙华没有否认出乎了癞皮狗的预料。“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吧。” 曼珠沙华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手链,看也不看癞皮狗一眼。
癞皮狗一听让自己报价,心里可乐坏了,他眼睛先在曼珠沙华身上打量一遍,又骨碌碌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伸出五个指头,“没有五百文钱我可起不来。”癞皮狗的心理价位一般在一百文左右,而这五百文是他的虚报价,为的是让被讹的人讨价还价一番后能达到他自己的心理预期。但如果上来就报一百文,那最终的“成交价”势必会小于这个数字,这是他讹人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其实和买东西讨价还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曼珠沙华听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帕子,层层折开,只见里面摞着五六块银元。她拿出一块来悬在空中,嘴角斜着微笑:“喏,不用找了。”
癞皮狗看到那一块大洋眼睛都直了,他讹过不计其数的人,眼前这个漂亮女人是他见的第一个被讹了还主动加钱的。犹犹豫豫间他还是伸了手,曼珠沙华指头一松,大洋正好落在了癞皮狗的手心里。他松开马腿,狐疑地看着曼珠沙华,并将大洋凑到自己嘴边吹了一口,又放到耳边听了听,脸上的疑云顿时散去,是真的大洋!他喜得抓耳挠腮,从没见过被讹了还主动加钱的,这女人不是傻就是瓜!他心里这样想着。
“那你现在起得来了吗?”曼珠沙华问道。
“起得来!起得来!”癞皮狗嬉笑着爬起身来,给马儿让出一条路,还用手在空中划拉着,有模有样地作指挥,“这边走,这边走。”有朝着马夫等人笑道:“夫人、白皮爷,你们慢走!再见了您!”
“呸!”马夫生气地朝他吐了口吐沫,却被癞皮狗躲开了,“谁要再见你个死人头!”说着双手一抖,马儿嘶叫着去了。
“曼珠,你也太善良了,就不该给那人钱,这种无赖天。。。天天有。”万如玉差点说漏了嘴,好在被他圆了过去。而他此刻的心思却到了别的地方:本来是他替曼珠沙华没出到头,反倒算是曼珠沙华替他出了头。他经常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却从没想过会被女人保护。他陷入了矛盾,一来他不太有信心能让曼珠沙华成为他的女人,因为他确信自己没有能够驾驭曼珠沙华的能力,反倒可能会被曼珠沙华拿捏得死死的,她就像是一个姐姐或是一个少妇一样。二来曼珠沙华身上的魅力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像是引力无穷的黑洞般吸引住了他,让他痴迷,让他沉醉。
“无所谓了,反正又没多少钱。” 曼珠沙华看得出来,万如玉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倒不是钱的问题,你这样对他们宽容,日后只怕他们会更加得寸进尺。我就遇到过那样的无赖,对吧,虎子。”万如玉叫了一声,却没人回应。“对吧,板板。”万如玉以为虎子和板板没有听到,便又侧过脸去问了一声,可依旧没有回应。他转过头去一看,后厢里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两个孩子的影子。
就在万如玉满脑子疑问时,万富城的街上,逐渐散开的人群中钻出了虎子和板板。
“咦?车呢?”板板舔着手里的糖葫芦东张西望着想要找到曼珠沙华的豪华马车。
“都怪你贪嘴!这下好了,马车都开走了!”虎子皱着眉头责怪道,手里却也捏着串糖葫芦。
“可是,不是虎子哥你说的去买吃的来得及嘛,你说这人赖皮的很,一时半会儿起不。。。”板板指着边上的癞皮狗说到,丝毫没有任何顾忌。
虎子连忙捂住了板板的嘴。
一边的癞皮狗听到了,但是他没动气,因为他刚平白得了一块大洋。他反而笑嘻嘻地凑到虎子和板板边上,想用手摸摸板板的脑袋,但板板嫌他脏,立马躲开了。他也不恼,仍笑道:“小孩儿,你爹娘把你落下了。”他误把万如玉和曼珠沙华当成了虎子板板的爹妈。
“关你什么事!”虎子拉着板板退了一步,从癞皮狗身上散发的臭味告诉他要远离癞皮狗。
“是不关我的事,但我是好心。既然你爹妈不要你了,你俩不如给我当徒弟,跟着我学讹人,你看,一天好处也能捞着不少!”癞皮狗得意地颠着自己手里的大洋,“只要你们跟着我好好学,保你们下半辈子不用给人家当牛做马干活也能活得逍遥自在!”
“切,我可丢不起那人!”虎子斜了癞皮狗一脸,只觉他没皮没脸,那讹人也当做本事。
“小屁孩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等你没饭吃的时候就知道和丢人比起来,吃到肚子里的才是最重要的。”癞皮狗笑道。
虎子懒得跟他争辩,白了癞皮狗一眼,却看见癞皮狗手上有些许红斑,“你你你。。。”
“怎么了。”癞皮狗顺着虎子的目光也发现了自己手上的异状,挠了挠,没什么疼痒的感觉,只当是什么疹子之流,这种东西对于他这个常睡地上、破草席、烂屋子和臭虫跳蚤打交道的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不以为然道:“小事,习惯了!走,我带你们去吃东西。”说着伸手要去拉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