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殊站在原地,看着辛婵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他的那双眼睛里,仍然温柔满溢。
后来他又看向飞檐上那一片已经有些转亮的天幕,轻呼一口气。
辛婵的手已经好了一些,她也不愿一直让林丰一个人忙活大家的三餐粥饭,所以在给谢灵殊煮了茶之后,她又去了厨房里。
待辛婵将所有的饭菜都端到凉亭里,林丰一壁系着衣带,一壁匆匆从廊后跑出来,“对不起啊辛姐姐,我昨夜喝了酒,就……睡得沉了些。”
辛婵摇了摇头,“这些天已经辛苦你了,快过去吃饭罢。”
林丰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见辛婵已经走上台阶,推门去唤聂青遥,他便转身走到凉亭里去了。
“谢公子。”林丰一见坐在亭中,正用双指捏着汤匙喝粥的谢灵殊,就连忙颔首唤了一声。
“坐罢。”谢灵殊抬了抬下巴。
林丰当即听话地坐下来,自己舀了一小碗粥,又拿了一个包子。
待辛婵好不容易将聂青遥从被子里挖出来,四人坐在凉亭里一起吃早饭时,她只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将随身带的布兜挎在身上,说,“我去客栈了。”
因为伤了手,她已经有几日没去了。
看着辛婵推开院门走出去,聂青遥咬了一口包子,有些不解,“辛婵姐姐为什么还要去客栈帮工啊?”
“是需要钱罢。”林丰随口说了一句。
“辛婵姐姐这么缺钱吗?”虽然聂青遥还是有些不大愿意搭理林丰,但涉及辛婵,她一时也就忘记了那些计较,“我有钱啊,我可以给她好多好多的钱!”
“你一个小道姑,能有什么钱?”林丰却不大相信。
他初见她时,她那一身道袍都是破的,看起来狼狈又清贫。
“没见识的臭稻草!我没钱,可是我爹有钱啊!”聂青遥瞪他一眼。
林丰仍然有些怀疑,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挠了挠后脑勺,“那你爹为什么还要送你去丹砂观?丹砂观又不是什么厉害的宗门,送你去那儿,还不如多塞些钱去什么业灵宗,又或者是正清派什么的……”
“我们丹砂观怎么了?”一听到他这番话,聂青遥气得从怀里掏出一把火符来,但想起来这些东西对他没什么用,她又扔了火符,唤出一柄剑来,“臭稻草我告诉你,我们丹砂观不过是一时式微,日后定能东山再起!”
两个人早饭也不吃了,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吵闹得厉害。
而谢灵殊却好似恍若未闻一般,安静地坐在那儿吃完了小碗里的粥,这才理了理衣衫,转身便往廊上去了。
这间小院里有时寂静,有时吵闹,生活好像就从此停在这里,平凡又安宁。
初春时节消融了诸多的冰雪,天气却仍有些寒冷。
辛婵仍然坚持在乔大娘的客栈里帮工,赚些银钱,而聂青遥穿着新的道袍,又恢复了小道姑的打扮,城中哪里出了怪事她便往哪里钻,一心想要捉妖除害。
林丰则每日都会去学堂念书,只因当初亲手创造了他的老农曾不止一次叹着气跟他说,这辈子的遗憾,就是没能让自己的儿子多上两年学堂,读书明理,也不至于后来混沌成那样。
“我想再为爷爷做点什么,念书也好,我也能更好地学着去做一个人。”这是林丰跟辛婵说过的话。
而辛婵见他念书的样子,也总会无端想起来自己的弟弟辛黎。
那个明明喜欢读书的少年,却为了她,逼迫自己踏上了一条漫漫不归路。
辛婵仍未敢忘记那座扎根在风雪深处的烈云城,也从未忘记过那里的极昼与极夜,她更不敢忘的,是那日长街上,绵延灯火里,那三具被拖行出长长的血线的尸体。
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敢耽误修炼。
谢灵殊赠给她的那柄剑在她手里,也越握越稳。
辛婵想,就像他所说的那样,终有一日,她会再回到烈云城的,而到那时,那座城已经不会再是能够锁住她的牢笼。
可她未曾料到的是,那一天,竟来得这样快。
烈云城主予南华遇刺身亡,烈云秘宝被盗,不过短短几日,这消息便已传遍九州。
辛婵在客栈帮忙传菜时,初听这消息,她便险些摔了手里的木托盘,大堂里谈论此事的客人并不少,那些言语落在辛婵的耳畔,便扭成了一团乱麻。
“乔大娘,我有急事,今日我就先走了。”辛婵掀了帘子便去厨房里找乔大娘。
乔大娘看她一脑门儿的汗,脸色也不大好,便连忙应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行,今日你就先回去罢。”
辛婵临走时,乔大娘还往她的布兜里放了牛皮纸包裹着的几块糕点。
出了客栈的大门,辛婵也没急着回去,反而是往明巷的方向跑。
高楼之上,笙鼓早歇,唯有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殷红的衣袍,斜靠在廊椅上,随手拨弄几下手边的那把古琴,琴音破碎不成调,他仰头喝酒时,透明的酒液便顺着下巴流淌下来,湿了他的衣襟。
长幔被风吹着,半遮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