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橘曾经尝试着用影视明星的脸努力拼凑出陈昼仁,可惜没有丝毫用处,就像打碎的玻璃,无论如何用胶水粘,都不是原来的那个。
而窦且也只是一小块玻璃。
顺利升入大学后,江晚橘初高中时候的短板逐渐显现出来,她不会勉强自己而去和人“合群”,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定要一起上厕所,一定要一起去食堂,一定要一起逛街……
不能接受牺牲自己时间参与无意义社交的江晚橘,渐渐地开始独自一人,她自己对此毫不在乎,至少能够节省时间,不用浪费无用的精力去维持一段对未来毫无助益的感情。
窦且也是同样。
江晚橘不会将约会的时间分给他太多,而对方经不住学姐的热情诱惑,最终,某天,有个人给江晚橘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窦且和他社团中的学姐,两个人并肩走在金黄色的银杏树下,距离微妙又唯美。
江晚橘什么都没说,彼时她正在疯狂刷题,准备考计算机二级,看到这张照片后,她没有任何难过,只是有一种“啊,终于要解脱了”这种感觉。
晚上她打车去了后海,拎着一瓶啤酒喝,吹吹冷风,感觉混沌的大脑在渐渐清醒。
陈昼仁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在江晚橘喝啤酒时,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带点笑意:“大冷天的,喝啤酒不冷吗?”
江晚橘回头,看到陈昼仁。
就像造纸术,薄薄的纸浆附着在固定纸张的木板上,渐渐从浑浊的浆水中浮出,每一个纹理随着水的流逝而疯狂清晰,干净。
最后一块拼图拼上,玻璃完整。
从模糊记忆中逐渐走出来的陈昼仁,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他右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别喝太多,这边晚上不太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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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京都(二)
江晚橘并不认为自己喝得很多,她微微侧脸,仔细辨认了一下陈昼仁的脸。
她说:“真巧。”
陈昼仁因为她的声音而扬眉,露出一个短暂的音节:“抱歉?”
江晚橘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
历史之上,如果将故宫形容为皇家的工作室,那故宫北侧的后海更像是他们的后花园。
曾经被称为城内最美的一方水域,嫩柳绿绦,碧水石桥,路灯昏黄,江晚橘将头发往身后随意掖了一下,她转脸看着荡荡水光,又看看他的脸,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陈昼仁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的那个小酒窝更明显,浅浅一个小痕迹,江晚橘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移走,望向他身后的路灯。
城中少水,天色已晚,夜色侵蚀,水天处的朦胧山影和落霞铺锦的云彩都沉没在黑暗中,不远处就是银锭桥,周围是一些适合聚会的小酒吧,小胡同中藏龙卧虎,两三好友,三两小酌,天南地北,陌路相逢,市井喧闹遇故人。
陈昼仁站在栏杆处,他说:“看你还是个学生,一个人出来玩?喝完酒早点回去。”
江晚橘看到他的手,修长,美丽,青筋若隐若现,这个男人有一双会让手控心动的手,或许他适合去做艺术家。
江晚橘问:“你对谁都是这么好心吗?”
陈昼仁讶然地看她,慢慢地笑起来,声音自在放松:“好心?谢谢,你是第一个这样夸奖我的人。”
夜晚的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一层一层渡了水汽过来。
江晚橘手里拎着那瓶已经空了的啤酒,眯着眼睛,她说:“我感觉你长得像好人。”
陈昼仁说:“我可以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欣赏吗?”
江晚橘点头:“当然可以。”
她很喜欢这种交流的节奏,不紧不慢,哪怕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怕两个人仍旧只是陌生人。
萍水相逢,江晚橘对人际关系向来看得很淡,她只需要达成自己的目标,很久之前,她想要的目标是考上名校,而现在,是顺利毕业,然后再找一份薪酬高的工作。
陈昼仁问:“你是哪儿的人?”
江晚橘回答了。
对方对她的城市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明显,对她有些兴趣。
晚风吹,寒冷泛起,江晚橘裹紧外套,打了个喷嚏。
陈昼仁问:“吃晚饭了吗?”
江晚橘摇头。
陈昼仁邀请她:“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做北京菜的,师傅手艺地道,你想过去尝尝吗?”
江晚橘犹豫了。
陈昼仁耐心等了几秒,没有等到江晚橘的回答,他从对方的犹豫中得到答案,还未开口,手机响起来。
应当是朋友叫他,陈昼仁走开几步,抱歉地笑笑,向江晚橘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江晚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啤酒瓶,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个简单普通的梦,她与少女时代惊鸿一瞥的男性,简单交谈后,又四散落入人海。
多么梦幻的故事。
江晚橘拿出手机,给窦且发了短信,内容很简单,就几个字,我们分手吧。
果不其然,下一瞬,窦且的电话疯狂打进来,追问她,为什么要分手,他不同意……
江晚橘把窦且和学姐在一起的照片发给他,终于成功令对方闭嘴。
她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一场匆匆开始的恋爱。
分手之后,江晚橘的大学生活简单多了。虽然仍旧有不少男性表达过自己对江晚橘的追求和爱慕,但江晚橘已经发现恋爱滋味并不熟那么好,基本全都婉拒了。
舍友也习惯了她这种独来独往、不给人添麻烦也不希望别人给她添麻烦的性格,不过聚会和逛街时仍旧会征求她的意见。
江晚橘的专业是英语,这个专业出来的学生,一部分进入翻译行业,一部分进入教师岗位,但江晚橘不一样,她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进入LV#H。
奢侈品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如象牙塔一般,吸引着无数人踏入,即使只是招一个实习生,也会收到几百多封简历。
江晚橘打开 LinkedIn,在招聘相关中搜了一下,只要和奢侈品有关系的岗位,仅仅是最近七天内,浏览量就超过了3206。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3206个同样优秀的人,站在这个平台上,最终只有寥寥几个能如愿。
从确定了新目标后,江晚橘开始花费更多时间学习,不单单是专业课,她浏览着各种内推信息、招聘要求,按照他们的需求有计划地去针对性学习。
她越来越经常泡在图书馆中,埋头学习,阅读,等到闭馆才离开。
春夏秋冬恍然一瞬过,冬天闭馆后,外面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碴子,江晚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热气的白雾在夜晚昏黄路灯下渐渐散开。
散开的白雾渐渐朦胧,像是将夜晚包裹着的轻纱,蓦然,白色的纱被纤长的手打开,两年后的江晚橘拆开同事们送给她的小礼物,刚刚回到宿舍。
通过学姐,江晚橘顺利地拿到了一份内推,在PR部工作,实习期内容不多,但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情,难免会有不顺心的时候。
比如即将到来的一场品牌活动,江晚橘按照要求辛辛苦苦地准备了一周,但对方忽然改了主意,之前做的所有打样好的物料、宣传册全都作废,江晚橘不得不再去联络厂家,取消合约。原本都准备下定金、下厂开印了,忽然闹这么一出,厂家那边接电话的人语气难免有些不好,江晚橘只能受着。
晚上挤地铁时候不小心睡过了站,还是在终点站被拍醒,江晚橘被车厢安全员拍醒时候只想哭,强忍着眼泪,慢慢地下了地铁,这里是刚修的一段路,都快要出了五环,四下没有人烟,江晚橘重新坐地铁回去,出了地铁口,走过一打烊的蛋糕店时,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坐在长椅上,埋头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江晚橘入职以来最崩溃的一天,又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熟悉的声音惊得江晚橘抬起头,她想自己现在一定有些狼狈,肯定是那种初出茅庐就被生活暴锤的小菜鸡形象,而对方衣冠楚楚,黑色的羊绒大衣,灰色的围巾,微微倾身,是一个关心弱者的姿态:“需要纸巾吗?”
陈昼仁。
他的外貌完全没有变化,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
江晚橘说:“真巧。”
陈昼仁疑惑地微微扬眉:“抱歉?”
很显然。
他完全没有记住江晚橘,一丁点儿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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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京都(三)
江晚橘无法想象,为什么自己总会在狼狈的时候遇到对方,譬如现在,她的鼻尖红了一块,北方的寒风像是裹着沙粒,现在的脸颊应该不会比喝酒后好很多;她今天连续给那些工厂打电话,取消准备下印的订单,嘴唇因此而有着轻微的干裂。
更不要说她有些松散的头发,因为在地铁上困到睡过去而轻微凌乱,手掌心和脚掌心都是凉的,像是赤着脚狠狠踩过积雪。
她如此狼狈,憔悴。
江晚橘说:“谢谢,不用。”
陈昼仁问:“需要我帮忙叫警察吗?”
“谢谢,不用。”
“或者,你想来杯热咖啡?”
“谢谢,不用。”
陈昼仁终于笑起来,他右脸颊的小酒窝显得如此生动:“我看上去很像坏人?你警惕到连多余的回答都不愿意想?”
多么荒谬。
江晚橘还记得这个人笑着说她是第一个夸他像好人的家伙。
转眼间,对方毫无印象,记忆就像大雪般干净。
无论是书上还是网络上,大家将第一个看得如此珍贵,其实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少有人会当真记得如此清楚。
江晚橘尝试着站起来,她感觉到脚有些麻:“我不需要帮助。”
或许是天气太冷,她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发抖。
陈昼仁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扮演拯救者,而是微微点头,礼貌地和她道别,进了另外一家尚开业的咖啡厅。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远处灯火通明,公交车已经停运,江晚橘哆嗦着手,在滴滴上下单。如今是高峰期,需要排队等候,久久没有司机接单,她自己又冷又饿又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烘焙蛋糕的特有香味,紧接着,听到陈昼仁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
江晚橘说了自己学校的名字。
陈昼仁笑了:“刚好,我准备去市政大厦那边,顺路捎你一程。但我不过桥,你自己走回学校,行吗?”
江晚橘没有犹豫,她用力点头。
陈昼仁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低调的黑色,型号也低调,一眼看去难辨深浅,江晚橘在副驾驶和后面犹豫了一阵,最终选择了坐在副驾。
陈昼仁将刚买的蛋糕放在后面。
这段距离说远不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说近不算,至少在寒冬天步行回去铁定要感冒生寒。
江晚橘抱着自己的老花托特,这还是亲戚送她的,算是庆祝她成功踏入半个社会。按照那位姨母的话来说,人的衣着装扮得跟着工作环境来,江晚橘现在入职的是出了名的奢侈品集团,那她就不能再去背大学时代的那些包。
江晚橘想要告诉姨母,她如今做的只是小实习生工作,每天灰头土脸,和光鲜亮丽的奢侈品店格格不入。但无论如何,现在怀抱中拥着的包的确是她最常用的一个,容量大,偶尔有事出外勤也不怯。
这个行业的确需要衣装,这些价格高昂的东西就是她的战袍。
陈昼仁的话并不多,拿捏着陌生人社交的距离:“刚下班?”
江晚橘说:“嗯。”
“实习生这么辛苦,你是it行业的?”
江晚橘想了好久,才说:“不是。”
车内的温度有些高,羽绒服外面罩着的一层寒凉渐渐地褪掉,江晚橘转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只从倒影中看到自己发红的脸。
她伸手摸了摸,手有些麻,摸上去就像是在摸其他人的脸。
“你们老板有够黑心的,”陈昼仁下结论,“竭泽而渔。”
江晚橘说:“其实还好,就今天是个意外。”
陈昼仁叹气:“我向着你说话,你怎么还和资本家共情呢?”
江晚橘侧脸看他:“你不是资本家?”
“当然不是,”陈昼仁笑,“资本家又不是好词,我可不想被吊路灯。”
江晚橘终于被他成功逗笑,问:“那你是做什么的?”
陈昼仁半开玩笑:“为人民服务。”
这家伙将话说得滴水不漏,身份姓名严丝合缝地捂着,什么都不透露给她。
江晚橘想到关于火炉的相对论,她现在就像是在火炉旁边,暖融融、懒洋洋地烤着手和身体。
这个男人有着奇特的魔力。
愉悦的心情似乎真得能加速时间流逝,好像只有一瞬,车子停下,到了。
临下车前,陈昼仁拿出手机吗,问江晚橘:“留个微信,回宿舍后记得报个平安。”
江晚橘加了对方,报上自己名字,但在修改对方备注的时候愣了一下。
陈昼仁说:“陈昼仁,耳东陈,昼夜的昼,仁慈的仁。”
陈昼仁,像是港剧里会出现的反派名字,上一秒笑着谈生意,下一秒就拿枪爆头的那种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