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上寒山——叶不觉
时间:2022-06-07 08:34:11

周末沈楠赶回绥城照料沈父,其他时间都是姜薏忙上忙下。
下午,她陪沈父做康复治疗回到病房,忽然问:“你跟姜薏结婚没有?”
因为身体仍在恢复期,他仍然虚弱,说话吃力,甚至有些咬字不清:“还没有,问这个干嘛?”
沈楠吃惊:“她都快生了,你们居然还没结婚?”
“你,不是不同意吗?”沈父呐呐地说。
沈楠沉默片刻,“我没什么不同意的,这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你这……我……你怎么突然同意……”沈父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这几天我认真想过了,以前是我太不懂事,没有替你考虑。”沈楠敛下眸子,“你生病昏迷的期间,姜薏怀着孕四处奔波,为了你的事操心,她很不容易。”
沈父听完,竟有些哽咽:“楠楠……”
“但是,她不是我妈妈,我不会这么叫她。”
沈父了然的点点头:“我明白。”
没多久,护士进来换药,记录身体各项数据,问了一下恢复情况,又离开了。
沈楠问沈父想不想休息,他摇摇头,于是她把电视打开,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坐下来陪他一起看。
病房里只有电视机里的声音。
沈父问:“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沈楠一怔,含糊的应了一声。
“姜薏说,我出事那天是他开车带你回来的,姓顾是吧?”
“嗯。”
他试探着说:“看年纪不像是你同学。”
“不是。”
“多大年龄?”
“额……二十多岁。”沈楠自我安慰,我这不算撒谎,顾景然现在二十九岁,下半年才三十岁。
“已经出来工作了?”
“嗯。”
“做什么工作的?”
招架不住他的连番审问,沈楠干脆板着脸反问道:“你查户口本吗?”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见沈楠板起脸,他笑呵呵的,“我不问了不问了。”
看了一会电视又说:“听说我生病时他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常医生还是他叫来的。有时间你叫他到家里来吃个饭,我当面跟人家说声谢谢,别失了礼数。”
“好。”
之后沈父好几次想开始这个话题,沈楠都避开装作没看到。她知道他是想了解顾景然的事情,但现在不是好时机。沈楠没有把握爸爸知道顾景然曾经是自己的老师时,会是什么反应。
不久后姜薏过来,大概是听沈父说了沈楠不再反对他们结婚的事,看沈楠的目光欣喜而感激。
两人单独相处时,姜薏城心的说了一句谢谢。
“你不用谢我。”沈楠冷着脸,“我会同意这件事,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我爸爸喜欢你。”
她不肯直视已经不再敌视姜薏的内心,仿佛这样就背叛了年少的自己。况且爸爸和姜薏眼神中相同的欣慰,让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罪人。
沈楠去药房拿药,回到病房准备进门时,不经意看到姜薏跟病床上的沈父说话的画面。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她笑着垂下头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沈父同样笑意温柔。
傍晚时分晚霞欲醉,将病房染上金色的余晖,他们相视而笑,难以言说的温馨。
沈楠站在病房外,久久不能动弹。
之后她进门将取的药放下,借口说自己还有事就离开了。
回到家满室黑暗。沈父这段时间呆在医院,她又很少回来,整个房子几乎闲置,显得又空又冷清。坐在沙发上不想动的时候,顾景然打来电话。
只要沈楠回绥城看望沈父,他的电话就早晚一个,从不缺席。
“在医院吗?”他问。
“不是,在家。”
“没有陪爸爸吃饭?”
“有姜薏在。”
他问:“楠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楠顿时鼻子发酸:“没有,是呆在医院一整天有些累。”
他似乎微微放了心,说:“那记得要注意身体。医院里病人很多,病毒也多,你感冒刚好没多久,小心不要被传染了。”
一直以来,沈楠都觉得自己对于情绪的忍耐力是很强的。难过也好,受伤也好,她都可以埋在心里慢慢化解。今天的事情,即使顾景然问起,她也没想过告诉他。
但是听到顾景然这么温声细语地,一条条嘱托她注意身体时,她好像突然就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了。
沈楠唤他:“景然。”
“怎么?”
“我今天同意爸爸跟姜薏结婚了。”顿了一下,她自言自语般轻声重复道,“他们就要结婚了。”
“没关系。”顾景然说,“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楠的心结在于,她觉得爸爸不爱自己。下章解决这个事,然后又要开虐啦!
(虐来虐去我真的写得很累,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安排一个这么纠结的设定?)
顺便一说,沈父的病查资料花了太多精力和时间,所以这两章更的很慢。
 
 
不后悔
 
 
由于沈父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沈楠吃过早饭后发觉时间还长,便想着整理一些生活用品带过去。
搬来这边三年,她进沈父房间的次数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发病,或许连这个家,她都不会回来了。
找东西的时候,沈楠在书桌的抽屉发现一个笔记本。寻常的商用记事本,她随意的翻看了两页打算放回去,却不经意看见夹在里侧的几张照片。
沈楠狐疑的静静看了几秒,才发现这几张照片上的人全是她自己。
第一张上她还是个婴孩模样,又小又软的一只,躺在摇篮里,伸着软乎乎的手冲着镜头傻笑。照片背后写着,1996年9月,百日宴摄。
第二张照片应该是抓拍。里面的女孩个子已经窜了一大截,穿着短袖短裤和白色的网鞋,笑着从台阶上跑下来,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同样年纪,长相白净软萌的小男孩,是幼童时期的苏嘉定。背后写着:2000年5月,摄于XX镇XX小区。
第三张是她小学二年级儿童节上台表演。梳着两条羊角辫,穿着演出服,脸上化了妆,红的像猴屁股,喜庆得像个福娃娃。脸色却一本正经,专心的表演着自己的节目。
沈楠觉得很奇怪,拍摄这些照片时,沈父并不在场,照片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最后一张是合影,照片里的人是她和沈父。当时是六月初,中考前昔,初中毕业典礼。那时候她对沈父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合照时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配合。嘴巴僵硬地抿着,眼睛低垂没有看镜头,显得有些阴郁。照片照好之后她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走开了。
现在她才发现,身侧的爸爸脸上始终挂着温和慈爱的微笑。
照片背后写着几行字。
男男,毕业快乐。这是爸爸第一次和你合影,希望你可以健康快乐的长大,爸爸永远爱你。2010年6月3日。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叫她男男。一个是爷爷,另一个是苏嘉定。十岁以前她叫沈男,因为爷爷希望她像男孩一样坚强勇敢。爷爷走后,她以为除了苏嘉定,不会再有人叫她的小名。
但是她不知道,沈父每次叫她的时候,说的其实是男男。
沈楠捏着照片的手,终于开始颤抖。
这么多年,她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不肯妥协,至始至终要的不过是被承认和珍视。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想要的东西,一直以来都真实存在,只不过被自己蛮不讲理地拒之门外。
 
沈楠打车来到医院,沈父刚做完一套康复治疗,现在躺在床上睡着了。转入普通病房半个月,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一天当中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说起来,她已经有八/九年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父亲,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不愿意过多的注视他。随意的一撇,沈楠看见他发顶长出的几根白发。她只觉得不敢相信,他竟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沈父今年四十岁,四十岁是不是长白发的年纪呢?沈楠不知道。记忆中爸爸好像还是高大年轻的样子,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可是这几年,他真的开始老了。
中午沈楠照顾着沈父吃完饭,将电视调到他想看的频道,沉默地坐在一旁陪他看。
沈父问:“是下午的车票回去对吧?”
“嗯,下午五点半的高铁回N市。”
“到车站天都黑了,有人来接你吗?”
“……景然会来接我。”
“那就好。”沈父点点头,大概是顾忌到昨天两人在这个话题上的不愉快,嘴巴动了动,却没再多问。
话题于是戛然而止,沉默又一次横亘其间,病房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以前沈楠对这种相处习以为常,甚至有一种羞耻的痛快,不知道是借此折磨自己,还是试图打破尴尬却被永远被拒之门外的沈父。她知道,过去几年他试图做个好爸爸,走进她,分享她的生活,倾听她的喜怒哀乐。但沈楠无比厌恶他这种补偿性质的爱,不愿意配合。
她恨他的忽视,埋怨和脾气来得理所当然又蛮不讲理。早些年他会被激怒,而如今,他几乎都是好脾气的妥协。过去她没有发觉,直到今天看见他的白发。
她不断长大同时,他日益衰老,连争吵都显得力不从心。
沈楠忽然问:“工厂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姜薏……姜阿姨还在忙这件事吗?”
“我让她别再操心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身子要紧。”沈父轻描淡写地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沈楠听完后沉默了一会,问:“爸,你爱姜薏吗?”
沈父笑了:“活到这个岁数,还谈什么爱不爱的。”
她又问:“那你爱我妈妈吗?”
沈父愣住了,淡淡的笑意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
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禁忌,沈父对此一直讳莫如深,就算不得已提到也只是敷衍过去。
沈楠以为这次他也会避之不及时,他却无声地笑了一下,说:“当然爱,至少曾经是爱的,不然也不会有你的存在。”
这样平淡的一句话,沈楠听完心里却震颤不已,眼眶不知不觉湿润。
他接着说:“你不要怪你妈妈,她有自己的苦衷。当时她才十九岁,刚读大学。抚养一个孩子,甚至组建一个家庭对她而言,责任都太大了。”
沈楠打断他,问:“你们后悔生下我吗?”
“不后悔。”沈父的眼神温柔慈爱,“你是我的孩子,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男男,这些年是爸爸做的不够好。我希望你体谅我,你出生的时候我刚高中毕业,年少轻狂又不知事,没有做好承担这份责任的准备,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让我骄傲的是,即使这样,你还是健康茁壮的长大了,成了一个优秀又漂亮的孩子。”
沈楠眼泪淌下来,她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
沈父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傻孩子。”
这三个字就像一个温柔的魔咒,她没有忍住,毫无顾忌、毫无形象的像个小孩一样痛哭失声。
 
顾景然工作告一段落,沈楠如约带他回绥城见沈父。都说见家长这种事,谁见谁紧张,但顾景然却十分淡定,一直不慌不忙地准备着。
出发当天,起床洗漱换衣服,开车上高速,将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一切依然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可是站在门口按门铃前,他牵着沈楠的手忽然紧了紧,然后轻轻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沈楠问:“怎么了?”
“没事。”他说。
“那我按门铃了?”
“嗯。”
对于带顾景然回绥城见爸爸这件事,沈楠心里是忐忑的。之前她跟沈父摊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顾景然曾是自己的大学老师这件事。当时沈父的脸色非常难看,是一种不赞同但不便发作的表情。
他以前明确表示过不会干扰沈楠谈恋爱,一切以她的喜好为主。沈楠自信顾景然的各方面条件都可以满足爸爸的要求,但老师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这种做法仿佛就是原罪,沈父恐怕已经给他打上了道德不过关的印记。
只是面对沈楠固执的眼神,最后他还是妥协,说,带他回来看看吧。
进门后客气的寒暄一番,沈父便吩咐沈楠去厨房帮姜薏打下手,然后领着顾景然去书房单独谈事。
沈楠于是眼睁睁的看着书房门在自己面前合上。
她了解爸爸的性格,担心他会借此机会故意为难顾景然,而顾景然又不大会处理这种事情。虽然他很聪明,虽然他能完美解决专业领域内的各种问题。但一直呆在学校的缘故,顾景然的天才和他的不谙世事完全成正比。以往他面对人情世故的处变不惊,是因为他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和自己的处境。但今天他的任务是获得沈父的认同,沈楠就有点担忧了。
出乎意料的是,从书房出来之后,沈父之前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转变了,虽然不至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面带笑意,和气热络。
沈楠在厨房帮姜薏切菜,顾景然则陪沈父在客厅闲聊。隐约听见他们从国际政治热点一直聊到哪个牌子的钓鱼杆好用;又从近来的股市波动进而分析建筑行业的发展前景。顾景然耐心专业,有问必答,不急不躁,态度谦虚,沈父逐渐表露出欣赏之情。
吃饭时,他对顾景然已经十分热情,将特意珍藏的野参酒拿出来,要顾景然品一品。姜薏皱眉:“你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不能喝酒,你忘了?”
沈父拿着酒杯的手顿住,讪讪的笑了笑,接着讨价还价道:“喝一杯应该没关系吧……那……就半杯?”
眼看劝阻无效,姜薏将任务扔给沈楠:“劝劝你爸。”
沈楠闻言抬起头,叫了一声:“爸。”
沈父依依不舍地把杯子放下,无奈的叹口气:“好吧,不喝不喝。”
姜薏把他面前酒杯拿走:“这是为你好。”
既然这样,顾景然的酒也不用喝了。
吃完饭沈父要回医院,顾景然自然承担起了车夫的任务。他们把沈父安排好,在病房陪他聊了一会,然后起身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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