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让严娇想起燃烧的木头,煮过的红酒和甜腻的糖果,它们同样地浓郁,并且暧昧,叫她迷恋也叫她沉醉。
之前拆掉的盒子还在床头柜抽屉里躺着,短暂的休眠后又到了它的工作时间。它的工期与工时无法准确地以具体时间注解,全凭使用它的人决定。
夜色还很漫长,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沉溺在这片海域里。
雪是在夜里停的,小区的绿化带里积了厚厚一层。严娇起得很早,拉着许星锐下楼玩雪。她还堆了一个可爱的小雪人,让许星锐给她拍个照。
吃完早饭,许星锐开车送严娇去颐和医院,然后再去上班。严芳蕊的节目已经停播了一周,不能再拖,买了下午的航班去重庆。
走之前她还不忘叮嘱严娇,“记得做措施!”
再次见到周万泽是结束期末考的时候,严娇在生活区的后门和他不期而遇。那时候她收到了一条消息,正打算去快递站取快递的。
“我问的庄荷,她说你的宿舍楼离这个门近一点。”
周万泽没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到访,只是让严娇上车,随意找了个地方吃饭。沿路还有尚未消融的积雪,被环卫工扫到最侧边,与地面相接的那一段是偏黑色的。
吃的是一家招牌很普通的家常小炒,两人在腾升的烟火气里面对面坐着,没有交谈。
吃完饭,周万泽去结账,拎着车钥匙问严娇去哪,她说了医院。
90秒的红灯,一路的僵持和沉默终于被打破。周万泽说自己要回日本了。
“这么快......”她感慨,时间也确实在不经意间飞速流过。
“要开学了。”转向灯跳动,车身往右走,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颐和医院,“爸爸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了。”
“啊......”
严娇有些呆滞地开口,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或者怎么接上话题,她还没有完全消化周万泽主动来找自己的这件事。
亲密关系的崩塌其实是可见的。
那年夏天,严娇看见了那座城墙的轰然倒下,这年冬天,她似乎看见了那面将要重新砌好的墙面。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周万泽熄了火,解了安全带,全称没有去看身侧的人,“也许迟了一点,不过还是恭喜你——得偿所愿。”
恭喜她考上理想的大学,恭喜她和喜欢的人开始恋爱。
也恭喜她昂首阔步,走在那条正确的道路上。
他和严娇一起下车,看样子是要一起去病房的。严娇看了他一会儿,开始慢慢讲姚仪的事情。
“本来是打算在三院做手术的,许星锐说他哥哥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哦,你应该还不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这医院也是他们家的。”
周万泽有些吃惊,但面上不为所动,“贺明生?”
“你知道他呀。”
“听说过。”
病房里,护士姐姐帮姚仪把床摇起来,她半坐半躺着看电视,看见周万泽愣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
“阿泽啊,你来啦。”
姚仪面上的笑容是欣慰且如释重负的,像极了冬日里的暖阳,烫得他眼睛生疼。
“嗯,是我。好久不见了,外婆。”
严娇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关上了门,靠在墙上发呆。
这样的场面是在此之前她从未敢想的,完整的就像一只从未有过裂痕的陶瓷花瓶。可是花瓶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粘补也消除不了那些通过胶水才吻合起来的缝隙。
但总比一直碎着好。
周万泽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严娇送他下楼,还是有些不舍的,“你还会回来吗?”
没问什么时候回来,只是问,还会不会。
实际上是在问,她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我的家在这里,不回来,要去哪?”
周万泽低头看她,回答道。
她再次试探: “那,可以留个电话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快速地报了一串数字,被严娇准确无误地记下啦,“微信也是这个吗?”
“……嗯。”
“我发送了申请,你晚点记得通过一下哦。”
周万泽没应,只是拿钥匙给车子解锁,“走了,不用送。”
“一路顺风。”
严娇陪姚仪吃了晚饭,医院食堂提供的家属餐看起来很好吃。然后她们坐在一起看严芳蕊拍的综艺节目,等许星锐下班来接她。
手机屏幕亮起,是新增的微信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许星锐今天下班有点晚了,到医院的时候都过了九点。
他推开门,看见严娇站起身朝他跑来,眼睛亮亮的,闪过夜空里缀着的星子。
他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迎接她——
“许星锐,你来啦。”
第55章 心事
姚仪出院的时候,贺舒朗来送行,也送来了一封“红色炸弹”。上边写着许星锐和严娇两个人的名字。
“我们的婚礼定在大年初五,希望到时候你和严娇能够一起来参加。”
许星锐没动作,是严娇替他接的。
婚帖是定制的,红底白纸的纸雕玫瑰花,背面盖了黑金色火漆印章。在如今电子邀请函盛行的年代,一张纸质的邀约,是一份沉重的心意。
文案引用的是顾城的诗句。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敬备喜酌,恭候光临。
许星锐见状要去抢,但被严娇先一步收起来。
问及要不要去参加婚礼,他黑着脸,没好气地说,“去什么去,我很闲?”
“那……”
“你也不准去。”
严娇还想说些什么,被许星锐凶悍的眼神制止住了。她只能原路咽回去,不再说话。
春夏成衣秀已经进入到彩排阶段,严娇陪过许星锐一次,因为美女太多看花了眼,完全忘记自己过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
于是许星锐勒令禁止,叫她别来了。
陪男朋友加班结果只顾着看美女,什么意思?
当天晚上,许星锐以此为借口半是威胁半是诱哄,终于说服了严娇,跟他在浴室里的浴缸做了一次。
还有两次在床上。
食饱餍足的某人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严娇却跟废了一般,只觉得哪哪都疼。
其实严娇在姚仪出院后还单独见了贺舒朗一面,一是为了感谢他,二是为了想与贺明生见一面。
尽管这个请求非常的鲁莽草率。
贺舒朗在通过电话后,带着她去了行政楼,电梯上行到顶层,是院长办公室。
他示意严娇敲门,没有再跟进去了。
贺明生比新闻上的照片看起来更年轻一点,网上介绍说他年近花甲,严娇看着倒不这么认为。
他的身高中等,没有寻常中年人的油腻啤酒肚和光明顶,肩膀挺阔,气度不凡。
倒是发间的斑白明显,毕竟到了年纪。
“贺院长,你好,我是严娇。”
“娇娇,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贺明生带着善意的笑,其中更多的是严娇难以分辨的情绪,“听舒朗讲,你是小锐的女朋友。”
“都可以的,随您的喜好来就行。”
贺明生没有问许星锐的近况,而是问了严娇一些问题,比如几岁,在哪里上学等等。
严娇一一回答,在他慈爱的目光下逐渐放松了身体。她原以为,贺明生会是一个不太好说话的长辈。
他们聊的东西杂乱无章,天马行空一般从近期当红的明星跳到最喜欢的菜品。没想到的是贺明生也喜欢看电影,他说自己最近重新看了一遍《香水》,讲的是一位青年为了永久保存少女的体香而走上了杀人的不归路的故事。
于是他们很自然地讨论到香水最开始的起源。
“18世纪的巴黎,街道卫生很差,又脏又乱,就很臭。而当时的贵族认为不洗澡是健康的一种标志,从而导致了人身上也有臭味——所以香水最开始是为了遮掩体臭而诞生的。”
贺明生惊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呢。”
“最开始的时候,法国人用动物香料来研发香水,比如龙涎香、麝香等等,可是这些味道都过于猛烈和呛鼻,法国人不喜欢。他们又开始尝试用植物作为香料,才慢慢演变成我们现在用的香水。”
“没想到在有着学问上,我还不如小姑娘知道的多。”
“哪有,我不过是喜欢看些杂书,就了解了一些。”
后面,严娇同贺明生提起许星锐,“不知道您是否见过他工作时的样子,很认真,也很迷人,像一片庞大而静谧的星海,让你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惊动到他。”
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做他世界里唯一的主宰。
贺明生对此表示遗憾和懊悔,他只是在暗地里偷偷见过几回许星锐,一是因为许蕙兰不愿让他们父子俩见面,二是因为他之于许星锐,很可能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存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时间久了,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星锐已经非常厌恶他了。
误会没在第一时间解除,经年累月的负面情绪一层又一层叠加,造就了如今这种难以挽回的局面。
道阻且长。
“贺院长,如果后天晚上有空的话,还请务必来一趟时尚创意园。我带您去后台看他,看看他工作时候的样子。”
严娇走之前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有一张秀场的门票。她的目光在贺明生的脸上停留了很久,内心思绪万千。
不管怎么讲,她是真心想让这对父子解除其中的误会。
严娇安顿好姚仪后,带着吕涵一起打车去创意园。下车抬头就能看到冯声工作室的巨幅海报,黄色与绿色鲜明交织,非常复古的设计与排版。
主题是万物生长。
她们跟着沿路摆放的指示牌从正门进到展区。严娇之前是跟着许星锐走后门直接进到后台的,前门这个圆拱形的夸张弧度,她也是第一次见。
现场被各种丛林、树枝以及花朵树叶元素的道具装缀,如同置身在苍翠的森林,春意盎然,见证万物生命的奇迹。
通往观看台的路只有一条,两侧做了落地的橱窗展架的设计,里头展示着这一期主题服饰的延伸设计。是比起抽象的设计概念,更趋向于日常的服饰,也更容易被理解和欣赏。
其中有一条丝巾严娇觉得很有意思,浅紫色与深绿色的搭配让人眼前一亮,印花元素是郁金香和风铃草。她拍了照,准备晚点问许星锐这条丝巾能不能卖给她。
她们在后台找到忙碌的许星锐,忙碌到根本没空跟她们俩说话。严娇沉默,想想还是别在后台添乱的好。
吕涵见她频频看手机,又总是朝入口出方向眺望,问她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严娇点头,但不说是谁。
终于,距离开场还有半小时的时候,严娇的手机响了。她尽力克制住自己兴奋的神情,一路小跑到门口去接贺明生。
男人今天的穿搭似乎也是特意迎合了这期的主题,是于他而言有些夸张的孔雀蓝,花纹是繁杂的树枝和树叶。
但严娇觉得这条领带很衬贺明生,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她把人往观众席带,位置就在她们旁边。吕涵见自己好友接了个长辈级别的人回来,表情又惊又呆,很是有趣。
“这是许星锐的……爸爸,贺明生。这是我的好朋友,吕涵。”
“啊,叔叔你好,”吕涵先前不知情,突然这样一下的冲击让她慌乱,甚至有些左右不分,“那什么……原来许星锐的帅气是遗传了您的基因啊。”
贺明生笑得爽朗,因为吕涵发自内心的夸赞而高兴。
开场前五分钟,大门被工作人员从外面关上,禁止进出。整个展区的灯光都暗下来,周遭的讨论声突然变得清晰。
针表走动声的倒计时里,背景音乐由弱渐响,然后“啪嗒”一声,t台顿然被冷白色的光照亮。
开场模特穿一袭白绿色渐变长裙,密密麻麻的藤条枝蔓从裙摆缠绕至胸前,袖子是比较轻透的布料,宽宽大大,很是飘逸。
然后是明黄色的迎春花、柔紫色的薰衣草和水蓝色的风信子。
第二组的服饰有种偏古罗马风格,在植物的花纹里加了很多几何元素和编织绑带设计。
第三组的设计则是改良后的新中式,保留了经典的立领、盘扣、水墨等中式符号,搭配梅兰竹菊花纹的刺绣钉珠,注重细节上的精巧细致,风格强烈又不失优雅。
……
最后,主创人冯声走上台为观众讲解本次秀展的设计理念,在轰烈的掌声中鞠躬谢幕。
观众席的人渐渐走空,整个场地一下子空旷起来,连走路声都带着回音。工作人员之前见过严娇,所以并没有阻止她们进到后台。
许星锐在跟团队的人一起整理衣服。
门被推开,他先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严娇,然后才是贺明生。他表情一喜,但随着看清来人后又一下子绷得紧紧,整个人的气焰都开始抬升。
“你来做什么?”他的口吻一点也不客气,非常的糟糕且压着怒火,介于外人在并没有发作,“你带他过来的?”
后面这句是问的严娇,除了她也没有人能把贺明生带来这里了。
严娇刚想开口解释,贺明生伸手阻止了他,“是我要娇娇带我过来的,你别怪罪她。”
“……有事吗?”
“就是,想和你聊聊,可以吗?我可以等你这边结束。”
“……那你等着吧。”
许星锐真把人给撂一边不管不顾。
也不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脾气,他反倒是攒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何况现场的情况确实也不允许他的提前离场。
严娇示意贺明生跟她一块去外边找个地方坐着等,走之前还不忘使劲拧许星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