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剧烈的踹门声响起,空气霎时安静,所有人都短暂滞住看向门口。
有四个人依次走进来。
为首的是李飞,带着教导主任的严肃气质,身后跟着摇头晃脑的张昱树他们三个。
从一进来,张昱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齐子明身上,眸子里沾染了窗外冰冷的气温。
他们平时的交情也就是点头之交,除了篮球比赛组队打过一次篮球,其余时间并没有深交。
李飞扫了眼班级里的人,沉声开口:“我今天来是因为六班的同学丢了部手机,有没有人捡到,要是有,赶紧给我上交。”
所有人都怕李老师,尤其是今天见他这张分外严肃的脸。
座位上的人更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唯有齐子明稍稍一愣,表情与之前不同。
张昱树没错过他表情的细微变化,站在老师身旁,扬声问:“齐子明,你知不知道这事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齐子明靠在椅背上,眉梢轻挑:“你们班的手机怎么可能丢到我们班来?李老师,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咣当’一声,讲台上的麦克被张昱树甩到地上:“你再说一遍没有。”
齐子明脸色有短暂的惧意。
下一秒就又恢复成刚才的模样,语气轻快:“老师,你们真找错地方了。”
静谧片刻。
李飞重重出了口气,眼底浮现出凛然。
手机一丢,他就去调了监控,不曾想能照到办公室的那个摄像头,上个月就坏了一直没人发现。
好在张昱树他们几个来办公室报告了这件事。
李飞问他:“你确定?万一要不是齐子明拿的,或者你没有证据证明,看我收不收拾你们!”
“放心吧老师。”钱震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您跟我们过去,我们就有办法。”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学生,必须得收到惩罚。
李飞头脑一热,便答应跟过去了。
可现在根本就没人承认,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此时,张昱树却没有骑虎难下的愤然。
他扬着下巴无所畏惧,揶揄道:“老师,我提个建议,要是没人承认的话,那就每个都打一顿咯!”
第13章
教室里安静的氛围将危险因素无限放大,张昱树似是蛰伏在暗夜森林里的一头恶狼。
被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都像是被渡上一层寒霜。
偏偏他脸上是一副不羁的模样,看上去望而生畏,不比李飞善良多少。
谁也不知道,这些他都提前和李飞商量过。
李飞告诉他只能吓唬吓唬,不能真动手,张昱树同意了。
钱震他们早已有目标,就是第一排的温野。
温野这个人平时就爱跟在齐子明屁股后面狐假虎威,偏偏齐子明看不上他,时不时就骂他几句,别管多脏,他依然扬起脸笑着接骂。
钱震生的高大威猛,再加上有张昱树的余威加持。
拳头刚举起来,温野就哀嚎一声:“别打,别打,不是我偷的!”
“那是谁偷的?”钱震问他。
温野滞住了,缩着脖子窝在座位里,张了张嘴又抿起嘴唇。
学校里象征着威严的老师就在面前,他哪敢再隐瞒啊。
于是,在钱震扯着他的衣领,再次扬起拳头时,温野闭着眼睛先一步高喝道:“是齐子明!”
下一秒,后排座椅被掀翻。
剧烈的响动吓得班上同学一震,齐子明瞪着眼睛骂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人手机了?”
温野什么也顾不得了。
此前他其实想要跟张昱树搞好关系,奈何两人不是一个班的,而且张昱树这人脾气阴晴不定,发起疯来比齐子明还要凶狠。
他试过接触几次,张昱树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现在,有明显的气势摆在这里,温野这颗墙头草自然要朝着大树的方向倒。
钱震的手还没松开他的衣领,他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说:“老师,我听见齐子明和方锐说在办公室捡到个手机,还还还,是个女生用的粉色手机,他们打算放假就去二手手机市场卖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班丢的,这我真不知道……”
“方锐!”李飞凌厉的视线投过去:“是不是?”
方锐低着头:“……是。”
话毕,李飞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高声喝道:“拿出来!”
话自然是对齐子明说的。
威严的气势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甩个巴掌到他脸上,齐子明抿了抿唇,手缓缓伸进书包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叹了口气,红着脸从书包最底层拿出一个粉色手机。
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悠闲:“老师,我,这是我们捡的……”
“敢做不敢认啊。”张昱树悠悠道:“在李老师办公桌上捡的?”
四目相对,齐子明咬咬牙,腮边凸起。
对上张昱树的目光没几秒钟,又率先避开眼神。
张昱树没穿校服,穿了件发亮的黑色外套,眉眼间的戾气毫不遮掩,贴着头皮的寸头彰显出他毫不友善的气焰。
李飞手里拿着手机,掂了掂,随手指了一个同学告诉他:“去六班,把段之愿叫过来认认。”
是段之愿的。
张昱树一眼认出来了。
当下最流行的直板手机,粉嫩的颜色是贴纸,上面还勾画着爱心图案。
手指轻碰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他不认识的卡通人物。
没一会儿,段之愿就过来了。
认领了自己的手机后,李飞告诉她:“我知道你们老师不收手机,但你给我记住以后只要在学校里,没有批准必须关机。”
段之愿咬着嘴唇听训话,声音软软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张昱树面色一暗。
都怪他,不然这小可怜也不至于被训这么多回。
李飞挥挥手,正要让她回去,张昱树突然插了一句嘴:“齐子明不道个歉?”
他没打算善罢甘休。
小可怜是因为回了他的信息才被纪律老师抓到,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骂,还跑了两圈作为惩罚,最后手机居然还丢了。
都说老天只欺负倒霉的人。
这不就找上她了。
但上天无眼,没看见她身边还有个他。
小结巴只有他才能欺负。
别人要是敢逾越,就得付出代价。
“道歉。”张昱树看着齐子明,眼底簇着团火,目光灼灼。
齐子明皱眉,瞧了眼段之愿。
这一眼看的段之愿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连连摆手:“不用,我,我……”
“你什么你?”张昱树睨了她一眼,突然暴怒:“不道歉,我卸他腿。”
段之愿后退一步,憋回了想说的话。
这人胆子好大,老师还在这里呢,居然敢说这么重的话。
她其实真的不需要道歉,不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手机找回来就好。
她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里。
不希望期末家长会上,各科老师总结的恶劣学生名单里有她。
可张昱树真的好凶,说出来的话像是真的要做出一样。
她实在不敢吭声,一只手还下意识捏着他的袖口,丝毫没意识到现在和他站得有多近。
张昱树又重复一遍,音色微扬,不容置疑:“道歉。”
齐子明双拳紧握,动了动唇:“对不起。”
“你跟女同学道歉!”李飞都看不过去这傻子了,踹了他一脚:“看着人家!”
齐子明又偏过头看向段之愿,抿了抿唇:“对不起。”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一双眼睛毫无悔意,似有一双锋利泛着寒光的钩子,在段之愿看来是仅次于张昱树的惊悚。
“没,没事……”段之愿错开他的眼神,又摇了摇张昱树的衣服:“回去吧。”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
指甲修剪的整齐,圆润又光泽,一道白色月牙印在上面。
他牵过这双手。
那次在巷子里,把人往家里带时。
柔软似没有骨头,恍然间张昱树又忆起她掌心的温度。
舒服死了。
张昱树没绷住,嘴角上扬。
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副痞笑,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王老师的声音,紧随其后的还有十三班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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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耽误剩下的同学自习,大家来到办公室。
两位班主任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等张昱树重复了一遍后,十三班班主任一脚踢在齐子明身上:“明天把你妈给我叫过来!”
他滑稽地踉跄几步,没站稳脚摔倒,脸直接摔进花盆里的样子,惹得张昱树笑出了声。
他抬眼,刚好对上段之愿回头,小心翼翼的眼神被他捕捉到。
没浪费这零点几秒,张昱树努起嘴,隔空做出亲她的动作。
成功看见段之愿迅速转头,耳朵尖红似枫叶,他咧开嘴笑得无声又浪荡。
又教育了几句后,十三班班主任带着齐子明离开,李飞也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段之愿和张昱树。
安静了一会儿,王老师对张昱树说:“我已经跟你妈打过电话了,她说你根本就没告诉她来学校,给我解释一下。”
之前去总校,张昱树违反规定买糖葫芦。
王老师已经通知要见家长,不曾想张昱树根本就没提这件事。
他没否认,轻点了下点头:“哦,我忘了。”
问题学生的行为处事就是给人添堵的,王老师早就明白这一道理。
不想跟他再浪费唇舌,直接告诉他:“我知道你家里发生了变故,也知道你父亲现在在病床上。”
话到此处,一直未做声的段之愿抬眼,再次看向张昱树。
提到他爸爸的同时,张昱树脸上悠哉的笑容已然消失不在。
他目光微沉,薄唇轻抿,一双墨黑色的瞳仁微微下垂。
虽没有开口,但身上的攻击性丝毫没有减退半分。
“你是学生,学生的职责是学习,一切要以学习为重。”王老师继续说:“我已经跟你母亲谈过了,明天下午她会过来。”
张昱树没吭声,似是左耳右耳冒,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王老师脸上流露出鄙夷,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他迈着大步离开,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从段之愿身边经过时,衣袖划过她的手背,段之愿眉心一跳。
王老师对待段之愿的态度向来都是独一份的好。
这么个只知道学习,从来不捣乱的乖乖女,换做哪个老师能不爱。
可今天,她看着她的眼神与往日全然不同。
段之愿没穿外套,放学后的办公室里素净还带着一丝微凉。
她攥了攥拳头,安静站在一边。
“段之愿。”王老师严肃开口:“你才这么小的年纪,应该知道现在什么对你来说才是重中之重吧?”
“学习。”段之愿轻声答。
“没错,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王老师正面对着她,无框镜片反射出头顶白炽灯的光。
像是一幅魔镜。
“你学习好,以后的前途就会光明,眼界也会随之升高。以后你会和上流人士打交道,你会穿着整洁的职业装游走在心仪的职场上,未来你的生活里,不会有懒散、无赖、粗鄙的人——”
说到这,王老师刻意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问:“段之愿,你能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她明白了。
下一秒,段之愿就觉得全身血液涌上头顶,慌忙摆手,一开口,声音都颤抖:“我,我没有……”
“你能明白吗?”王老师不想听解释,只想要结果。
“明白。”段之愿点头。
“那好,这一次老师信你。”
王老师的语气也轻松了些,空气中令人惴惴不安的分子在消散。
松了口气,又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增进友谊可以,但除了友情以外决不能产生其他情绪。”
停顿了一下,又告诉她:“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晚点我也会联系你家长商量一下。”
第14章
段之愿回到班级时,同学们都已经离开了。
靠墙的倒数第二桌也空着,上面横着摆了一张试卷。
段之愿踮起脚看过去,试卷上画了一把尖刀。
仔细检查好门锁后,她也离开学校。
还是那个熟悉的巷口,段之愿浅浅望了一眼,加速离开。
最后一班公交车上零星载了几个乘客,在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的年代和城市,各人有个人的哀愁。
公交车静谧,每个人都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思维,目光呆滞盯着某一处。
段之愿扎在里面,听着公交车每报一次站名就要带的广告,她似是午夜幽深海岸里无数灯塔上的一束光,又似是漫天繁星中距离月亮最远的一颗。
她不起眼,却也是努力活着,并试图照亮每一处黑暗。
回到家,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她喊了一句姥姥,姥姥告诉她饭菜马上就好,让她先去洗手。
段之愿没有洗手,回到房间从书架深处拿出一个玻璃相框。
几本字典将相框挡得严严实实,无数个寂寥的日子里,她偶尔会想念照片里的人。
彩色照片,男人有着一头黑发,穿着蓝白条纹的半截袖倚在围栏边。
他怀里抱着个两岁不到的女孩,身后是湖泊与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