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
天气预报时不时就出现冷空气预警。
段之愿放学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
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手刚放在开关上,突然传来秦静雅的声音。
厨房门紧随其后打开,暖黄色的光游走,四散在客厅。
是秦静雅端着蛋糕走出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
是她来到这人世间的第十八年。
秦静雅嘴里轻轻唱着生日歌,慢慢走到段之愿跟前。
蛋糕上两根蜡烛,烛火的照应下能看见1是红色的,8是橙色的,是她喜欢的鲜艳颜色。
“宝贝,快许个愿吹蜡烛。”秦静雅说。
段之愿一滞,摘下手套,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了个愿后,吹灭了两颗蜡烛。
头顶的白炽灯打开,秦静雅帮她把书包拿下来。
桌上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姥姥送给她一个礼物。
是个圆形玉坠,乳白色上面盘旋着几丝晕染的墨绿。
段之愿记得,这个一直是姥姥随身戴着的。
姥姥说:“愿愿18岁了,长大了,很快就要成为大学生了。这个是我曾经去庙里买来的,送给愿愿增添福气,希望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这一顿饭很丰盛,尤其是秦静雅特意赶在今天从咸城回来。
让家里的烟火气更盛。
段之愿说:“按照现在的成绩,我考上咸城大学,很容易的。”
“那可太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咱们就都搬去咸城住。”秦静雅说。
晚饭过后,段之愿回到房间。
再次从书柜后找出段覃的照片。
食指拂过照片上的脸,她缓缓道:“爸爸今年会送给我什么生日礼物呢?”
往年的生日,段之愿会在心里许一个最简单的愿望,希望爸爸给她实现。
例如早上去超市可以买到爱喝的汽水;
明天上课老师提出的问题她都会答……
就当是段覃在天之灵庇佑,送给她得偿所愿的生日礼物。
让她觉得,爸爸离她不是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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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赶在第一场大雪和新年来临之际,学校宣布给高三学生放一个星期的假。
放假前一天,林落芷跟她说:“我们下个周日就去滑雪,你要不要一起?”
“下个周日。”段之愿犹豫了一下。
“是啊,好不容易休息一周,而且冬天就快过去了,就没有室外滑雪场了,你上次不是说也想去的吗?”
她已经给自己安排好放假要做的事情,段之愿看着手里的一沓卷子,犹豫了一下。
林落芷又说:“别学了,再学你的脑袋就要冒烟了,也要适当休息一下啊,你不怕以后头发掉光光啊?”
“好。”段之愿微笑着点头,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答应了:“我去。”
林落芷扬着下巴,说:“上学期说过你作文比赛要是第一名,我请你喝饮料,就当是为你庆祝了。”
“别别别!”段之愿连连摆手,她只是想做个透明人去凑凑热闹,根本不想得到太多的关注。
“你,你们玩的开心就好,不用理我的。”
林落芷看着她,自信拍了拍胸脯:“那好吧,知道你社恐。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周日,段之愿到达和林落芷的约定地点,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到了滑雪场。
冬季的太阳很足,晃眼却并不能取暖。
冷风下,段之愿缩着肩膀进了滑雪场。
李怀他们已经等在休息区,朝她们俩招手。
林落芷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薯片,喂给段之愿一个,自己吃一个,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说还有个神秘人,是谁啊?”
李怀朝门口张望,笑着扬了扬下巴:“看你身后。”
段之愿也回头,看见身后出现的人,陡然一滞。
张昱树。
上学的日子里,他们每天都会碰见。
偶尔也会擦肩而过,但两人并无交集。
唯有一次,她拿着水杯到后面饮水机接水。
刚转过身,差点撞到他怀里。
段之愿低呼一声,水就洒出来几滴落在他的裤腿上。
“对,对不起。”她惊慌失措。
反倒是另一边的钱震先开口:“小结巴,给我们树哥道歉!”
她已经道歉了。
段之愿抬眼去看他。
少年的眸子里没有半丝情绪,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段之愿只好又说了句:“对不起呀。”
几秒过后,张昱树淡淡开口:“接完了吗?”
“嗯。”
“让一下。”
她连忙侧过身子,看着张昱树接好水后仰头把水杯送到嘴边。
他喉结上下涌动三两下,有水流沿着嘴角向下流。
一饮而尽后,他手指抹了下嘴角。
转身回到座位上,书包垫在脑后,随便找了张打着红叉的卷子扣在脸上。
钱震看见呵呵笑:“哥,睡一节课了,还困啊?”
张昱树没答,未几,朝着钱震的方向竖起中指。
……
此刻,黄黑色相交的滑雪板立在他身侧,张昱树手肘搭在上面,弯着嘴角。
看着是在和大家打招呼,视线却落在段之愿脸上。
“好久不见了。”
“张昱树。”林落芷先开口,看到他还有些不自在,问:“你怎么也过来了?”
最近这一年里,张昱树很少跟他们一起凑热闹。
林落芷经常和李怀一起去网吧,或是KTV,都不见张昱树的身影。
今天来的不只是他,同行的还有钱震和几个其他班平日里跟他玩得好的人。
李怀走过来,说:“刚好碰到树哥了,就约着一起来滑雪场玩。”
“树哥,你都多久没跟我们一起出来了。”李怀站在他身边:“还以为这回你也不能来呢。”
“也没多久吧,这不是来了吗。”
他说完就拿着滑雪板往场地走,还是曾经那个阵仗。
只要有他在,身后必定会跟着一群人吆五喝六,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林落芷小心地看了眼段之愿:“不好意思呀,我不知道他会来。”
段之愿眨了眨眼,收回视线:“没事。”
顿了一下,又问:“干嘛和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知道,你好像不太想和张昱树接近。”
有好几次她们俩牵着手一起走,碰上张昱树他们,段之愿的手都会握紧,而后身体向后闪躲。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林落芷早就有所察觉。
她目光落在张昱树的背影上,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来,以前……他都是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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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哥。”钱震搂着他的脖子:“之前问你你还说不来呢,现在想开了?不学习了?”
张昱树笑笑,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
李怀满脸惊讶:“树哥在学习?”
“你不知道吧,树哥说了他要上大学,李怀,要不咱俩也好好学学,争取咱仨考一个大学!”
李怀瞧了眼张昱树,忽然想起什么。
问他:“树哥,昨天我要是不说林落芷要带小结巴过来,你是不是还不来啊?”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弯着嘴角:“我就是对滑雪感兴趣,老子总算等到放假,现在不滑还他妈等到明年啊?”
说这话时,张昱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段之愿身上。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她看过来又匆匆落下的目光。
张昱树眼中带着笑:“今天我请客。”
“真的啊!”林落芷听见率先跳出来,说:“太好了,正好补上我请段之愿喝饮料的钱。”
滑雪场的饮料比外面贵一倍,她还觉得肉疼,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安慰。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滑雪。
有工作人员教她基本操作。
只可惜运动方面她不是很精通,林落芷都已经滑了好几个来回了,她还待在工作人员身边。
林落芷是个急性子,直接扯着她一起滑。
跟她说:“实践起来就好了,你在这听根本就学不会,来来来我教你。”
脚下踩着的双板让她丧失了走路的能力,只能依靠滑雪杖来支撑自己的平衡。
林落芷一边告诉她一边示范。
“你像我一样,别害怕我保护你。”
即便戴好了安全措施和护目镜,段之愿依旧紧张的掌心冒汗。
然而上帝就是爱捉弄胆子小的人。
段之愿不过才滑出去几米,脚下的板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走。
她尖叫出声,根本就忘记怎么让自己停下来的动作。
即使耳边狂风呼啸,也没能压制住心脏跳动的声音。
硬生生地往下跪,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撞得膝盖生疼。
林落芷哈哈大笑,利落停在她身边:“段之愿,你也太笨了吧!”
她赶紧捞着她两条手臂把她扶起来,说:“再来。”
“不来了不来了。”段之愿摆摆手,急促地呼吸:“我不玩了。”
刚刚真的太恐怖,向下冲击的时候完全不受控制。
真的要吓死她了。
取下装备后,她坐在水吧里等林落芷。
窗外有小孩子在荡秋千,身后站着家长,偶尔轻轻推他一下。
斜阳垂下无数流光,落在段之愿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道通往过去的门。
段之愿脑海里忽然闪过小时候的场景。
爸爸将她的秋千推得老高,段之愿晃着脚丫兴奋地喊:“再高点,再高点!”
下一秒,爸爸突然大喝一声,朝远处冲过去。
对面就是东湖,他连鞋子都来不及脱,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段之愿很害怕,可秋千没办法停下来,不受控制地前后悠荡。
她一边哭一边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东湖,没人在意她还在秋千上。
后来,秋千终于停下来。
爸爸刚刚跳下去的位置多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和一位抱着他痛哭的女人。
段之愿茫然地问走过去,问:“我的爸爸呢?”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刚刚,穿着灰色外套的,是你爸爸吗?”
段之愿点头:“是的。”
女人捂着嘴,哽咽着没说出一句话来。
段之愿突然听见另一边有人喊:“捞上来了。”
“可惜了,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他就爬上来了……”
耳朵里突然传来鸣叫,段之愿看见他爸爸浑身湿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秦静雅来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段之愿好像知道了什么,她挣开妈妈的怀抱,跑到小男孩身边用力打他。
……
一杯奶茶陡然降落在她眼前,把坠落在回忆里的她剥离出来。
段之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眼。
张昱树已经坐在她对面。
他明显刚剪过头,寸头紧紧贴着头皮。
初生的发茬硬朗,显得他脸上的痞气更重。
段之愿有种不好的预感,将奶茶用指尖轻轻推还回去,站起身来,说:“你喝吧,我先,去找林——”
“段之愿。”张昱树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抱着肩膀眉目间带着怨气:“老子身上有味啊?”
“没有……”她摇摇头。
“坐下。”他语速很快,带着威胁。
段之愿滞了滞,还是坐下来。
坐下来也如同陌路人,就像是从天南海北而来拼个桌就走的旅客。
她垂眸,抠自己的手指甲比平时考试还要认真。
张昱树都给气笑了。
他皱着眉把奶茶再度推回去:“喝不完不许走。”
这个人还是这么无理取闹,段之愿只得照做。
他给的奶茶是热的,手放上去没一会儿就暖和了。
可惜奶茶太烫,被烫了下舌头,她抿了抿唇没敢再吸,就只能坐在这里耗时间。
视线落在玻璃桌子中间的一个黑点上,随着瞳孔的扩散收缩改变形状。
许久,突然听见一声不屑的嗤笑。
她才抬眸,就看见张昱树戴着黑色手套,拉开外套时不方便,就用牙咬着指尖把手套拽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盒子,扔到她面前。
“生日快乐。”他说。
第16章
追溯时间的光辉已然变了个形状, 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段之愿身上。
她看着面前精致的礼盒,抿了抿唇。
正要往回推,突然听张昱树说了句:“你要不收, 我就亲你了啊。”
这个人真的无赖!
这种话他怎么就能张嘴就来,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刚刚还觉得这里很冷, 现在额头已经蒙上一层细汗。
段之愿耳朵尖都通红, 她相信张昱树能做出这样的事,只得把盒子揣进口袋。
“你不打开看看?”张昱树笑得桀骜, 歪着脑袋问她:“不好奇?”
“我回家再看。”
说完, 段之愿抬眼,浅棕色的瞳仁里映出张昱树的脸, 她认真又正式:“你还记不记得, 我之前,和你说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