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点头:“后面大概还有几天。”
简弋:“算上萨普神山,四天吧。”
叶凡有点恍然,还有四天,他们这临时搭伙的旅伴就要分别。如果可以,叶凡甚至想让时间暂停在这一刻。
“四天,那你的诗是不是要写到尽头了。”
简弋点头。
“第三百二十二首了。”
离汇合时间近了,简弋昨天帮她把行李已经收进箱子,可以直接下楼。简弋染了血的外套,昨天送到洗衣房,下楼的时候也顺手取回来了。
林芝的天气很好,叶凡刚走出酒店门还被阳光晃了一下。
新的司机是一位藏族大哥,普通话不太标准,也不像李皓那样健谈。只是说了句“扎西德勒”就默默上车。
叶凡上车的时候,发现旁边元梦的东西都不见了,猜测应该是李皓回来收拾了一下。看着旁边干净的座椅,她还有点感慨,听不到小姑娘的叽叽喳喳了。
下一秒,车门开,简弋坐在了元梦之前的座位上。
叶凡一愣。
简弋做出解释:“怕你高反。”
她沉默着表示知道了。从今早开始,她就在努力转换自己的心态,可是简弋这样细心的人,点点滴滴之间又怎么可能让人不心动。
到拉萨的一路上,车上都很安静,没了元梦气氛就变得有些压抑了。简弋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叶凡也不搭话,看向另一边。
到达拉萨之前,有一段小路,叶凡看着那里。
“简弋,你看。”她叫他。
路边上穿着藏装的藏族人民,在一步一叩首,朝着拉萨的方向缓慢的前进。他们穿着藏装,面色严肃,双手上都是灰尘,匍匐着。身上没有一点是干干净净,看着却无比圣洁虔诚。
“他们的终点又是哪儿呢?”叶凡感慨。
“布达拉吧。他们的脚步拥有终点,信仰没有。”
叶凡不解:“那这么热忱的信仰,他们又求什么呢?”
前面的司机笑眯眯的插话:“他们没有所求,他们只是佛祖诚恳的信徒。”
简弋:“是的。”
雪山、高原、泥泞的路都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当他们走到那座圣殿的时候,他们本身就是佛。
叶凡:“我们算是信徒吗?”
“跋涉万里来到这里的,都是信徒。”
-
从高速路口进入拉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高原的太阳热烈,车把他们送到了布达拉宫门口。本来的旅途应该是早起上午就到达,没想到出了些意外。
站在那宏伟的建筑之前。
叶凡甚至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简单的到达了这里。十几天的旅途,每个人最后想找到的意义都在布达拉,那是无数的诗中、歌中描绘的地方,无数的人终其一生要找到的地方。
面前的白色墙体衬托着他们的渺小,叩首参拜的信众无处不在。金金碧辉煌的顶上,反射着下午的暖光,她看着这些甚至还有流泪的冲动。
“缺氧但不缺信仰,我懂这句话了。”叶凡说。
简弋双手合十去拜:“缺氧不缺信仰,是这样的。”
李皓昨天就给他们预约了门票,布达拉宫里面是不能拍照的,叶凡和简弋走进去,穿梭在佛殿之间。她被这里震慑到无法说话还表明自己的心情。
飞檐朝外张扬的挑着,法器式八宝装饰在墙面上,一共九层的高度。叶凡跟在简弋后面,生怕迷了路。在这藏式的建筑之间穿梭。
走到一处,拜到一处。
藏香的气息在他们的身边环绕,叶凡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她的心中那样空荡却又那样虔诚。
下午来参拜的人不算多,逐渐西斜的阳光打在圣殿之间,叶凡最后走的都有些腿软,就踩着简弋的影子亦步亦趋。
简弋小声回头:“要去转一下经筒吗?”
叶凡说好。
紧接着他就带着她穿梭来去,直到叶凡都有些迷糊了,才到达一座偏殿。
稀薄的光线撒下来,顺着建筑的形状形成丁达尔效应,靠着墙边的位置摆着一排经筒。上面亮闪闪的,像是刷了一层油。
看的叶凡都迷了眼,站在原地没动。
简弋过来抓她的手腕:“去碰一下吧,会保佑你的。”
他用力把叶凡推到前面去,自己却站在原地。
叶凡回过头:“你不要摸一下吗……”愣住了。
回过头的景象,叶凡很难准确表达出自己的心理。简弋就那样站在整座偏殿唯一的一道暖光下,衣服刚洗完白的发光,和光线相互辉映。此时的光已经开始焕发橙色,他像是一座佛像。
就站在那,微笑着目视叶凡。
叶凡没能继续说出话来。
简弋回答:“我就不摸了。”
她愣愣的点头,机械一样的转身,去触摸那些经筒。上面的经文具象化的显示在她的手心里,时间在这里被拉的无限场,明明只是四面墙围起来的偏殿,叶凡眼中却无限的广袤。
她一步一停,在经筒的轮转中走过。
“简弋。”摸完经筒的她说:“我为你祈福了。祝你永远开心。”
-
从布达拉宫出来,司机还是接上他们去了酒店。把行李放好,车队组织一起去吃烧烤,叶凡也有些饿,就跟着一起去了。
只是到了地方,还是按照之前一车一桌的模式,到了他们这里就剩下两个人。那个藏族司机已经回家去了,李皓今晚就会到拉萨,继续和他们展开之后的行程。
两个人坐一个大桌子,显得及其空旷。
叶凡没有多说话,有什么吃什么,简弋倒是时不时的给她夹菜。
手机在包里响个不停,她本来没想接听,实在是被吵得无奈,也没看号码就放在了耳边。
“叶凡?”里面传来的声音是她前同事。
不知道这个时候找自己是为了干嘛,叶凡皱了皱眉:“怎么了?”
“你怎么把工作群给退了,还把总监微信删了啊。”
“我不干了。”
“你知不知道,总监那边发了好几天火,谁都联系不上你。之前的项目需要你,你要不回来吧。这次拍摄的项目你不是期待了好久,在西藏拍呢。”
叶凡忘了是在打电话,摇摇头:“我就在西藏。我不回去了。”
“你别啊,咱们公司有敬业协议的,你这样说不干就不干了,之后找工作你就做不了摄影师了!你总得给自己之后想想吧,一个男人死了不至于。”
所有人都告诉她,一个男人死了不至于。
可没人跟她说,除了男朋友,她缺失掉的那几年,还有在职场受委屈的那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的痛苦至不至于。
男朋友死了不是她崩溃的理由,从父母离开的那一年起,她就被一点一点压垮。
总之,她就是不要继续下去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叶凡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烧烤:“我没打算回去,不只是公司,还有上海。”
“那你的房子怎么办啊?房贷还完了?你以后不活了?我实话跟你说,今天这个电话就是总监让我打的,现在项目没你不行。你就服个软,回来上班嘛。”
原来这个电话都不是出于关心,叶凡没忍住笑了。
“嗯,你说得对。”
“但是我不回去。”
还没等电话那边传来回音,她就干脆的挂断,利落的拉黑。刚刚同事说的话倒是提醒她了,自己来西藏的目的。这些天过得太过幸福,都要忘得一干二净。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是的,没有人是为了她而来,永远没有。
第37章 失氧
李皓第二天果然准时在车边等了他们,还是笑呵呵的样子。叶凡没精打采的走过去,问:“元梦怎么样了?”
李皓:“昨天她家里人就飞过来了,我从机场接上的。等再休养一下就直接西安了。”
叶凡点点头。
李皓:“还好她自己走出来求助了,要不然真的会出事。你吓到了吧,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
叶凡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元梦的事没睡好。
几天的时间里,她已经太过于习惯了简弋的存在,昨天为了让自己戒断,硬是没有找他。他可能也图个清静,没有找叶凡。
导致昨晚,她几乎是睡一会醒一会,深陷在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里,现在累的不行。
她拉开车门一看,简弋已经坐在了车上。
趁着这个时间,李皓又在擦倒车镜,简弋问叶凡:“你昨晚……怎么。”
叶凡知道他要问什么。
“我总不能离不开你。”
简弋释怀一笑:“也是。”
羊卓雍措离拉萨不远,车上的话变少了似乎也不打紧。
蹒跚的公路,外加上外侧看不到底的深渊,即使是闭紧眼睛,叶凡还是有害怕的感觉。她侧身靠在座位上,尽量不去看窗外,一只手顺着扶手虚虚的垂下。
每当一个几乎成折角的拐弯出现,她就轻轻的抖一下。
李皓开车开的认真,几乎不说话,叶凡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开慢点的话,只能是自己承受着。
突然间,手上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感。
叶凡其实感受不太深刻,她的手已经麻了,只有一些隐约间的不一样。她睁开眼去看,简弋背对着她,头看向窗外,面色平常。
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边寻常的小事。
叶凡不想这样。
所以她在不惊动李皓的情况下,挣扎着。偏偏那双攥住她的手越挣扎越紧密。
她皱着眉咳嗽两声,想让简弋转过来。
简弋也真的转过来了。
他的面色无辜,还是那一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冷漠表情。眉宇之间还带了点询问。
叶凡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耍无赖。
趁着车颠簸,发动机的声音巨大,她轻声用气音说道。
“你松开我。”
简弋也轻声回:“别松开了,我害怕。”
他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托词。
车回到平稳的路上,他们也不能继续小声。叶凡无奈的继续闭上了眼,只是嘴角没控制住的露出了点笑意。
羊湖的观景台在山顶上,车队的车开上去的时候,刚好天边飘来了一朵乌云,没有网上的那种油画感。
叶凡站在上面甚至还被风吹得踉跄一下,幸好简弋伸手扶住了她。
他们两个在栏杆旁边站了好久,也没等到天色放晴。
“这里好像海,你不怕吗?”
简弋摇头:“这么远的距离,还好。”
叶凡抿了抿嘴,在这里眺望着羊湖的全景是不错,唯一对她来说不好的点就是,真的太高了。
简弋是站在栏杆旁边的,她是躲在简弋身后的。
想到这她都没忍住笑,圣湖美的不可方物,他们两个奇葩游客短时间内不能沉浸在它的美丽之中。
风实在是大,叶凡怕吹得头疼,就伸手把帽子带上。
“今天是不是不会放晴了?”她问。
简弋:“也许。”
她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刚刚上山的时候明明还艳阳高照,上了山就什么都不剩下了。本来应该是湛蓝的湖水,此时也是一片灰色。
旁边的山尖也是雾蒙蒙一片,高原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
离回到车上还有二十分钟,叶凡不想白来一次。于是她抓了抓简弋的袖子:“我想凑近看看。”
简弋什么都没说,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了点巧劲,把她拉到前面。
靠近栏杆他都没有放手,手腕的力量坚定地稳固着叶凡。
叶凡终于近距离的看到了羊湖的风景。
湖面不时的被吹出褶皱,在风间歇的时刻就像一片沉静的宝石,黑灰色的湖面像是一个黑洞,摄魂夺魄的,叶凡不知道为何,生出了想要跳下去的想法。
她目视前方,眼神里毫不聚焦:“我昨天接了一个电话……不对……是许多电话。”
简弋:“嗯。”
“好多人找我回去上班啊,他们都在问我真的不要钱了吗,不要朋友,不要辛苦打拼的东西了吗。我说不想要。”
“还有贷款的扣费记录,一套房子,两块墓地。我不缺钱,但是我好烦。”
简弋攥着她的手腕用力了些,没有回答。
叶凡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外露出来。明明刚才还很坚强的。
她自己猜测,可能是圣湖的风光是会让人凝视自己,放大一切的心思。
简弋不回答她,她就自顾自的说——
“我真的好矫情啊。”
“从这跳下去会结束吗。”
说来好笑,她说这话的时候也许只是叛逆起来了,她深知自己此刻是没有死意的。所以话说完没两秒,她自己都笑了。
她记得和简弋的约定,至少到萨普神山之前,不会成为失信人士。至于之后,那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叶凡正在心里想着,手上就感觉一松,她顺从的回头去看。
是简弋。
他把手从她的手腕上放下来了。
“跳吧。”声音平静。
叶凡惊了一下,回头看向他。
“一个人做好了决定我是不能干涉的,叶凡。你想跳就跳吧。”
他好像真的有点不愉快,面色严肃。
叶凡心里也涌上来了点不服气,她只是说了两句,都不可以了吗。更何况,以她之前的作为,又要如何去解释。
简弋退后一步,远离开她。
“你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
“之前你的伤口也好,高反也好,无论如何我是能够看出来你想活着的。可是你有看清自己的心吗,死是唯一的归宿吗。”
简弋退后了那么几步,叶凡的身边就剩她一个。
她不明白。
恐高的感觉又涌上来,她大可往前挪动走到简弋的身边。可她不想。
就像一个固执的小孩,想要得到一份肯定,用自己的拧巴和矫情来换。她不希望简弋说这些。
只因为这些都是实话。
从理塘开始,叶凡就知道,自己最初的目标动摇了。她给自己洗脑再多次也没用。
出发的目标早就从死变成了和简弋一同去往终点。
“简弋,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你。”叶凡没有躁动的语气:“我只是想要安稳而已,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想自己选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