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弋：“这里也有传说。”
叶凡问是什么。
“念青唐古拉生生世世守护着纳木错。守着西藏的这片‘海’。”
叶凡笑了笑：“好浪漫。”
谁知简弋在旁边的位置上，突然转过身来，神情严肃：“今天早上，你说想要听故事。”
“嗯。”
“那我来给你讲。”说罢，他又自嘲似的笑笑：“我这个流浪汉也不再神秘了。”
叶凡没回答。
“上次说的，我在海里活了下来。”
“嗯。”
他的目光蓦然间变得缥缈又久远，侧靠在车背上，像是再回想些什么。
“我家还算是有钱。我父亲是独子，可能就显得更有钱一点。”
叶凡心想，这不算有钱，这算富有。
“我从海里回去之后，心态很好，似乎那件事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没有了监护人，我祖父把我接回去，家里的表亲里里外外都在说我冷血。”
“可事实上是，我成为了唯一的财富继承人。”
“老一辈可能总是有那样的思想吧，觉得家族团结才能延续，所以家里的企业的人，几乎都姓简。他们抓住了好机会，不想让我继承。听说我窒息前看到了一座雪山，就整天来说，外面的天地如何广袤，自由多么珍贵。”
“不得不说，这些思想扎根在了我的心里。我一点都不想要钱。”
“所以我开始了流浪，我从山顶别墅的围墙翻出去，从山下的小溪淌过去，跑到澳门，跑到香港。走了一圈，最后还是被抓回了家。”
简弋说到这的时候，有些语气上的犹豫，他握紧的拳被叶凡看到了。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着。
“那个时候，我开始反抗，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给我一个自由。我祖父只是用一根拐杖打我，让我跪在父母的骨灰盒前面。可我就是不甘心。”
“后来你没有再跑掉吗？”
简弋摇摇头。
“直到我二十岁，祖父去世，我才真正算是离开广州。”
十几年，叶凡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困住一个人十几年。
但她有些地方想不通，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为什么二十八才来这里。”
“因为我祖父死之前，给我上了一课。”
“他告诉我，钱和自由可以兼得。我看着跌下去的股价，看着企业的乱子，犹豫了。他供我读完大学，供我成长，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私。我还记得当时他的最后一句话，他吸着氧气在ICU，隔着玻璃对我做口型。”
“他说，简弋，别任性了。我知道，我又一次被老头骗了。”
说了这么多，他只叫祖父，却任性的又加上了一句老头。
也不是没感情吧，叶凡想。
“八年，我都在试图践行‘兼得’这一件事，最后我成功了。”
八年。
加起来，一共二十年。
他花费了二十年离开广州，最后用了十二天，来到了萨普神山。
叶凡有再多的疑问都不想再问下去了，这些只是光阴洗礼过的总结陈词，真正发生的时候，谁又知道那是有多痛。
简弋也没有继续再说，他真的把话说的轻了。
当年从香港太平山附近被保镖抓到，回了家之后，他跪了三天。他流浪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可是身上的白衬衫依旧整洁。
他祖父说，你不是一个流浪的命。
他回复道，我和你的儿子一样，都是注定要远离这里的。
小小的他，被沉重的拐杖敲到三天没起来。
但他的心没有被敲倒，他依旧向往。
再一次，穿过山里的灌木丛，他奔向广袤的世界。萨普神山在西藏，他要买去往西藏的火车票，可是他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
他要去住酒店，还是同样的问题。
最后在广州的小巷子里过夜的时候，如此流离，他的白衬衫还是没有脏。
十四天，他几乎靠着别人给的东西过活，最后他看着只是有点皱了的白衬衫，重新上山，回到了那个如同城堡一样的别墅。
他对祖父说，我要自由。
祖父说，还不是时候。
他以为妥协能够改变一切的，他撕心裂肺的闹，绝食、割腕，都会一次又一次的拉回来。最后他的祖父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说，别闹了，我不想让你爸爸一样死掉。
简弋消停了。
从此他的日常生活就变得枯燥，上学时是时刻有保镖在教室外看着的，在家里所有窗户都被安上了防盗窗，那些铁做的栅栏确实切碎了他的光。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开始病了。
整日整夜活在一些幻觉之中，闭上眼都是在海底沉下去的女人，还有在香港的垃圾堆旁见到的死的血迹斑斓的小猫。
他不再说话了。
房间的书架上，有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是他有一天躯体化出现幻觉的时候，书架被推倒，掉落到他面前的。
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没日没夜的看，把那些诗句都写进了脑子里。
钢笔不能在这个房间出现，祖父给他买了特制的伤不到人的笔，写起来很费力，他在《飞鸟集》上写下的第一个字，就是死。
费力到把纸张划破。
他手腕的伤口结痂，被撕开，结痂。
周而复始。
最后终止在祖父给了他一段视频，是有人在萨普神山脚下拍的，清晰无比。
他落下了第二笔，没去之前，不准死。活下去。
那也是第一次被老头骗。
二十年，他养成了抄诗的心态，知道了生命的可贵。他要把有限的生命，都留给远方的路。
于是，叶凡遇到了穿着一身白色冲锋衣，像个干净的流浪汉的简弋。
在前往西藏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感谢在2022-05-16 16:46:12~2022-05-17 23:4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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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失氧
今天还是回拉萨住，车队的车停在了昨天的酒店楼下，李皓没让大家马上走，他以一种很不舍的姿态，站在了酒店的大厅。
“咱们的旅程基本上正式结束了，拉萨今天大家就可以自己逛逛。很高兴和大家相遇哈，下次来西藏直接给我打电话，咱们还在雅江喝酒！”
其他车上的人一呼百应，都在说皓哥靠谱。
叶凡有些感慨，十二天前在成都，这群人互相不认识。
社交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想到这，她看着简弋笑笑，除了他们两个奇葩。
李皓继续说着：“咱们明天飞机离藏的都给我发个微信！车接车送！”
所有人又是笑意盈盈的和他插科打诨，叶凡和简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笑看。
散场的时候，李皓过来问：“你们俩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简弋：“我们暂时不走。”
“要在拉萨多玩几天？”
叶凡摇头：“我们开车去萨普神山看看。”
李皓像是吓了一跳，赶忙说：“听说那边可能下雪，你们千万注意安全啊，藏区的路不好看。”
“放心吧，生意兴隆啊皓哥。”简弋说道。
李皓又再一次跟他们念叨着路上的注意事项，说了得有十几分钟才离开，他们俩目送他带着车队的车越开越远，默契的回头对视。
叶凡说：“我没想到遇到的领队这么有人情味。”
简弋也点点头。
“在这边的，都有故事。”
叶凡听得耳熟，努力的想了想，这话在李皓带着他们刚从成都出发的时候就说过。
“你知道什么？”叶凡好奇的扯住简弋的袖口。
简弋无奈：“李皓哥喝酒的时候说过的。”
“我当时只顾着看你了。”
简弋愣了一下，又笑笑。
“他年轻的时候犯浑，一事无成。孩子生了之后奶粉钱都没有，去借钱欠了债，听说当年跑川藏线赚钱，就带朋友一起来开。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有很多不痛快。”
“现在跑了十几年，也爱上这里了。”
叶凡不明白：“那他夫人怎么办？”
“他们一家现在都在成都，李皓不是每一个团都跟进来，平时都在一起。”
叶凡笑：“那可真好。”
简弋也道：“真好。”
-
此时还早，他们回来的快，这时候也不过才四点。按照之前的计划，今天取车，休息前半夜，后半夜就出发萨普。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走一走拉萨的大街小巷。
叶凡之前就听说过八廓街的名号，就拉着简弋准备去车行。
她私心里想看他开车的样子。
车行的位置不远，打车十几分钟就到，叶凡跟在简弋身后，简弋就跟车行的老板核对信息签合同。
车行还有卖便携氧气的，只不过叶凡已经不怎么高反了，车里还剩两瓶可以用。
这一切都让叶凡期待，期待自己和简弋单独的十几个小时的旅程。
-
“简弋，我想穿一次藏装。”
叶凡站在八廓街一家店的门口，刚刚取好了车，他们就直接开了过来。
简弋也任由她，牵着手进了店。
老板迎上来，喜气洋洋的问：“是要拍照吗？”
叶凡摇摇头：“藏装可以租吗？”
“可以可以，都在这里了，自己挑就好。”
他们懒得问价，简弋坐在小沙发上看着叶凡选。
叶凡都挑花眼了，转头看着简弋：“你真的很像陪女朋友逛街的男朋友。”
简弋笑：“我就是啊。”
叶凡拿衣服的手猛地顿住，对，差点忘了。
在墙上最高的地方挂着一套非常纯正的藏装，是红色的单肩外袍，袍边还缝制着很多白色绒毛，内衬也是白色。
一式两件，一男一女。
叶凡突然就想看看简弋穿上什么样。
她也没征求简弋，转头直接跟店家说：“最上面那套吧。”
店家给拿下来之后，她转手把男士的那一件递给简弋。
“和我一起穿吧。”
“好。”
叶凡还以为他会拒绝。
更衣室在里面，有且仅有一间，叶凡先进去换，简弋守在外头。
叶凡站在里面小声说：“我们像不像在挑婚纱。”
简弋没回答。
等她换好走出来，很清晰的看见简弋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带着宽大的袖子，转了一圈：“好看吗？”
“嗯，好看，你是全拉萨最美的姑娘。”
叶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所以她把简弋推进了试衣间。
简弋走出来之后，叶凡也眯了眯眼。
这个人怎么说呢，穿上藏装，把他原来瘦弱的身体衬托的壮了些，可惜肤色太白，不然一定和这里很合衬。
简弋带着叶凡去交了押金。
走出店门在八廓街上瞎逛。
叶凡说：“你现在终于不像一阵风了。”
“为什么？”
“你之前有点瘦，感觉下一秒就会化成风跑掉。在折多山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
简弋弯了弯嘴角。
他们也不买东西，只是到处乱逛，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过来，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小巷子的岔路口有几节石阶，通向一个紧闭的朱红色的大门。
藏装厚重，叶凡走不动了，就跑到石阶上坐下。
简弋坐在她低一阶的位置。
这个位置巧的很，两边被小楼挡住的光顺着一根根电线撒下来，又是一个夕阳，暖暖的照在了叶凡的身上。
她的眼睛都有些被光照的整不开。
简弋把手伸到她面前：“手机借我一下吧。”
叶凡眯着眼从包里找到手机递过去。
就见简弋十分熟练地点开相机，还是逆着光的，叶凡眼睛都没睁开，按动了快门。
肯定很丑。
叶凡伸手去抢，一时不察压到了简弋身上。
此时的巷子空无一人，还有几墙之隔的八廓街的游人声，她再一次大胆的、豁出去的，吻了简弋。
光照的她脸热。
好半晌缓过来，她顺利的从简弋手里拿回手机。
那张照片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丑，只是有些背光，人的表情看不明晰。
已经很好了，他们有两张合照。
叶凡收起手机：“拍的很好看，回了上海，我把它洗出来挂在家里。”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简弋：“决定回上海了吗？”
叶凡无奈，没去看简弋的眼睛。
“是啊，简弋。真的被你救赎了。”
“我没有救赎你，是西藏救赎了我们。”
他们没继续这个话题，趁着天没黑，在黄昏的光辉下靠在石阶尽情的享受着这一刻，以至于叶凡只要回想起来，就会觉得那天那么绵长，那么绵长。
到了该还衣服的时候，天色也变暗了点。
叶凡起身刚要走，简弋就扯住了她的手腕。
他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会完结了，结局是早就写好的。
预收欢迎宝贝们点点。
第41章 失氧
天色黑下来，简弋和叶凡就换了衣服回酒店。
到萨普神山要十个小时，他们需要开夜车，简弋必须要好好休息。
叶凡没有在这个时间里，和他继续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只是乖乖的陷在他的怀里倒计时。
还有一天，最后一天。
她不敢想，自己那自私又可笑的想法会不会给简弋带来痛苦。
她想要简弋和她回上海。
他那么骄傲自由的一个人，不该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爱折腰。
还是简弋先发现了她的辗转，主动开口：“怎么了？”
叶凡语塞了一番。
“没，你的诗是不是到最后一首了。”
“嗯，第三百二十五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