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一,”胡蝶用胳膊肘抵他,“安全距离安全距离,你又越界了!”
所谓安全距离,这是两人半月之前定下的无厘头规矩。杨嘉一很明确告诉胡蝶自己心里的想法,胡蝶很严肃地拒绝。
如此现象发生了三次,胡蝶最终没办法,只能和杨嘉一保持距离,不许他越界。
“唔?”杨嘉一含糊不认,“超市人太多了,我不是故意的。”
胡蝶:“..”
买完其他的蔬果和馅料等物,两人回家。
杨嘉一学校下午没课,陈子卫那里也不用去,因此现在可以安心和胡蝶一起做饭。偶尔也教教胡蝶怎么和面炒菜烙饼子。
胡蝶从面袋里挖出两碗面粉,倒进不锈钢盆里。刚要端到水龙头面前兑水进去,杨嘉一从她侧面拉住她的手肘,说道:“等等,不能这样。得用小碗接水慢慢搅拌。”
说完,他取了一个新的小碗,倒点矿泉水准备勾兑。胡蝶硬要自己试试,杨嘉一无奈笑着把碗给她,在旁边看着她倒水和面。
他站到胡蝶身后,左手轻捏她的手腕,倾倒水。右手顺着她的指骨往下滑,扣住她的五指,顺时针拨动面粉,很快,两人的指尖都粘住了面疙瘩。
胡蝶很快察觉到两人这样的姿势有些暧昧,动动右手小臂:“杨嘉一,你去切菜调馅料!”
杨嘉一略微矮下身,凑近她的耳廓叫道:“姐姐。”
他仅仅见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胡蝶就知道他的最近要蹦出什么,连忙制止,也不顾手上还有稀泥一般的面,“不同意,没门,不可能。你现在只可以认真做饭,好好学习,努力攒钱,再提那个要求我就踹你出去了。”
杨嘉一感受到她的手指戳在自己鼻尖,他的眼光很澄澈,赤诚少年的真心千金难换,任是胡蝶这样久经沙场的也不乏被看得羞郝。
他忽然笑了下,用自己手上残留下的面粉也点在她的脸颊上,为了对称,两边各划上了三道,像个小花猫。见到她私下可爱的模样,语气也颇有些宠溺:“知道了。”
两人的午饭做得异常艰难,杨嘉一妄想教会胡蝶一些生活技能,但最终仍以失败告终。
下午,两人在书房看书。胡蝶开了个小号混迹在超话里收集各大出版社的资料进行对比,大部分出版公司听说她的《屠戮都市下》到现在都没有签订公司,纷纷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为了给自己的遗作足够的尊严,胡蝶还是亲自上阵,深入内部打探福利。
杨嘉一接着做陈子卫给他布置的作业,先是对老旧歌曲进行分析评比,评价其为何会在当时年代处于顶峰状态;再者将老旧歌曲进行重新编曲改变,变成既不失原曲味道,也能迎合当下受众的改编版。
正当二人都陷入瓶颈,一通电话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陈子卫在电话那头通知:“杨嘉一,你可以准备起来了。之前实验的那个曲子风格,张导今天无意听到了,很欣赏。”
杨嘉一眉梢带了喜色:“真的吗?”
陈子卫夸他:“果然你和张导都不是常人,你竟然能和他的脑电波相撞。本来今天这事儿都要黄了,路过录音室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小郑正在调整你的DEMO,他停下来问了那个曲子,说改天和你见见。”
“谢谢..”杨嘉一整个人环绕的喜悦胡蝶看在眼里,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夸他。
陈子卫在最后感慨:“说起来,咱们几个都和胡蝶挺有缘份。张导这次要拍的电视剧,就是胡蝶以前写的一本乡土小说。说是乡土倒也不是,就出版那会儿给划分进去了。”
杨嘉一看向桌子上继续看书的胡蝶,那本“乡土小说”他记忆比较深刻,如果根据小道消息推算,胡蝶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正是患有抑郁症的年龄段。
《查颜观色》这本小说讲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女主陈查一生经历的故事。
她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等到记事后,家里终于生出了弟弟。而粮食难,大灾荒又横亘在陈查面前。
她被父母卖掉后又走失,收留进孤儿之家后又面临院长重病去世。她一个人在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年代凭借一双手奋斗。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与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
若要问张导为什么会买下这部小说的影视版权,没人知道,或许是因为那个年代刚好也是这些老牌导演们奋斗的年代,或许是因为现实中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自我,寻找和自我交流的一种方式。
如同胡蝶在书中的尾声中说过的一句话一样:原谅和释怀,是人一生的必修课。
而杨嘉一近期创作的那首曲子,刚好就是这部小说带来的灵感。从另一角度说,也是胡蝶同《查颜观色》成就了他。
第14章 、泅海为生(2)
14
十一月平淡无奇,一个能过的节日也没有。冬风一吹,接近年关的安城就成了裹上毛绒白毯的蛇,入眼是热烈的红,体表却是刺骨的冷。
胡蝶穿上去年过冬买的羽绒服,在镜子面前转了半圈。相比之下,这一年体重骤降,羽绒服在她身上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杨嘉一刚打来电话,他从安大上完课,去陈子卫工作室和导演见面洽谈。到小区门口会等她一起走。
说来也是巧,工作室里有员工在导演面前提了一嘴胡蝶和他们老板是好友,这下好了,导演非要一行人凑桌饭好好聊。
胡蝶自从发现胃癌,这日子过得就有些虚幻,摸不透。最近这种情况更甚,偶尔回忆前几日刚做过的事情连一丝头绪都想不起来。
-下楼了吗?
-抬头。
胡蝶远远就看见杨嘉一低头摆弄手机,衣服兜里震过后,就见到他发来的消息。
杨嘉一也见到了她的回信,抬头,看清她的位置后招了招手。
“穿这么点?不冷吗?”杨嘉一见她走近,琢磨她的穿搭,皱了皱眉头。
胡蝶摇头,和他一起往公交站台走,“不冷,里面穿了好多件,只不过衣服都变大了,裹不住才显得空荡荡。”
杨嘉一抿唇:“连围巾也没戴。”
胡蝶划着手机看公车到站信息表,听他说围巾这件事情,也反应过来,“算了,反正公交上有暖气,陈子卫那里也有。”
去往陈子卫工作室的公车,和先前去医院的那辆行驶方向恰好相反。
城市另一半的风景胡蝶未曾看过。今日也算有幸,借着张导邀约的由头,和杨嘉一悠哉悠哉坐在车后厢,看着公车走走停停,路过一场又一场电影。
“胡蝶。”
“嗯?”
“想去S省吗?”
“..”胡蝶望着窗外的风景愣神,杨嘉一提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胡蝶确实没反应过来,等车辆又到站停下来,她才说,“想过。”
“现在呢?”杨嘉一转头看着她纠结起来的手指,“现在还想吗?”
胡蝶惨然一笑,“就我现在这个随时随地要被救护车拉走的样子,我还是指望阎王爷下半辈子直接把我投生到那去,到时候我下去了,具体情况再和他商量商量。”
杨嘉一:“..”
胡蝶胳膊肘戳戳他,“想开点,去不了就去不了,我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万事顺意的小说情节。”
杨嘉一沉默几秒,道:“如果你愿意,上山下海我都带你去。”
胡蝶摇头,以为他少年意气,笑道:“好啊,那我等你。”
昨晚因为张导的邀约,杨嘉一又仔细看了一遍《查言观色》。因为在学校宿舍呆着的缘故,他用手机注册了胡蝶更新小说的官网,在深夜、在被窝,蒙着头看完。其中不乏有网络读者的留言评论。
胡蝶没有去往实地考察,对于S省乡土人文环境不是很了解,这些部分也就成为了被重点围攻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胡蝶最新的《屠戮》,评论区又赶来许多考古的读者,一来二去,骂战升级。
胡蝶有没有看过评论区杨嘉一不知道。只知道这本书的后记字里行间里,全然透露了胡蝶对于那里的遗憾。
胡蝶不告诉他,他就自己猜。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她未能完成的心愿一个个实现。没人救她,他来救;没人爱她,他来爱。
一整个下午,胡蝶和杨嘉一都在包厢和张导商量电视剧的细节。按理说,对于剧本的商讨是交给制作公司以及电视编导团队的,不过张导自从业以来,是业界出了名的尊重原著,因此胡蝶也没拒绝。
等小说大框架和背景音乐制作都确认好,已经过了九点。
胡蝶有点困,杨嘉一也没墨迹,剩下的事情交给陈子卫,随后带着胡蝶离开。
两人算是饭后消食,顺着外面的宽阔大道溜达。
被饭店外的冷风一吹,胡蝶缩缩脖子,那点刚弥漫到脑袋的困意瞬间消失。
胡蝶想起席间张导提了一嘴的demo,问杨嘉一:“我能听听那首歌吗?”
“哪首?”
“就刚才张导夸你的那首。”
“那首呀…”杨嘉一低头,抿着嘴巴笑,“词还没有润化,要不过几天我修缮好给你听完整版?”
“不要,”胡蝶瞪了他一眼,“拜托,听未来的大音乐制作人的草稿demo很酷的好不好——”
胡蝶拖着长长的调子,像在撒娇。
杨嘉一本来也是逗着她,见她耍起小无赖,笑着应,“现在就唱,小祖宗。”
胡蝶清清嗓子,摆正自己的脸色,将唇角的弧度压下去,“乱叫什么?”
“那…大祖宗?”
胡蝶见阻止不了他“胡言乱语”,加快脚步先走。
杨嘉一赶忙追上前,松松握住她的腕骨,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放慢了脚步。
月光浪漫、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霓虹灯闪烁,犹如他的心脏。
砰砰砰——
在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杨嘉一握着胡蝶,以为两人能走到下辈子。
“划过山茶花,膝盖雪藏下,杳无音讯的世界你还想吗——”
“夏走过,蝶飞过,凛冬已经过——”
两人的影相牵相挽,成了这场有风无雪夜里,上帝不忍抹去的慈悲。
-
游乐场已经停止营业。
杨嘉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直走都能走跑偏。
胡蝶坐在门口的花坛边,眼神迷蒙。
现在是十点二十,距离之前胡蝶停筷吃完饭刚巧过去三个半小时。
隔壁报刊厅正要关门,杨嘉一小跑过去买了一瓶水。
自从杨嘉一知道她最近丢三落四,就腾出一下午时间把药盒里的锡纸片剪好,分成一次性的用量,一个一个塞到她经常穿的衣服里。
果不其然,杨嘉一在她的外侧口袋里摸出药。
杨嘉一坐到胡蝶身侧,胡蝶晃悠的身体找到了支撑点,顺势靠在了杨嘉一右胳膊上。脑袋似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胡蝶,”杨嘉一低着嗓音叫她,就跟哄孩子似的,“我们先把药喝了再睡觉好不好?”
胡蝶迷蒙中兴许是听见了喝药二字,猛地摇起头,拒绝道:“我不喝。”
“听话。”杨嘉一扭开瓶盖,又将药抠开,倒在自己手掌心。
温热的唇印在杨嘉一手心。
胡蝶被哄着,咬走那几片药,杨嘉一又将水递了上去。
“慢点喝,别着急。”
喝过药,胡蝶才算彻底销声,安静地靠在杨嘉一肩窝,轻巧单薄的呼吸很难让人察觉她的存在。
可偏偏杨嘉一能从仅有的皮肤接触中感知到胡蝶存在的痕迹。
她的额抵在他的右侧动脉上,连同那一处的脉搏跳动都变得振聋发聩。
毛石砌的台子越坐越冷,杨嘉一也不想叫醒她,只能将人缓缓扶正,自己蹲下,将人挪到后背,调整片刻,将胡蝶牢实地背上。
胡蝶轻到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杨嘉一踩着路面上两个人的影子走着,走到胡蝶小区附近那条街区,路面上的车辆已经少的可怜。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陪着他们。
杨嘉一突然想起出院的时候,杨平暮对他说得那一番话。
“胡蝶是个可怜的孩子,妈也算是活了这么多年了,看人的眼光不算退化。当年生你弟弟的时候妈妈就遇到过她,现在又遇到了。
虽说她现在是个你们口口相传的大作家,但她站在那,那孤苦无依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
咱们和她有缘,妈这笔救命钱也是她给出的吧?别让人家姑娘寒心,妈最近也在恢复,你要是方便就多照顾照顾。以后努力赚钱还人家,利息也捎带着。”
是啊,光是胡蝶站在那里,就是孤独的代名词。
纵她有华名、有数不尽的金钱,但是她的身前身后,都没有可以依靠存在。
她没有人可以寄托思想,生病扛着,被骂扛着,无论做什么都在扛着。
曾经杨嘉一以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一个人。
动辄打骂的父亲,误杀弟弟的父亲,成了他从小到大被攻击、被看笑话的起源。
小学的时候,他想熬到初中就好;
初中想着熬到高中就好;高中想着熬到大学就好……
他熬过来了,他没有要好的朋友,没有可以一起肆意挥洒青春的“狐朋狗友”,他只能沉浸在音乐里,和音乐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和胡蝶一样,他们同是孤独人。
可他只是皮相孤独,胡蝶却是内里荒芜。
没有人救过她,或许有人踏入过那片土地,仅仅送了一株玫瑰。
胡蝶要的是什么?
甘霖、自由、永不背弃。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进胡蝶的内心,但他愿意一试。
带着雨,带着她的愿望,带着他的真心。
尽管这注定是一场有限期的爱,但他不怯。
他与胡蝶的灵魂心心相惜。
电梯上行,胡蝶环臂搂住杨嘉一的脖子,在他宽厚的背上寻了一块更稳妥的地方,砸吧砸吧嘴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