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的那天,孤儿院的小孩被领养得差不多了。
后来,有一户人家来询问我是否有人接走,妈妈很吃惊。
我那个时候已经有记事的能力,园里也有更小一点不记事的孩子,可是那户人家依旧选了我。
说是一堆小毛孩中,只有我看着出落得标志。
我也很开心,直到那天我午觉睡醒。
我的头发被人剪断,散落一地、参差不齐。像极了巨大的毛毛虫爬在地上。
接我的那个人看着我,又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小红还是小绿,毅然改了选择,领走了那个漂亮小孩。
他们和院长说,说我太有心机,不能久留。不愿意有新家就算了,还能和自己的头发较真儿。
我找到妈妈房间里的镜子,很认真地看着头发。
太丑了。丑到我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好像,从那时之后,我就对我的头发产生了执念。
我害怕断发、害怕一切有关于头发的事情。
后来我想明白了。
或许那个小红还是小绿知道妈妈要死了,没有人为她安排新家,她害怕再次成为孤儿,所以再怎么样都要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看透人情。但我终究看不破。
后来,我一边打工一边省着钱,能租房、能写书、能自给自足后,我开始念书。
就这样一步步爬上去。
我一直再给自己造登云梯。
封如白……
他让我看破了人情世故。
为了工作,为了一本书的去留,他可以装作很爱一个人的样子。
要不是那天,我偶然见到他投屏的微信聊天页面,我是不可能发现他一直在做戏、一直在骗我。
从那之后,我好像就不怎么相信人了。
独来独往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后来,我想死的那一晚上,遇到了你。
兜兜转转,是人让我不信爱;也是人,让我相信爱。
只是人世间短短二十九载,只让我懂得了一句话: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第23章 、生死难成 结局(下)
23
也许真有来生。
胡蝶半夜醒来,回想自己做的这一场梦。
梦里,杨嘉一搂着她,两个人就躺在席梦思上。杨嘉一和她走上了婚姻殿堂,他们在梦中慢慢携手衰老,身边还有一对小孩儿。
小孩儿抽苗似得成人。她与杨嘉一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后来,一道闪电划过。
胡蝶醒来。
杨嘉一在她眼前,可她却触摸不到半分他的灵魂。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健康状态正在急速消耗,她能陪他多久呢?
再多一天也好。
难得胡蝶没有困意,睁着双眼等来了天亮。
胡蝶见杨嘉一的眼睫开始颤动,轻轻落了一吻。
“这么早就醒了?”杨嘉一含糊着声音问她,继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嗯,今天精神超级旺盛。”胡蝶提想法,“陪我去一趟理发店怎么样?”
“嗯?”杨嘉一彻底清醒过来,加上昨晚翻行李箱发现胡蝶很久没动的护发产品,不由得问:“怎么突然想去理发店?”
“我想……”胡蝶用胳膊撑起身体,“剃个光头。”
杨嘉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胡蝶脊背。
胡蝶补充道:“昨天我和你说了很久,说完,我感觉自己的执念其实没有那么深。”
其次,她很想很想毫无执念地走。
“好。”杨嘉一翻身起床,先帮胡蝶穿上衣服,“一会儿吃完饭就去。”
“嗯。”胡蝶顺着杨嘉一的力度趴在他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杨嘉一以为她是困了开始撒娇,安安静静让她抱了下。
胡蝶小声喘了几口气,等力气恢复,才撑起自己的身体。
吃完早饭,胡蝶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经过潮哥推荐,两个人选了一家看起来挺靠谱的理发店。
一进门,就有妹子相迎。
“小姐姐是洗头还是剪发呢?”那人问。
胡蝶:“剪发。”
“是要哪种风格类型呢?”女孩儿正要去取造型书,被胡蝶拦住。
“不用那么麻烦,我…剃个光头就好啦。”
女孩儿静默地看了胡蝶一眼,随后,又保持着笑容:“好的,小姐姐稍后。”
当嗡嗡作响的推子放在脑袋顶上,胡蝶闭上了眼睛。
脸颊两侧感受得到掉落的头发。
很快,脑袋上也感受到了泡沫在涂抹,小小的刮刀在清理小黑茬。
整个理发过程中,没有人开口,也没有来询问。
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发丝落在地上的声音。
“好了。”理发师用小刷子将她脖颈处的小头发扫走。
胡蝶睁眼,看见自己鸭蛋一样的脑袋,忍不住笑出声。
“咳咳。”杨嘉一在造型师身后站着,出声。
造型师走开后,胡蝶才在镜子中看见杨嘉一的模样。
这下好了,两个鸭蛋。
胡蝶扑哧扑哧掉眼泪珠,说话也跟着抽抽:“怎么你也变成光头了!”
杨嘉一走到胡蝶身边,弹了自己一下,又转手弹了一下胡蝶脑瓜崩,“两个光头看着才灵光一点。”
“胡搅蛮缠。”
“哪里胡搅蛮缠了?你想想,要是在黑暗中,我只能看见你在发光,你看不见我怎么办?”杨嘉一小声逗她。
“呃……”胡蝶抿着嘴巴,杨嘉一抽了一张纸帮她拭去眼泪。
杨嘉一说:“好啦,不哭了。一会还要去潜水。”
胡蝶闷闷嗯了一声。
她想去看看,昨日潮哥趁杨嘉一上厕所时告诉她的,属于她的惊喜。
潜水馆的珊瑚,全部都是杨嘉一在短短半月之内设计、投资、不断试验后造出的人工珊瑚群。
她记得杨嘉一曾经说过,他们没法去国外看漂亮的珊瑚群。
所以,杨嘉一给她造了一群属于她的珊瑚。
潮哥说,那群珊瑚摆放好还有个艺名——
叫:永不失落的茧。
可惜的是,她好像,看不到那群珊瑚了。
-
一周前,她是被邟市人民医院专车送回安城的。
她晕倒在潜水馆更衣室。
额角磕在更衣间的铁皮门上,划了挺长一道疤。
回到安城,洪主任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勉强将胡蝶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一瞬。
胡蝶再也没下过床。
不过杨嘉一听她的,再次住院将人安排在普通病房。
胡蝶昏迷三天,睁眼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一个患癌的小姑娘。妈妈陪在身边喂饭。
再一扭头,就见到杨嘉一在旁边趴着睡着。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呀。
天光乍亮,一切声响都震耳欲聋,仿佛灵魂早已出窍,只是还有执念……
房间一会儿热得人心焦,一会冷得人发颤。
杨嘉一日日给她变戏法般熬不同种类的温补粥,偶尔能吃几口,后来再怎么想吃,胃里都在抗议,灼热得像是烟火在燃烧。
医院只能给她打营养针,像竹竿一样的手臂短短几日留下了好多针孔。
胡蝶睡了醒,醒了睡。
偶尔和病房里的人聊会天,这就算最大的活动范围了。
纱窗外的蝴蝶奄奄一息,它的触角已经被扯断,身体很重,挂在纱网上。
一顿饭的光影,胡蝶再次被送进抢救室。陈子卫得到消息也从公司赶来,陪同着杨嘉一在外等。
护士抵开急救室最外层的门,她出来拿药,顺便将病危通知书交给杨嘉一签字。
薄薄一张纸,白得像雪,这是杨嘉一第四次面对胡蝶的死亡。他颤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他太过于年轻,护士问他:“她有没有直系亲属?”
杨嘉一摇头道:“我就是。”
护士多多少少听说过胡蝶身边有个小男友的八卦,点头,收好通知书又进去。
红色的灯刺眼,像血。杨嘉一闭着眼睛在心里向上帝、向佛祖祈祷。
再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也好。让他见胡蝶一面,再给她做一顿饭,唱一首歌..
三个小时不长不短,急救灯灭掉的那一瞬间,杨嘉一衣服后背就像是被水侵染过。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每次的抢救不过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为胡蝶续命。洪主任脱掉手术服,将他拉到一边说话。
胡蝶还没醒,陈子卫跟着推车先行一步回病房。杨嘉一心脏狂跳,略有安稳,但依旧不平。
洪主任先是摘下眼镜,用衣服角擦了擦,然后拍拍杨嘉一的肩膀,“就是这几天的事……哎,节哀。”
杨嘉一知道结果,但先前活着的每一刻他都存着侥幸。昨日的美好依然还能在眼前重现,今天..胡蝶就变成了死亡名单上的既定人员,一只折断翅膀再也跨不过重重山的蝴蝶。
胡蝶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圆圆的脑袋像个鸭蛋。
两个人的鸭蛋脑袋贴贴,杨嘉一悄声道:“我们又躲过一次。真棒,等你醒来,我们再去游乐场。昨天你就说想去,是我没安排好,还害得你受罪。对不起呀,胡蝶。”
胡蝶额上的温度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了。最近杨嘉一最近一直注意着,她的体温开始失衡,忽冷忽热。所以,病房的柜子里放着冬夏两季的衣服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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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胡蝶会将日子过乱,穿着短袖在廊上溜达,还好奇得问他怎么外面在下雪?难不成有冤案六月飞雪?
杨嘉一牵住她的手,刮刮她的鼻子,带着宠溺说道:“是,好大的冤案。”
“是什么?!”胡蝶眼睛亮闪闪。
“有一个姓胡名蝶的姐姐,今天没有给她男朋友早安吻和午安吻。”
“..”胡蝶最近脑袋反应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杨嘉一!你胆子好肥!”
杨嘉一带着她,慢慢溜达到走廊尽头。趁着她还在嘴里喃喃细数他的过错,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胡蝶的眼角轻飘飘划走一颗泪。
杨嘉一伸手抹去:“不要哭,会变成丑八怪。”
胡蝶哼声:“我们已经是了。”
杨嘉一笑了,他的光头碰碰她的光头,在清晨阳光出现的第一瞬间,他拥抱住了面前的人。阳光和煦,外面正在化雪,风吹来很冷,可两个人的心滚烫。
地上缠绵了一对影子,自私地紧扣,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液里。仿佛这样,才是他们以为的永恒。
胡蝶睡着那段时间,学校领导过来看了看,封如白也来了。杨嘉一对他倒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敌对。过去这么久,有些事情也看淡了许多。
原本医院外还蹲守了几个狗仔,都被封如白请走。如果胡蝶醒着,肯定还会冷嘲热讽几句,都是笔杆子能吞人的怪物,在医院门口等着她死,好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震荡一下文学界。
只可惜胡蝶不会让他们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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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很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外面没有下雪,只是早晨很冷,可这也彰显出中午一定很暖和的事实。
胡蝶睁开眼睛,看见杨嘉一趴在她手边睡得正沉,她就没动。静静垂着眉眼看他,看他和自己的同款光头,看他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巴..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拿手去描绘。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杨嘉一睁开眼睛看过来。见到她醒了,连忙起身,照旧手足无措起来。
“醒..醒了?要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做,或者喝点什么粥?你昨天就没吃,饿了吧,想吃什么?”
胡蝶摇摇头,胃里的火辣感已经渐渐消退,这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取而代之的,是各器官的衰竭、呼吸困难、甚至是新陈代谢已经失去原有的行为作用。
“我睡着..的时候,听见你说要带我去游乐园。”
“想去?”
“恩。”胡蝶点点头,吸氧的软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呼吸不通畅,她提了好几口气都说不出话。
杨嘉一站起身,给她重新调整了下吸氧机的功能,见到她呼吸又慢慢稳定后,坐在床沿,捏捏她的手指:“吃口饭再去?不然你饿晕了还得我背你。”
“行呗。”胡蝶粲然一笑,服软,“你力气大,听你的。”
杨嘉一摸摸她的额头,感受体温,“你就是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不好吗?”她问。
“好..”杨嘉一低垂着眼睛,没让胡蝶看见他眼里含着的一段泪影,“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小祖宗。”
下午胡蝶就能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先前的好。洪主任来查房,看她的状态都忍不住夸了夸,不过也没再提《屠戮都市下》这回事儿。
杨嘉一喂她吃掉半碗白粥,榨菜是没有了,她现在的胃静止辛辣刺激、生冷不易克化的东西。
下午陈子卫他们接到胡蝶状态变好的消息,说一不二就要来探望,手上还拎着巨大一盒蛋糕。
陈子卫一进门,就看见胡蝶在沙发上听杨嘉一弹吉他。隔壁床的小姑娘也呆呆地坐在床上,满眼憧憬地看着那把吉他,缓缓流动的音乐仿佛有了生命力,环绕在这一行人身边,不断旋转、盘桓。
他倒有些不忍打扰。
杨嘉一看到他进门,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手上的音乐却没停,这是他在胡蝶面前定下的规矩,一首歌不弹完不唱完就不圆满,她不喜欢月的阴晴圆缺、歌的断曲残句。
陈子卫放下蛋糕,也凑在一起听了这歌。这首歌应该是杨嘉一的新歌,偷偷摸摸藏着,工作室都没听见过。目前他也只是简简单单填了词,一边琢磨一边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