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恙也了解校门口这一段路,一个红灯至少得过三次,如果是碰上高峰期,五次都算好运了。
她挂断电话,依言往前走。
大约六点的光景,还有学生从校门口出来,骑着单车从她身旁掠过。
许知恙边走边打量着路边,快要经过那家早餐店的时候,她觑见旁边的小巷好像有一堆人。
许知恙脚步顿住,踌躇着,小步子往前。
巷子深黑,朝着许知恙这一面的站着几个男生,隔得有点远许知恙看不太清楚,但是大概看清为首的那个男生高高瘦瘦的,身形很像陈恙。
许知恙多看了几眼。
他双手插着兜,歪着头看着躺在脚边哀嚎的人,笑得痞坏浪荡。
蓦地,他似有所感,笔直地朝许知恙看来,她站在路灯下,陈恙一眼就能看见他。
许知恙屏气凝神,连眼睛都忘记眨一下,看见陈恙绕过地上的人,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小同学,你不怕吗?”陈恙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开口。
许知恙捏着书包的带子,眼睫眨了下,盯着朝自己越走越近的男生,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她觉得这个时候的陈恙很吓人,阴戾,像是随时都能将她拎起来。
许知恙咽了口水,捏着书包的带子转身跑开。
陈恙从兜里摸出烟,咬着,眯着眸目光追随着那个马尾一甩一甩跑开的背影,唇畔勾着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一晃而过,下午考完文综出来的时候,许知恙就在走廊听见同班同学讨论晚上去哪里聚餐,打算去哪里旅游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假期对许知恙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她觉得还不如读四天放三天,一直读到过年,不用放寒假最好。
但是也只是想,寒假还是照常放。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陆之杭难得也在家吃饭,饭桌的氛围没有寻常那么剑拔弩张,还算是平和。
吃过晚饭,周清茹和她说小提琴班安排在每周四的下午。
许知恙咀嚼苹果的动作一顿,这才想起自己寒假还要去学小提琴这件事,她应了声好。
周四那天天气很好,出了点太阳,没下雪,那家音乐机构离家不远,坐地铁几个站就到了。
教小提琴的那个老师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还挺专业的,上完一节课之后许知恙觉得还不错。
下了课,许知恙收着小提琴,和老师道了声再见后就走了。
她看着才四点半,绕去了书店买了本数学的小题狂练,出来的时候经过花圃,被猛冲出来的泰迪吓了一跳。
她短暂地惊呼一声,战略性后退了好几步。
直至退到安全距离,见那泰迪犬对自己没有恶意,她才敢朝它看去。
“怂样。”
耳边突然传来男生的一声低笑。
许知恙回头,发现陈恙不知何时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唇角半勾起的弧度,似乎在嘲笑她的胆子小。
许知恙怀里抱着书包,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还未退散,就那样杏眼圆睁,直勾勾朝陈恙眼里看去。
她也没有恼陈恙的嘲笑,松了口气后,温温开口:“这只狗是你的吗?”
“嗯。”
许知恙试探着问:“那我能摸一摸吗?”
陈恙插着兜,轻抬眼睫笑了下:“不怕了?”
许知恙有些窘迫,小脸憋得通红,别开眼,细嫩的脖颈垂着,伸出手,很轻很轻地在它的身上抚摸。
“它有名字吗?”许知恙突然问。
“宝贝。”
“什么?”
没听清。
许知恙回头,眯着眼朝陈恙看去。
少女蹲在花圃朝他看来的这一幕,后来陈恙每每回想起,还是会被触动。
粉面小脸,乌发杏眸,就那么朝他睇来一眼,一身雪白的羽绒服衬得她整个人特别恬淡温和。
她逆着光,精细的眉眼微敛着,下巴尖还有点圆润,脸上带着点未退去的婴儿肥,她本来就瘦,加上骨架小,看上去更加的幼态,无辜的纯欲感。
他忽视了心里那抹异样的情绪,挪开眼,把手从兜里抽出来,走近几步。
“它叫宝贝。”陈恙回答她。
许知恙那时看不懂陈恙眼底的神色,只觉得他原本漆黑的眸色又沉了几分。
幽深晦暗。
让人忍不住沉迷。
许知恙轻颤着垂下眼睫,故作镇定地把注意力都放在泰迪身上,学着陈恙的样子叫它:“宝贝。”
“这名字可真特别。”
许知恙弯着眸笑了下,素白的手轻轻地抚过它的卷毛。
陈恙眯着眼看了女生一会,鬼使神差问了句。
“为什么会来这?”
许知恙指尖顿了顿,慢慢收回手,站起身,回道:“我来这边学琴。”
陈恙略一挑眉,似是意外:“春光路那家?”
许知恙点头。
陈恙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他轻笑一声,语气很友好地说:“那家是我朋友开的,我每周四都会过去。”
许知恙讷讷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听清楚他说什么之后,脑子里又像是有东西炸开,懵了一瞬。
他和她说,他每周四都会过去。
也就是说她每周四都能遇见陈恙。
她不知道陈恙和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才比较好。
既不会表现得很期待,但是又能让他对自己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思及此,她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蜷了蜷,有些腼腆地点头,稳妥地应了声嗯。
-
自那天之后,许知恙果真每周四都会在那家机构遇到陈恙。
只不过他来得很晚,毕竟高三还要上课。
他应该是下了课再来的。
由于陈恙的关系,那老师对许知恙格外关照。
有时候陈恙过来,还会给许知恙带奶茶。
她有点受宠如惊,陈恙把那杯半糖的白桃乌龙奶盖放在她的手边,拖着懒调开口:“沈舒迩那小屁孩买的,让我好好关照她的......小同桌。”
小同桌三个字被特地咬重,带着些兴味。
可是许知恙没听出他的不正经,倒是听出他话里的鼻音。
他的声音本就比平常男生要低很多,自带某种名为磁性的东西,低低哑哑,蛊惑人心。
“你感冒了吗?”许知恙问。
“嗯。”陈恙玩着手机,靠在三角钢琴上,漫不经心回了个字。
陈恙闲闲地刷着手机,感觉到身旁的少女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略一挑眉,就听少女颇为认真的一句:“多喝热水。”
陈恙:“......”
教室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陈恙没有多待,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后就出去了。
许知恙看着男生出去的背影,后悔得要死。
说什么不好,多说几个字也好啊。
多喝热水,听上去就很敷衍。
许知恙懊丧地叹了口气,手背拍了拍额头,转身回去自己的座位。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许知恙学得差不多,打算年后再来考个小提琴中级。
下课的时候许知恙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走着走着突然拐回去药店。
买了几种感冒药。
每种怎么吃都写在便利贴上,拎着几盒药兜回去放在音乐机构那,让老师拿给陈恙,这才安心地回去。
那天学完琴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陈恙,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去音乐机构那,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药拿走。
许知恙觉得自己有点僭越了,好像对他的关心有点多。
但是不做点什么,她又不安心。
她觉得这种感觉很矛盾,很复杂。
似乎在某个瞬间把她的心绪搅得很乱。
但是,不由得她想太多。
因为当天晚上,许知恙就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意思大概是想让许知恙回南城住一段时间,周清茹也知道这是外婆的意思,没有拂了老人家的意,只是让她过年前回来。
收拾东西回南城的那天,明城下雪了,小区那段路被积雪覆盖,还挺深的,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那天一大早,许知恙吃过早餐后,在楼道遇到了陆之杭,也不知道最近他在干什么,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人,早出晚归,偶尔被陆弘铭碰见还会训斥几句,但是父子俩的矛盾缓和了很多,至少之前一周要吵个两三次现在慢慢成了一周一次,有时还没有。
许知恙还是挺乐见其成,不是说她圣母心泛滥,至少不会有人在早上六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她真的很害怕哪天就被吓得神经衰弱。
陆之杭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头发凌乱,头顶还有一根呆毛翘着,略显滑稽。
他瞄了一眼许知恙手上的行李箱,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哑:“要走?”
许知恙怕他没刷牙把自己熏到,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回南城。”
陆之杭看见她这一步,低嗤一声,没什么好声好气开口:“成,那赶紧回去吧,正好别在家碍我的眼。”
许知恙:“......”
正好这句话被楼上下来的陆弘铭听见,刚起床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陆之杭,你说的是什么话,衣冠不整就出来,像什么样。”
许知恙站在一旁,捏着书包的带子,眼也不眨地看着陆之杭被训,没有一丝同情,特别淡定。
“还不赶紧帮知恙把行李拿下去。”
许知恙看见陆之杭有些不耐烦的眼神,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
陆之杭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把拉杆收回去,提着那个箱子就像在提空箱一样。
他朝杵在楼梯口的许知恙睇了一眼:“还不走。”
许知恙连忙给他让路,跟在他身后出去。
车子就在前院等着,陆之杭开了后备箱把行李箱塞进去,拍了拍手。
许知恙顿了顿,小声地和他说了声谢谢。
陆之杭淡哂:“一点诚意都没有。”
许知恙捏着书包的带子,眨了眨眼,从善如流:“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不要被陆叔叔骂了。”
陆之杭脸色顿时一黑,忍了忍,嗤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牙尖嘴利。”
“我怎么就被骂了。”
许知恙很好心的提醒:“哦,那你以后记得放学回家的时候把嘴巴擦干净点。”
陆之杭一愣,唇角的笑有些僵硬,还没反应过来,少女一晃一晃的马尾已经溜进了车后座。
等他回过神来,黑色的车子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只剩下雪地整齐的两道车辙印。
他双手揣回口袋,脑海里晃过少女那张过分乖巧的脸,唇角不自知地轻扬了下。
第18章 🔒暗恋
回南城那天是周清茹陪着她一起回去的。
许知恙搬来明城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是住在南城市区的,不过这次回来,许知恙并不打算在市区待着,而是去了一个叫绥芜的小镇。
车子在僻静的沥青公路行驶而过,许知恙靠在车窗上,一手托着腮,沿着街景打量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相比较明城,南城的生活节奏会放缓很多,许知恙不是很习惯明城过快的节奏,也不是很习惯明城干燥的天气。
道路由原先的三车道逐渐缩窄成两车道,再汇成仅可一车通过的单行道。
许知恙就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
明明离开不久,但在看见熟悉的景象时却恍如隔世一样。
快要抵达绥芜的时候,周清茹忽然开口:“你外婆很固执,她说的话如果不合听,就不要听,你可以选择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许知恙眸光落在飞速略过的街景,默默听着,平淡地应了声好。
周清茹摸了摸她的头,又问:“寒假作业都带了吗?”
许知恙摇头:“都写完了。”
周清茹意外之余还有些欣慰,许知恙的学习一向不需要她多加操心。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座古朴的别院前。
许知恙裹紧围巾下车,等周清茹帮她取了行李出来,两人踩着覆盖在青石板上的皑皑积雪,推开了那扇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厚重木门。
这别院有些年岁了,外墙被风吹雨淋得褪了色,周围种着很高大的杉树,相衬之下,看上去像是被冲淡的古旧相片。
门的左侧挂着一块同样材质木刻的牌子,用行书写着“连氏”两个大字。
走进院子,入目便是一片精心打造过的苏州园林式的假山假石,布置考究,无不体现主人的风雅。
许知恙选择性忽略了这些,走近一旁的花架,敲了三下,从里头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只橘猫。
“咪咪有没有想我?”许知恙挠着它的下巴,亲昵地叫了几声。
橘猫喵了一声,蹭在她微凉的掌心,模样慵懒惹人怜爱。
许知恙逗了它几下,就听见里面屋子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囡囡回来了。”
循着声音望去,许知恙看见穿着一身天青色旗袍,不疾不徐朝她走来的外婆。
许知恙的外婆连书因女士,年轻时是位极出名的大家,当然现在也是。
她是位民俗专家,南城非遗工作者,当然也是南城绒花非遗传承人,同时还被南城大学聘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的顾问。
许知恙弯眸笑了笑,甜甜叫了声:“外婆。”
连书因慈蔼的眉眼弯了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问道:“坐车累不累呀,李婶已经煮好饭了,快进来吃饭吧。”
许知恙拉了拉周清茹的袖子,周清茹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妈。”
连书因这才朝她看去,脸上的笑骤然凝固住,脸色不是很好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许知恙觉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上前挽着连书因的手,软声撒娇:“外婆,我饿了,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