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咱们方才在茶馆门前碰到的那个,就是她!”
***
邓知遥回府的时候,天边已是繁星点缀。栓全早已提着灯等在邓府门前,将人引入门后,知道自家大人定然牵挂着那小院里的顾姑娘,便将今日顾姑娘的情形,一一禀来:
“顾姑娘今日心情尚可,早前还多吃两个春卷儿,之后便带了些丫鬟和侍卫上街去了,买了些锦缎料子回来。吃了晚饭后在园中消了消食,便没有再出屋子。只是听下人回禀说,晚饭没有吃多少。”
邓知遥一路听着禀报,一路往顾湄所居的小院而去。哪知刚过了垂花门,却见一人提着灯等在那儿。以为是顾湄,刚快走了几步,可到了眼前,见那衣裳花色娇俏,不是顾湄的风格,这才认了出来,是母亲娘家的表妹陆晓月。
晓月一见邓知遥便有些欣喜,垂着头娇生生的喊了声“邓表哥”。
邓知遥这才知她来了府中,想想知道该是母亲的安排。想透了这一点,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只朝晓月点了点头,便抬步欲走,想早些断了她的心思,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陆晓月但见他只不过打了个照面便要走,心底失落,有些发急,忙又叫了一声。
邓知遥停了步子回头看她,见少女灯光下面颊绯红,一双杏眼里有欲落未落的泪水。
他心里叹了口气,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陆表妹,我知你心意。可我于你,只有兄长对于妹妹的爱护,并无其他。母亲那边我会同她说。表妹若是只是来邓府做客,陪陪母亲,我自然高兴。只是别的,也只能让表妹失望了。表妹韶华正好,切不要再为我耽搁了。”
他说完,抬步随夜色深处走去。陆晓月此时已是满脸的泪,提高的声音,她知道邓知遥不喜欢自己,但没想到他会回绝的这么决绝,一丝一句都不留给她。
“是因为顾湄吗?”
邓知遥脚步一顿。
“你是因为她,是吗?你说话呀!你满身的才华,惊世的韬略,为什么一遇上她,人便糊涂了呢??她当年是怎样害你的,怎样弃你而去的,表哥你都忘了吗她现下回到你身边,又会安什么好心!我今日还在茶馆碰到她了,那鬼鬼祟祟慌乱的模样,这样的人哪会在安安心心的待在……”
“表妹慎言!”
邓知遥沉了声,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凌厉和威严。
陆晓月终究只是个闺阁女子,他刚从宫里出来,身上的朱红色官袍凛凛生威,令她不敢直视。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真正让她看不得的,是明珠暗投,看不得顾湄一次次这般糟践他。
她恼了,她气得很了,擦了把眼泪,便呜呜地转身跑回去了。
***
邓知遥看到顾湄的时候,她正坐在罗汉床上,痴愣愣的出着神。
灯光将她的眉眼映的柔和,像月华下安静吐蕊的桂花,一簇簇的,开得密匝匝的那种。
也不知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直到他走到身旁她才惊得回了神。
“何事想的这般入迷?”
有意凑在她耳畔吓她一吓,哪知一阵极为清淡的龙涎香味儿入了鼻,不禁心下疑惑。
顾湄从不喜熏香,且这龙涎香也着实名贵,每年产的那么一些基本上都上供给了宫里,不是一般的商贾富户所能用得起的。
“没什么,坐久了有些百无聊赖的。”
说完话头一转,便问他:
“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一月间的相处已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她言语之间早没了早前的疏离。他被这亲近的语气所取悦,却仍记得心中的疑惑,只随口问道:
“今日是上街上去了?”
“嗯,逛了些衣料铺子,买了几匹段子回来,准备裁些秋日的衣裳。”
他仍是一副闲聊的模样,随手倒了盏茶:
“哪家的衣料铺子这般好?府上又不是没有,值得你巴巴的跑去买。”
顾湄摇摇头:
“只是想出去走走罢了。你若觉得不妥,往后我少出去些便是了。”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出去走走也好,成日里闷在府里,那也要闷出病来了。可有给我买些?”
顾湄一愣,显然忘了这茬。出来时只买了些女子的衣料,这么当面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因她吃住都在邓府,是也该上一上心的。
她小心看着邓知遥的脸色,瞧着有些发沉,是自己考虑不周,便描补道:
“因着不知你的喜好,便没买。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下次记得。”
她这不描补还好,一描补邓知遥便知她这是自己的说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恼了。
夜风吹进来,她身上的龙涎香溢到鼻端,愈加清晰了。一时又是晓月口中说碰到顾湄的那些话突然就心烦意乱的。
他回府便巴巴地找来,可她对自己却一向不怎么上心,哪怕上心一点儿,便不会连买衣料都将他漏了。
他将手上的茶杯一搁,几点子黄绿色的茶水溅了出来,他起了身,朱红色官袍上压了些褶子:
“夜深了,你早些睡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顾湄不意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只因为没给他买什么衣裳料子,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刚想哄上几句,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邓知遥出了门,在院中站了许久,不见她出来追自己,面色沉郁地回了书房。一回到案后,便朝栓全吩咐道:
“查查她今日的行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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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喝醉
邓知遥踏着夜色一路回了书房,也不点灯,人坐在圈椅上中,沉默良久。
“将今日随她上街的丫鬟叫过来,我要问话。”
栓全连忙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将一名丫鬟领了过来。
“顾湄今日都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一一说来。”
那丫鬟忙恭谨回话:
“回大人的话,顾姑娘今日吃完早膳,便命人套了车,一路去了薛记绸缎庄。奴婢跟着姑娘进去,在店里挑了些料子。随后见店里的一件成衣不错,便只带了水碧姑娘去二楼看试了,待出了薛记绸缎庄,时辰已经不早了。姑娘只说乏了,便遣人去五福斋买了些酥皮儿点心,带着回了府。一路都坐着马车,除了薛记的掌柜和伙计,倒也没见着什么人。”
邓知遥沉默了一会儿,而又问:
“她在薛记的二楼曾耽搁了多久?期间你可曾上去过?”
丫鬟摇了摇头,抿唇道:
“不曾。只有店中的仆妇上去送了两回茶水和吃食,待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奴婢们想着姑娘有水碧姐姐在旁照应着,便没敢上去打搅。”
城里像这种老字号的绸缎庄,二楼与其说是些客人穿试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个个雅间,一会儿将成衣摆上来给贵客相看,一会儿再趁机拿出些名贵首饰、脂粉等,让贵女妇人挑选,因此耽搁些时候也是正常的。因着那雅间里头饮食一样不缺,有些夫人在里头挑选闲聊一天的也是有的。
只是一切看着寻常,内里的破绽却已露出端倪。
他将丫鬟打发了下去,看着外头被夜风吹的兢簌簌的叶,同一旁的栓全道:
“你亲自去查,务必要隐蔽些,不可惊动人。先去查查那家薛记绸缎庄的东家,以及那日店里的伙计、仆妇、掌柜,另外打探下今日陆晓月去的是哪家茶馆,若有异,这茶馆也要查一查。”
“再有,查查顾湄这一路,可什么契机,沾染上了龙涎香。”
栓全退下后,房内幽寂异常,后头那一丛凤尾竹沙沙地响,竹枝延展到了墙边儿,夜风下,那翠绿的竹叶彼此挨挤着,刮磨着檐下半透的高丽纸。
月光映进来,窗页上影影绰绰的一团,像晃在人心上的暗影。
***
半夜里开始落雨,滴滴嗒嗒的敲在瓦片上,虽不算大,却总也没个消停,一直下了三五日,都没有停歇的意思,有点缠绵不尽的意味。
书房里,端上来时热腾腾的各色饭食摆在桌上,现下也见不着半点儿热气了。
里头浓黄稠香的一碗鸡汤,油花渐渐泛白上浮,结了一层的薄薄的油膜,粘连在点了红梅花的白瓷碗上。
邓知遥立在窗下,他面前的窗半支了起来,发凉的雨丝斜斜扑进来,粘在人肌肤上,带着点儿寒意。
还是傍晚,听因着这连绵的阴雨,院中已十分昏黑。下人提着风灯,在阴雨里穿梭着,一脚踩进往水坑里,溅起的水星子被风灯映出的光芒照得发亮。
不知哪里来的梅花猫忽的从树上窜下来,抖着湿漉漉沾着灰尘的毛发,在抓它的仆妇手底下“喵呜”一声溜了过去。
直到邓知遥看见一身青灰细布衣的栓全打着把油纸伞,脚步匆匆地往这赶过来,他垂下了眉眼,将窗子合上了,坐回了案后。
他低首,看着袖上那斑驳的雨点子,听着栓全的回禀。
“奴才这几日已暗查了一番,那薛记绸缎装倒没有什么,京城中的老字号了。只是有一点,顾姑娘去的那家恰好两月前换了个掌柜,一应人手也换了个七七八八。倒是陆表小姐去的那茶馆颇有些蹊跷,那茶馆是去年年末置办出来的。茶叶的品质、货源好的出奇,不过短短半年便经营的风生水起。原本在京中赫赫有名的几家老茶馆也都避其锋芒,不敢与它正面交锋,坊间都传闻,这茶馆背后的东家来头不小。再往下查,就查不出什么了。奴才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有一样,这折桂茶馆和薛记绸庄的确离得甚近,走了小路只怕半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至于这香料奴才则细细查过,无论是薛记绸缎庄也好,或是这折桂茶馆,都未用过龙涎香。此香名贵,每年产量极少,大都供给了藩王和宫里。”
栓全仔仔细细地回禀完,生怕自己漏了哪茬。可许久不见自家公子应答,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再添补些什么,却听公子吩咐道:
“去拿壶酒来。”
栓全眉心一跳。
他自幼陪伴在公子身边怎会不知晓,公子上一次饮酒怕还是那顾湄当年大婚的那一月间,那时候他酗酒酗地厉害,后来却又生生戒了。
可正因着知晓他的脾性,不敢多劝,走时眼瞥见了桌上那些残羹冷炙,一声哀叹,终究出了门去。
***
夜色深而浓稠,雨丝飘飘洒洒,被风一裹,便转了方向,飘过了那撑在人头顶上的油纸伞,沾在了人随风飘动的裙衫上。
伞下的顾湄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未料及今夜这般冷,只多披了件纱衫子便出了门,眼下看穿得着实有些单薄了。上头不过是一身素白的蚕丝主腰,下头则是水青色撒碎花的马面裙,溅了几点子雨水,洇得那颜色深深浅浅的,外头则罩了件半透的月白色纱衫子,因此风雨灌进来的时候是有些发冷的。
顾湄走进院里的时候,有些意外,书房门口连个守门的丫鬟都没有,她估摸着该是被邓知遥打发了下去,抬步迈上石阶,在透出光亮的缠枝雕花门上轻敲了敲:
“邓知遥,是我。”
起初房内没有应答,顾湄以为邓知遥不想见她,正犹疑着要不要走。
邓知遥已经好几日没来她的院子里了,那夜她本看出他的生气来,可觉得只是忘记买了些衣裳料子,不是什么大事,却哪知一拖拖了这么些时日。
于是知道他这是真生了气,她不能不来这一趟。
“进来。”
房里的邓知遥出了声,声音倒也平静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湄推门而入,里头有些暗,灯烛不甚明亮,有种日落西沉的黯然。
哪知刚绕过一方绘着寒江钓雪图的地屏,迎面便是一阵扑鼻的酒气。
果然转眼一看,桌上一盘盘的精致饭食半点点没动,倒是有几壶喝空了的酒盏斜斜的靠在碗沿儿上,摇摇欲坠的模样。
顾湄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邓知遥喝酒,不由得心里发紧。
真就值得那么生气吗?
她走过去,手中提着的饭盒搁到桌上,将里头的那盏百合汤成盛了出来,语气倒也寻常,只是她声音压的低,入了耳中便带了几分温柔。
“这几日天凉,我去厨房给你炖了点汤。想着你夜里喝几口暖一暖。”
她舀了碗莲子百合汤出来,洁白的手指碰了碰碗壁,试过温度后,推到他面前:“还温热着。”
她说这句时,语气倒带了些委婉含蓄的亲呢。
邓知遥不理,却仍旧往酒杯里倒了一盏。看着这杯盏里头清亮的酒水,将她婉约清雅的侧脸印了出来,酒面有些不稳,她的侧影也模模糊糊的。
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顾湄,你是在讨好我吗?”
听他这般直愣愣地问出来,顾湄愣了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是。”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生你的气。”
他又要倒酒,顾湄却握住他的手腕,见他抬头,用那双氤氲着醉意的眼看着自己,她低了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问出口的语气有些小心:
“是因为忘给你买衣料了吗?”
邓知遥仰起头,见她半垂着一段细白的颈子,衣衫也轻薄,就是夏日里清爽干净的颜色,暖黄的灯光一映,那轻薄的纱衫也半透不透的,嫩如白藕的手臂隐在其中,而两臂间的峰峦随着她有些发急的呼吸而一起一伏。
往上,面庞柔白,潋滟生光的眉眼低垂着,唇角抿了下,几缕发丝随着她微低的头而垂落在脸侧,有种难得的、迷惑人心的温柔乖巧。
他觉得眼前有些晃,醉意上涌,他靠在桌沿,扶着额角。
是自己对她真的太好了吧,才会让她胆子这么大。明知道他在生气,明知道这半夜深更的时候,却还是敢穿的这般轻薄来到他房中。
他开了口声,有些喑哑,眸子里难得带着几番醉意:
“所以我就这般好哄,你送盏子汤,呆呆立在这儿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