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记——痴娘
时间:2022-06-26 07:12:19

  王近仍旧直视王峙,坦荡的目光令王峙无处遁逃。
  王近道:“我那会崇拜长兄,偷摸拿他的五石散,被捉住。长兄面露疑迟告诉我,这可能不是好东西。我反问他,既然不好,他为何吸。长兄扣着我手腕的手晃了晃,说,不过阿父说了,是可以戒掉的,那便食吧!那一日,长兄带我一同服食五石散,也是我第一次服食。”
  王近叙述到这,脑海里浮现起当日场景,过去三十几年,他都许多事都不知不觉忘了,唯独这一件,只要想起,便清晰如昨。那天他服完五石散,整个脑子都是晕的,却又莫名激动,先是浑身燥热,难受至极。那一日,一天都碰不得热水热食,不然觉着整个人都快死了。
  心里疑惑,五石散明明如此难受,没有一点快乐,为何人说它是快乐至极?
  那么难受,怎么忘忧?
  可翌日他就想念起五石散的滋味。
  王近回过神,继续道:“那位长辈,不是大将军。长兄称他阿父,是因为过继了的。”王近道,“我对他的称呼,是伯父。”
  王峙心中哐当一声,避无可避,仿佛一道烂疤,生疼生疼被无情撕开,又仿佛一个黑洞,望都不敢望,却觉得正一步步被它吸进去。
  “那位道貌岸然的长辈,正是王家家主,当今一人之下的丞相大人!”
 
 
第22章 
  王近朗声,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他声音不大,王峙听来却声声如撞钟,喉咙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接不上话。
  王峙轻声问道:“这事可有物证?”或者其他人证?
  王近直言:“没有。只有我一面之词。”
  王峙一时难办,不知是真相,还是王近五石散吃多了疑神疑鬼。
  他心里咚咚跳,思忖着阿翁为什么要这样对王达呢?难道是不想王达过继,不愿一房由王达继承?
  既然不想不愿,过继时为何不直接拒绝?
  之前遇到这种事,王峙都是直接找王崇对峙,此时,却头一回怂了。
  感觉不能去对峙,否则结果无法预料。
  王峙也同王近说了句交心的话:“未曾想到是这样,容我缓缓。”
  王近道:“喏。”
  他说喏时极其好听,仿若君子一诺。
  随后,王峙仓皇告辞。
  一刻钟后,王岫在自在的看护下,跳过来找王近。
  “阿娘!”他仍是错误地称呼王近,但气力明显比上回弱了许多。
  王岫抓着王近肩膀:“阿娘,我想玩风车。”
  王近的身体其实是坐不住了,本想歇息,但见儿子过来,勉强再支撑些,将王岫拘在怀中。他给自在使眼色,让他去取风车。
  自在面色担忧,但王近却摇了摇头,自在一横心,去取了。
  取回来时,左手拿着风车,右手拿着一本小册子。
  王岫拍掌:“哎呀还有画儿看!”
  王近笑着从自在手中接过两样东西,吹一口气,风车转起来。
  王岫哈哈大笑,一笑特别傻。
  王近也笑出声:“开心吗?”
  “开心!风车转起来就看不见了,我最喜欢!”
  王近又道:“看画。”
  这本子一共两百来页,全是他亲笔所画的同一个小人,不过动作有细微变化,连起来翻得快了,就是小人动起来。
  王岫改蹲,头靠在王近肩膀上,默默看父亲翻册子。他已跟王近差不多身高,此刻显得特别滑稽。但父子俩谁也没介意这点,王岫指着画册上的小人喊道:“他在跳舞!”
  王近笑道:“是的。”他不会向儿子解释舞蹈的种类,细说动作,能理解是在跳舞,就已是王岫近半年最大的进步,可惜——
  王近心中一叹。
  想到心中另一事,不禁再暗探一声。
  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并不明显,但自在还是读出了主人的心事,忍不住道:“郎主,我记得峙郎君小时候也最爱和你玩风车画册,为何不早点招小郎君回来,一同玩耍?想来见着风车画册,峙郎君会更相信你所说。”
  王近笑道:“我不需要与人忆旧。真相即是真相,相信他会相信真相。”
  王岫后面的对话都没听懂,就听懂一句,还有别的人也玩过风车和画册。王岫不禁叫起来:“阿娘还有谁也玩吗?他在哪?我要和他一起玩?”
  他期盼着玩伴。
  王近微笑注视儿子,其实王岫王峙小时候一起玩过,风车一起吹,画册一起看,那时候两小人还没有明显差距。
  王近笑道:“没有谁。”
  王岫却从父亲臂弯里挣脱出来:“他肯定在附近!”
  说着就要去找,但无论是跑是跳,比之前光景,都明显慢下来。王近示意,让自在跟上,保护王岫。
  自在却不动如山。
  王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王近并没有责备自在的意思,仍同他好生说话:“快去吧,我怕他跌倒了。”
  自在离开之前,仍是忍不住多言:“郎主,奴说句实话,任责任罚,小郎君……其实眼见着是不行了。”
  王近微微含笑:“我知道,之前大夫说他活不过十岁,现在已是赚了。”
  “郎主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
  “我有什么好考虑的,有五石散就够了。”王近转而面向自在,“我的五石散呢?”
  自在无奈,去角落里取了箱子,打开来里面有一盘五石散。
  这是寻常备着救急的。
  王近摆摆手,自在退下追王岫去。王近则缓缓躺下,手渐渐摸向盘中,服食起了。
  袅袅白烟与四面素幔相映,一时眼里是烟,一时眼里是纱。
  王近双眼迷离,吟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王峙这边,等不来与王崇的面对了。
  他的新婚假期再漫长,总有用完的一天。
  王峙要回广陵去。
  裴爱自然跟他回去。
  最后一两日,小两口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王道柔,裴爱渐渐发现,公公桓超似乎很忙,早出晚归,几乎打不着照面。
  但她同婆婆是越来越亲,这个婆婆和善、开明,好相与。
  王峙看在眼里,二女和睦,他自然是欢喜的,脸上始终挂着笑。
  但心中的愁云,却无时无刻挥散不去。
  这几日,王峙暗中试探王道柔,却发现阿娘并不知道五石散的事。
  难道……想知道真相,只有去找阿翁对峙?
  到了离别那日,王峙本是骑马的,但裴爱不会,他便为她准备了一辆牛车。
  夫妇俩同王道柔辞别,王道柔却道:“等等。”
  王峙晓得母亲要做什么,长叹一口气。
  王道柔唤仆从马夫,另有三辆马车,均是给他们准备的东西。
  王峙道:“赶路匆忙,这么多怎么带得动。”
  王道柔道:“你已成婚,是有家室的人了,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你还不是要我带这么多!”王峙道。
  裴爱走过来,将王峙手一按,劝道:“阿娘是好心,车行得快,不耽误事。”
  王道柔笑着望向裴爱:“还是阿爱懂事。”
  王峙无奈,挨个走到马车前,看王道柔让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掀开第一辆车,见里面竟囤着铺盖。
  王峙喊道:“阿娘,你给我带这些做甚么!广陵又不是没有!”
  “广陵的能一样么?”王道柔追随王峙的步伐走过来,指着被子道,“这外表一层,是特殊织造,虽锦绣繁花,但你摸摸,针法极平,根本感觉不到。内里也是御赐的冰蚕丝,冬暖夏凉。”
  “阿娘!这被子去年回去,你就给我带过两床,也说是盖若无物,冬暖夏凉。”王峙心想,广陵那边被子同样多得堆起来。
  他更愿做来去洒脱的人。
  王道柔数落他:“去年的能与今年一样?我们家难道少这几床换新的被褥?再说,往日被褥,都只按一个人做的。如今你有了娘子,自然要重做。”
  裴爱见势焦灼,便小声同王峙道:“夫君,这被子好看,我想留着……”
  王峙一听,不说话了,继续往第二辆车前去。
  打开车门一望,里头全是檀木盒子。
  他问:“又带这些?”
  “给你带的果子、凉糕、乳酥,还肉。米。”
  “唉!路上颠簸,容易坏,容易碎。广陵都能买到!”王峙不缺银子。
  王道柔解释:“果子、肉。米都是自家庄上的,比外边精细许多。”
  裴爱附和:“是呀,凉糕和乳酥是阿娘亲自做的,说你爱吃。”
  王峙心中叹气,这两样他是爱吃,但自从去广陵上任,每回回家,王道柔都要给他带一车,回去自己吃,分给仆从吃,吃不到半车,生生腻了。
  剩下的都放坏丢了。
  王峙无奈:“收着吧!”
  眼见这辆车应该最沉,倒是安排在队伍最后,让它慢慢跑。
  王峙走向第三辆车,打开一看,里面挤了六个人,把他吓一跳。
  王峙回转身:“这是做什么?”
  王道柔满意自己的安排:“你们现在是两个了人,我给你们多备了些人手。”
  王峙刚想开口,王道柔续道:“这三车要是此刻不要,我便喊管家明日启程,另行一队给你送过去。”
  王峙一听,得,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会塞给他了。
  他能怎么办,收着呗!到了广陵再处置。
  王峙头大。
  正说着,桓超下朝回来,见家门口数辆车马,便走到最前,打量王峙:“去广陵啊?”
  “是。”
  桓超颔首:“男儿当顾正事。”说罢便要往门里走。
  王道柔急忙拉住她:“魔奴要走了,你就这一句话?”怎么也要叮嘱交待一番。
  桓超看她一眼,接着眺王峙一眼:“又不是生离死别,他就去个广陵,不过一两天路程。”
  每年都要来回好几次,哪能次次恋恋不舍。
  桓超说完,继续往里走,王道柔再次将他拉住:“阿父呢?”
  桓超道:“今日陛下单独留了丞相商议。”一时半会,王崇不会归家的。
  王道柔听了,便转向王峙,拉他道:“你先等等,你阿翁还没下朝。”
  王峙还不知如何面对王崇,便道:“阿娘,时辰耽误不得,我闲了许久,最迟明天下午要到任,不得渎职。阿翁回来有什么要说的,可与我通信。”说罢先扶裴爱上车。
  王道柔摇头:“你也是个不念家的。”
  裴爱进入车厢后,开窗与王道柔道别。王峙亦道:“阿娘,你与阿父多保重。”说完翻身上马,命车队前行,驶离建康城。
  裴爱在窗后望着,王道柔朝车队方向招了两下手,突然转过身去。
  阿娘哭了吗?裴爱心想。
  须臾见王道柔重转回身,继续招手,两边嘴角旋得高高,像是刻意挤出来的笑。
 
 
第23章 
  王峙这人,喜欢跑马,现如今带着车队,刻意压着速度。但建康城一出,到了广阔平原,目之所及,尽是苍翠。他心情愉悦,马骑着骑着,就不知不觉跑起来。
  他在队伍最前头,一驰骋,后面冲天等两排仆从,跟着飞驰,后头牛车马车不得不跟着跑。牛慢马快,跑了一会,后头的马车超前头的牛车,嘶鸣轰鸣,跟着扬尘,似乎还有碰撞之声。
  王峙这才一紧一惊,担心裴爱受伤,心中连连责备自己:跑什么跑?跑起来既快又颠簸,娘子受得了吗?
  他勒马回转,人未至牛车前,已出声喊道:“娘子,你没事吧?”
  话音落,也到了跟前,见车厢左右两扇窗户大开,裴爱手臂放在窗外,眼睛眯着,下巴微微扬起。睁眼见王峙,笑道:“跑快起来好舒服呀!”
  王峙笑了笑,再掉马头,重新向前。行出去不到十步,喊道:“冲天!”
  “府君?”
  王峙手一撑从马上落下,将缰绳丢给冲天:“你把我看着。”
  冲天赶紧探身,抓住缰绳,一脸懵:这是怎么了?墨马金鞍不坐了?
  王峙先是往后走,继而跑起来,最后一步跃起,跳进裴爱所坐的车厢中。
  他不想骑马了,想陪娘子坐车。
  裴爱坐得往里些,王峙进来时,她刚好靠在左边墙上,王峙就靠在右边。两人对望,一时不知说什么,便对着傻笑,越笑越觉得笑到对方心底去。
  好似有糖水往心里倒。
  王峙左右望了下,其实车厢里没什么好望的。他显得几分局促:“没想到哈,坐车也别有滋味。”
  裴爱道:“方才离开时,阿娘很是不舍,我心里也有些眷恋。”
  王峙一怔,道:“下回再回来看她便是。”
  裴爱从袖中缓缓掏出一物,是一张花笺,纸质柔顺,染了淡淡的桃花色,笺上还有桃花香,能闻出来,清心不刺鼻。
  王峙道:“阿娘给你东西了?”只有母亲爱制这类精细小物。
  “今早上她单独交给我这个方子,写了你爱吃的醋鱼做饭。让我到了广陵,多做给你吃。”
  王峙嘴上道:“有底下人做,不必费这个心。”心里却是一片柔软,慢慢偏头,望向窗外。其实王道柔昨晚也单独找他了,嘱咐他说,作为夫君,要多疼爱自己的娘子,凡事让着阿爱。还告诉女郎的一些禁忌,说万一阿爱有不适,可以及时呵护她。
  王峙想着,又慢慢转回头,去看裴爱——可裴爱却全神贯注盯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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