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点头,一觉醒来不见人影,这才是顾筠的正常所为,不过,他竟然会主动放她一个人待在外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除了我们俩,侯爷还留了谁下来?”她问。
“夫人身边留了奴婢和春兰,外面留了听风大人和一小队护卫照应。”彩云回答。
果然,还是熟悉的配置,他又派了那位名叫听风的亲信。
叶瑾躺回榻上,看着头顶幔帐,若有所思。
走了好啊,也省得她还要忍着难受装出酒后断片的样子。
昨日,叶瑾是真的醉了,但又没醉到完全失去心智的地步,她被顾筠抽风的表现搅得心神不宁,便干脆借了酒劲去做些平常做不出来的事,比如耍娇扮痴,比如将心底的某个可怕猜测趁机抖落出来。
太荒谬了,那个猜测,她其实自己也不信。
如今一夜过去,一切似乎已恢复如常,直教叶瑾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只有床上那点亲密就好,她可不想和他扯上其他任何关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叶瑾目光扫过寂寥简朴的屋子,静静想,既然他说让她好好歇息,那她可要好好在这里待上几天了。
借着顾侯爷的命令,叶瑾就这么在烬香寺里住了下来。
她无比愉悦地发现,留下的人里她最大,所以只要她不说回去,顾筠也没叫她回去,就没人能开口决定何时返程。
于是,一行人在寺里歇了一天又一天,不觉间,已过了五日。
这日午后,叶瑾从小憩中懒洋洋醒来,接过彩云递来的热茶轻抿,又随手从旁边小碟里取了块杏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舒畅。
“夫人……”相比叶瑾的自在,彩云却是满面迟疑,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瑾问。
“已五日了,是不是该……”回府去。
“回去做什么,没见侯爷都没搭理咱们吗,”对于几个丫鬟可能的劝解,叶瑾一早想好了说辞,只淡定道,“人家都不稀罕,咱们巴巴赶回去,还不知要被其他人在背后怎么笑话呢。”
彩云觉得自家夫人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却越发愁了:“话是这么说,可侯爷日理万机,若是他想不起夫人,难道便一直待在此处吗?”
“不可能,他后院统共就两个妾一个通房,还会想不起我来么,”叶瑾摆手,又取了块杏脯,然后随手拿起枕边翻了一半的经书道,“好了,我看会儿书,彩云你下去歇着吧。”
彩云无法,只能叹口气,出了房门。
隔壁小间里,春兰正坐在窗前,替夫人缝着一件里衣,见她回来,朝她微微一笑,又低头接着缝起来。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急呢,”看着春兰平静沉默的模样,彩云只觉自己快被气死了,偏还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压低声音道,“五日了,侯府那边对咱们不闻不问,铃兰那个惯会拿乔作妖的怕是趁机又要爬床,再不回去,侯府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春兰和另一位一同被夫人带回来的丫鬟夏荷都是闷葫芦性子,向来和彩云说不到一起,她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只兀自发着牢骚,一会儿说正院的铃兰要勾.引侯爷,一会儿又怀疑南院的楚夫人可能要复宠,正叨叨着,却听一直低头做事的春兰突然开了口。
她道:“方才我又看见听风大人离开了。”
彩云话语一停,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每两日,听风大人都会离开一会儿,看着方向,是去京城的,想来定会向侯爷禀报这边的事。”
春兰将缝好的袖子展平,减掉线头,然后抬起头来,迎着彩云活见鬼似的目光低声道:“侯爷没让听风大人带我们回去,便是不愿让我们回去,所以除了待在这里,又能怎么办呢?”
另一边,京城清平侯府。
夕阳西下时分,听风终于等来了侯府的主人。
“侯爷。”他单膝跪地,行礼道。
“起罢。”顾筠摆手。
今日大朝,顾筠穿了蟒袍,黑底金线在阳光中华贵清肃,不容侵犯,丫鬟端茶上来,他拿起茶盏轻抿,然后不紧不慢放下,示意听风禀报。
听风便将近日烬香寺里发生的所有事无巨细报上,末了加一句:“瑾夫人言道昨日不小心吹了风,今早有些头疼,怕过了病气给侯爷,便等病好了再回来不迟。”
上方主座,修长指尖在桌上轻叩,顾筠只语气淡淡道:“随她。”
确定侯爷没有其他吩咐后,听风告退。
顾筠坐在空寂下来的正堂里,慢条斯理地饮了半盏茶,方才起身,回了后面自己的屋子。
屋内,蓝裙女子迎上来,又轻又快地替他除去身上沉重的蟒袍,换上常服,然后嗓音轻柔地问他,可要用晚膳。
晚膳。
顾筠一点都不觉饿。
他只是神色平淡,看向一旁谦卑垂头的女子。
铃兰今日梳了朝云近香髻,乌黑发丝高高盘起,随着她垂头的动作,露出一段白皙纤柔的脖颈。
那人也有这样一段脖颈,只是从来挺得笔直,坚韧又孤傲的模样,只除了在床帏间受不住时,才会轻颤着垂下来,每当此时,都会令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顾筠眸光久久停留于眼前女子身上,看着对方颈间渐渐染了薄红,一路向上,爬到耳边,染红双颊。
他伸出手去,抚上那截漂亮的玉颈,轻轻摩挲,掌中女子便没了力气似的跟着轻颤起来。
“侯爷……”女子抬头,露出一双盛满潋滟水光的眼睛,她弱不胜衣地朝他贴上来,一阵温软的馨香随着她的靠近,钻入他的呼吸。
这一刻,顾筠突然没了兴致。
“摆膳罢。”
他收回手,转身去了外间,只留下铃兰愣在原地,对着那冰冷无情的背影揉坏了手里帕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昱晴、木子、绝尘荒途的营养液~(*^^*)
捉个虫
第三十二章
====================
对于京城某座侯府里发生过的事情,叶瑾并不知晓,也没有兴趣知晓。
摆脱顾筠的日子令人乐不思蜀,她待在山中寺庙里,喝茶看书听禅赏花。一开始,她还会找出点不大不小的理由来,一会儿头疼,一会儿想咳嗽,总之就是不能回侯府,谁想顾筠好像把她忘了一样,始终没有派人来传令叫她回去,到后来她也懒得再找借口,只撒开了玩耍。
转眼间,又是五日过去,京城那边依然没有消息递来。
身边伺候的彩云已焦心得不行,叶瑾却安之若素——早知道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就能落得这般清静,她应该早些去自作多情的。
这日清早,叶瑾让另一个丫鬟春兰给她取来篮子和钓竿,然后兴致勃勃带头朝着后山走去。
烬香山的后山上有个山泉瀑布,水流清澈,尝起来还带着丝缕甘甜,昨日她逛风景时发现瀑布下的水流中已有了鱼,岸边还长了大片白蒿,当时天色已晚,她便想着今日再过去,采来给自己做顿纯天然的野生美食。
刚出门,那位名叫听风的黑衣青年便带着几个护卫跟在了她们身后,叶瑾眼角余光扫过身后两步外的几人,只作未见。
一路穿过桃林,拐去后山,四周渐渐见不到其他香客的身影,倒遇见了一个来取水的小沙弥,停下脚步让到一边,双手合十和她见礼。
叶瑾微微屈膝还礼,绕过对方前往近在眼前的瀑布,谁想擦身而过前,小沙弥有些犹豫地朝着她低声道:“此瀑布已到尽头,再往前都是人迹罕至处,恐有危险,女施主万不可再往前走了。”
叶瑾脚步一顿,向对方道谢。
钓鱼、摘野菜,忙活起来便不觉时间流逝,一上午过去,叶瑾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没有再让丫鬟们去取素斋,叶瑾住的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她用钓来的鱼和采来的野菜做了道炖鱼,就着寺里的面饼,用了顿鲜美无比的午膳。
这样的日子,不比被关在高墙里成日绣花抢男人有意义一百倍吗?
午后小憩的间隙里,叶瑾发自内心地盼望顾筠可以就此将她忘掉,虽然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在妄想罢了。
都说意外总比明天先来,叶瑾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先等来的不是耐心耗尽的顾筠,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叶瑾清楚记得,那是来到烬香寺的第十三天。
这日,她和往常一样领着丫鬟侍卫去后山的瀑布兜风,春暖花开的季节,瀑布下的水池边开出几小丛嫩黄色的小花,叶瑾兴致来了,走上前采了几朵编花环玩。
身后几步之外,彩云她们找了干燥处铺上坐垫,又拿出小炉子热水泡茶,侍卫们则在稍远的位置找了大石头靠着休息。
周遭再没有其他人,此处也不是第一次来,众人的注意渐渐松散了,所以当豆大的雨滴砸落在身上时,全都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下雨了?
叶瑾伸手抹去落在脸上的水滴,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头顶的万里晴空竟多了朵厚厚的云。后山常年不见阳光,光线较暗,也是因此才没有察觉发现头顶天气的变化。
“夫人,我们赶紧回去罢。”彩云从包袱里取出伞,跑来撑开举过叶瑾的头顶。
“嗯。”叶瑾点头。
然而,不容她们往回赶,雨已在顷刻间变成了倾盆之势,狂风大作,吹得人东倒西歪,坚实的伞骨被生硬吹断,丫鬟们仓促取来备用的衣裳想给叶瑾顶着,可惜根本无济于事。
“夫人,不若就近避雨,等雨势小后再回庙里不迟。”黑衣青年赶到叶瑾身旁,和她道。
叶瑾被吹得说不出话,只点头。
“属下曾探过前面,有处小山洞,可去那边避雨。”得到首肯后,听风领着众人折身朝瀑布再往前的被小沙弥称为“人迹罕至”的方向走去。
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拍在身上,痛得很,叶瑾眯着眼,几乎看不清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凭直觉艰难往前走。
所有精力都用来保持平衡不令自己摔倒,大脑早已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叶瑾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走到脚底生痛,腿上酸软。
不是说不远吗?她看不清周遭,自然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好在没等她坚持不住,前面传来一句“到了”。
叶瑾心底一松。
然后,意外便在这一刻,骤然降临。
先是隆隆响声隐约穿过雨幕,紧接着是地面细微的颤动。
叶瑾愣愣回头,努力睁大眼看去,只见一片乌压压的碎石已近在眼前。
“不好!快找地方躲避!”有人在耳边大喊着。
来不及了。
叶瑾脑海中刚划过上面念头,便被最先冲下来的小石子躲闪不及狠狠砸在头上。
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如此微不足道,电光石火间,她感觉有人扑上来,扯着她向旁边倒去,两人顺着一侧斜坡一路滚下。
青草、树枝、石头、泥土,数不清的杂乱景象在视线中晃过,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叶瑾眼前一黑,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枫叶、AZQing、四季奶青的营养液,比心~
第三十三章
====================
叶瑾是被冻醒的。
身体像被放入了冰窖,寒冷钻入四肢百骸,快要将她吞噬殆尽,她用了很久,方才掀起沉重地眼皮,想翻身坐起,却被迎面而来的头痛和恶心搅得险些呕出来。
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在哪里?
叶瑾躺在地上,用力咬唇,将喉咙里的欲呕感压下去,然后很慢很小心地扭头观察周遭。
这是一处非常狭小的山洞,仅够两三个成人容身,清冷月光从洞口洒进来,可以见到头顶崎岖的洞壁,也隐约照亮了身后安静躺着的黑衣男子。
他是谁?她怎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山洞里,她……她记得自己好像摘了花在编花环,不是旱灾了吗,山上怎么会有花,不,不对……她已经离开舅舅家,成亲了,所以陆文珏呢,陆文珏……
大脑像老化损坏的机器,所有记忆混杂成了一团,只是略微思考,方才止息的眩晕和恶心感便趁机卷土重来,叶瑾闭眼,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先不要乱想,直到感觉好了些后,她以肘支身,无比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应是磕到了头,脑震荡了。
叶瑾抬手,在疼痛到麻木的脑后某处摸了下,果然有个肿起的大包。
这地方连个CT也没有,也不知道她磕得严不严重,会不会有些脑出血。
她放下手,打了个哆嗦,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担心自己的脑袋——再不取暖,她就要被冻死了。
洞口有个熄灭了的小火堆,旁边还有一些备好的干草,应该是那位陌生男子昏过去前做的,叶瑾在附近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火石和一点用剩的火折子。
手指僵硬得厉害,叶瑾忍着难受,将火堆点起,直到火焰带来的温暖照到她的身上,她长舒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干草可能不太够,一会儿还要出去再找些才保险,叶瑾一边烤火,一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依然无声躺在地上的男子。
火光和月光将四周照得一片明亮,让她可以清晰看见对方的模样,男子着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深眉刻目,算不上多好看,但以她前世见过各色美男的挑剔眼睛,不得不说,很有味道。
这样一张脸,要是以前见过,她应该有印象才对。
脑中似乎闪过某个非常模糊的片段,叶瑾想去捕捉,却迎来熟悉的头晕恶心,只能暂且作罢。
脑震荡是可能引起短暂失忆的。叶瑾前世接待一位女士,那位女士便是因为爬山摔倒磕到了头,失忆了足足两月,狗血的是她在失忆期间忘记了自己有丈夫,和另一位男士恋爱了,直到两人闪婚去登记,结果被告知女士已婚,真相方才浮出水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律师是份很长见识的工作。
知道自己大约因为脑震荡有些记忆混乱,叶瑾没再去折腾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不堪重负的脑子,她将视线挪向黑衣男子的小腿上,总觉得那里衣裳的颜色有些不太对,试着伸手过去,果然摸到了一手温热粘腻的鲜红。